周围之人唏嘘之余看向阮心棠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真是她们素日小瞧了这个乡下地方来的小闺秀,竟然敢当众给郭三娘挖坑,她们这些京城闺秀在郭三娘面前可都是要赔笑脸的。
本以为这一段插曲也告一段落了,不想宇文玦这时又打量了郭三娘上下,嗓音微凉:“今日郭娘子也打扮的很是出众出挑。”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郭三娘本来僵硬的脸色瞬间舒缓下来,她再次挺直了背脊,阮心棠暗暗皱了皱眉。
“倒是与方才戏台上的戏伶别无二致。”几分玩味的语气,让周围的娘子又忍俊不禁,此时看着郭三娘的打扮还真像是话本戏里的女主角。
郭三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尤其在看到宇文玦似笑非笑的神色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那些娘子讥笑的样子更让她大受刺激。
她哪里还能站得住,却还是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冷冷瞥了眼在场嘲笑她的娘子,这时这些娘子才恍然大悟,收敛笑意不敢去看她。
郭三娘也不与宇文玦打招呼,就冷着脸离开了,她的背影依旧如高傲的孔雀。
阮心棠静静看着,气质是自身与外在给的,郭家的地位和郭太后的宠爱,给了郭三娘目空一切的底气,若是别人被宇文玦这样奚落,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殊不知郭三娘已经恨她入骨。
周围人略有散去,阮心棠正想感谢宇文玦的解围之意,却见宇文玦瞥了眼她的身后,目色一沉,就转身离开了。
阮心棠呆了呆,向身后看去,是陆离来了。
“三公主正在秋水一色那儿听曲呢。”陆离温和道。
阮心棠又回头看看,已然不见了宇文玦的踪影,便道:“那我去找她。”
去了秋水一色,果然见宇文鹿正端坐在坐席上,文文静静听着曲,这里坐着的都是优雅文静的娘子。
阮心棠有些讶然,走到她身边坐下,小声问道:“今日你好奇怪,你是在这坐了大半天吗?”
宇文鹿文静地点点头:“音乐能荡涤人的心灵,使人身心愉悦。”
阮心棠没忍住,抖了抖。
陆离听到她二人的対话,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略感兴趣的看着宇文鹿,阮心棠见他这模样,于是虚心向他讨教他的看法。
陆离了然一笑:“通常使人忽然转了性子的,无他,想来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打趣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小鹿儿,每回见你,身边总有玉树临风的郎君。”
阮心棠三人齐齐回头望去,说话之人正执着一柄玉骨扇,笑得人畜无害,温柔和煦,他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衣的男子,颇有几分仙气飘飘之感,只是他虽唇瓣轻扬,眼底却是冷的。
三人起身,阮心棠听到了宇文鹿咬牙的声音,以为她就要发作,不想她柔柔一笑道:“怀玉,你就爱开玩笑。”
宋怀玉抽了抽眉角,“唰”的合起了玉骨扇,愤愤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怀玉!”
宇文鹿笑得天真:“他们都叫得,我为何叫不得?”
宋怀玉给了她一记“你心里没数”的白眼:“他们不会像你似的,含着取笑打趣的口气!”
他的名字是女性化了些,可那又不是他的问题,问题是他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个女儿,已经取好了“怀玉”这个名字,谁知道是个儿子,就懒得再取新的名字了。
“说起来,我的名字也还好,我有位邻居,那性格刚猛有力,名字才真的女性化,后来听说他给自己改了个十分威风的名,你们说我要不要也给改个?”宋怀玉感叹着,竟真的同他们讨论起来。
这时身旁的男子温言道:“鹿儿还小,你别当真。”
宇文鹿一改刚刚的文静,板着脸娇声反驳:“我不小了,我今年十六了,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男子看着她,目光沉静地悠然一笑,那笑似乎未达眼底,凉凉道:“是吗。”
宇文鹿似乎被他这样轻飘的态度激怒了,气得跺了跺脚。
宋怀玉笑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一生气就跺脚。”
宇文鹿狠狠瞪了他一眼,阮心棠看着宇文鹿呆呆的,这才发现,今日宇文鹿的装扮的确有故意往成熟方向打扮。
这时谪仙般的男子看向阮心棠道:“这位想必就是阮娘子。”
阮心棠反应过来,也不知他什么身份,便行了平礼。
宋怀玉点头道:“上次我跟你提过,小鹿儿哭哭啼啼来找我,让我来瞧一个病人,就是她,阮娘子,这位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君谨。”
听着宋怀玉介绍,阮心棠心下讶异,重新行了万福礼,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平西王”,十年前刚及弱冠的他率领千军万马镇压西凉的动乱后,就隐世避居的异姓王。
阮心棠不好表现得太过惊讶,想起这位宋怀玉是之前她被孟扶光欺负后,来给她看过病的。
阮心棠又朝他行了礼:“多谢宋公子。”
宋怀玉摆摆手:“宇文玦已经替你谢过了,还送了我一本鬼神图。”说着,他跃跃欲试地朝宇文鹿眨眨眼,“対了,最近我研究这鬼神图里的占卜之术,小有成就,小鹿儿,要不要我给你掐指算算,你的真命天子是谁?”
宇文鹿下意识朝君谨看了一眼,脸色一红,瞪了宋怀玉一眼:“谁要你鸡婆!”她的眼神变了变,狐疑地看着他们俩,“今日这宴会是为了给我四哥那个干妹妹选婿,你们来是为了这个?”
君谨已然在宋怀玉之前回答:“我来向四郎辞行。”
宇文鹿呆住了,好半晌会不过神,脱口道:“这么急吗?过两日阿耶就要带我们去幽九山行宫避暑了,你不和我们一同去吗?”
每年皇室都会在五月底时带朝中重臣去幽九山避暑。
君谨避开了宇文鹿灼灼的目光,幽然看向前方:“嗯,不去了。”
宇文鹿咬唇,赌气道:“不去就不去,谁也没稀罕你去。”她一气之下跑开了,阮心棠追了过去。
宋怀玉看到君谨的神色有一瞬凝滞,扇着扇子,摇着头,悠悠叹道:“何必呢。”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一旁一言不发的陆离,两眼放光道:“阁下气质不凡,対五行术数可有兴趣?”
陆离无奈:“略懂一二。”
宋怀玉立刻拉着他到一旁:“探讨一二,探讨一二。”
阮心棠追上去,见宇文鹿正在揪着一朵鲜花发泄,满地的花瓣,阮心棠也随手摘了一朵,凑在鼻尖闻了闻,轻声道:“你要试探的人就是君谨?”
赫然一朵鲜花递到了眼前,宇文鹿恶狠狠地看着她:“再提他的名字,有如此花!”她将花狠狠揉捏,咬牙切齿。
阮心棠“噗嗤”一笑,推开她的手:“他知道你対他的心意吗?”
宇文鹿泄下气来,一跃跳上一旁的石桌,将双手撑在后面,低着头,情绪低落:“知道,去年及笄,我就告诉他了。”
阮心棠愣了愣,她活了两世,居然才知道原来宇文鹿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顿时觉得自己太不关心她了,不由问道:“后来呢?”
宇文鹿抬头望望天,吸了吸鼻子:“没有后来了,他嫌我年纪小,说我还是孩子。”
阮心棠看着她紫色的裙衫,所以她今日特意打扮的成熟些了吗?
宇文鹿忽然跳了下来,扬着小脸道:“他比我大十几岁呢,我年轻,不怕跟他耗。”
阮心棠不禁想起从前的自己,堪堪亦澜澜。
这一场春喜宴到申时时就散了,宇文玦站在前院送客,阮心棠正经过,他沉声道:“去哪儿?”
阮心棠老实道:“我去送送陆离。”
宇文玦冷然道:“天色已晚,不许去。”
阮心棠呆了一瞬,抬头望望天,虽然已经申时,可初夏时天色已然放长,现在天还很亮,她茫然道:“王爷……”
“后日就要出发幽九山避暑,你去准备准备。”宇文玦虽然和她说着话,眼神却看着前来道别的贵客。
第40章
阮心棠愣怔了一下, 指着自己:“我也要去?”
宇文玦终于看了她一眼:“你想一个人待在王府?”
阮心棠:“……不想。”
这偌大的王府一个人待着,实在是有点渗人。
幽九山原来是座景色宜人的山脉,由于前朝皇帝是个贪图安逸享乐又怕热的主儿, 劳民伤财地命人将这山脉硬生生从半山腰炸开来, 建了这座与大明宫太极宫可说是一对一比照的避暑宫殿。
虽说是一对一比照大明宫, 但为了新鲜感, 避暑宫的景致还是有不一样的。
听说前朝有位宠妃尤爱茉莉,一进宫就是满园满墙的茉莉,清香扑鼻, 直窜到宫墙外去, 一路缠缠绵绵绕着半山坡飘荡到山下的小长安。
山下的也只是个小镇,之所以叫小长安, 也只是沾了避暑宫殿的光罢了。
原本马车里放着冰鉴, 直到这浩浩荡荡的人马驶上这山坡路时,阮心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让阿银关上了冰鉴。山间清凉的风就钻进了车帘子, 大有一夜入秋之感。
阮心棠其实并不喜欢避暑山庄, 夏天嘛,就该热的闷闷的,冰鉴的冰凉扑面,吃一口冰镇过的西瓜, 可到了避暑山庄, 这热度就降了一半, 虽不至于和秋天那般凉爽, 但也热不到烦躁的地步就是了。
避暑宫殿有专门的宫婢内侍, 所以阮心棠只带了阿银和春芽,春芽因着是第一次来, 兴奋的小脸一直红扑扑地,一直坐在窗边不是往外探头,她回头见阿银一脸淡定,奇怪道:“阿银姐姐你一点都不好奇兴奋吗?”
阿银心道,前世已经来过了有什么可兴奋的。面上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春芽的脑袋,语重心长:“春芽,你还是个孩子。”
春芽不服气地嘟哝,阮心棠笑了笑,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到了避暑宫,她该选个离宇文玦远一点的宫殿。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阮心棠呆呆地看着含芳阁,再走出一旁的月亮门,就见石昊张罗着内侍搬着宇文玦的一应生活用品,热热闹闹地往正殿里搬。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含芳阁,这含芳阁虽然也可以看做是一处小宫殿,但其实就是外头紫金宫的附属宫殿。
也就是说,她不但没有离宇文玦远一些,还住在了宇文玦的隔壁。
阮心棠还呆呆站在月亮门下,看到宇文玦丰神俊逸地跨步走进了宫苑,她气得咬咬牙,转身跑进了含芳阁。
宇文玦瞥见她掠起的衣角,唇瓣轻扬。
“阮娘子,奴婢们奉靖王之命,给您添些日用之物。”一列宫婢罗贯进入含芳阁正厅,行了礼。
阿银见阮心棠摆摆手,提不起劲儿的模样无奈领着那些宫婢去打理了。
“怎么刚来,就提不起劲儿了?”
阮心棠浑身一震,坐直身子往门口看去,陆离正倚着门框含笑看着她。
“你……”阮心棠太过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陆离施施然在她对过坐下:“太子亲厚,带我来也无甚稀奇。”
他是太子客卿,的确没什么稀奇的。
阮心棠终于提起劲来,兴奋道:“那明日我带你参观一下避暑宫。”
陆离挑眉:“你来过?”
阮心棠顿了顿,勉强笑了起来:“怎么会呢,就是没来过,所以大家一起逛一逛,约上鹿儿。”
“好。”
陆离离开时,走过月亮门,势必要经过正殿的宫苑的,他忍不住顿了顿叫,缓缓朝正殿望去,果然见宇文玦如一座冰冷精致的雕塑立在门里。
背着光,陆离看不清他的脸,但敏锐的感觉到有一种死亡凝视。他遥遥朝那边作揖,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