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厂卫一言难尽, 心想, 夫人的弟弟看不起谁?
不消片刻,三五人尽数被他捉拿, 码头边随意拿了根麻绳便将他们捆在一处, 林阆几乎没看清对方的身法,眼巴巴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说什么好。
“厂卫大人, 厂卫大人息怒!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冲撞二位,还请高抬贵手!!!”
被掰折了手臂的钱程海被踹到人前,看清局势后,顿时哭得凄厉不已,告饶声音响彻空荡的码头。
林阆这才愣愣看向这位“英雄”, 厂卫?
厂卫司?
顾玄礼??
狗阉人???
他顿时难以置信地朝对方□□瞄去,那厂卫再度无语地领会了夫人弟弟的震惊,沉声道:“小公子, 厂卫里也有锦衣卫, 并不全是东西厂的人。”
简言之, 他功夫好,和他下面没关系,别盯着了,有点子怪。
林阆愣愣地哦哦两声,刚想问可英雄你怎么会在这儿,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叫喊——
“阆哥儿!”
林皎月提着裙,声音嘶哑脚步凌乱地冲到他身前,一把匆匆攥住他的手,边努力忍住哽咽,边上下检查他可否受伤。
今日突然听到阿环来报,说沈姨娘哭着往府里求人,说阆哥儿不知怎得,收了个府外递来的条子后,整个人劝不住地冲出了府,林皎月浑身的血,蹭一下全涌进了脑袋,脑海里就想不到别的事了,
她只能想到,前世听闻弟弟尸身全是伤,俊朗的脸上血肉模糊,肩膀手臂也断裂了不知多少骨头。
母亲孤苦伶仃,一人去认尸时,哭哑了嗓子,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她俊朗优秀的阆哥儿,生生哭晕在了他的尸体边。
林皎月本已做好了准备,两日后才是前世的事发时间,她会早早带人来埋伏到当时的案犯现场,早早地护住阆哥儿,可没想这一世出了意外,这场恶斗竟提前发生了。
而管事之所以派人来找她,是因着督公上午亦出了府,管事在家六神无主,所以只能先来找她。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阆还在纳闷姐姐怎么突然来了,那厂卫见着夫人来,也正打算等夫人喘过气后同她交代一番,便听林皎月忍得不太好的抽噎声一顿。
随即,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赶来的阿环、陆盼盼,以及陆盼盼身边的乘风,同林阆以及蕃子一道震惊地瞪大眼——
林皎月拔出厂卫们都会佩戴在腰上的长刀,不容对方惊慌制止,使出吃奶的力气,颤抖却奋力地一刀劈向钱程海!
钱程海迎头瞅见一柄长刀劈下,几欲魂飞魄散。
奈何林皎月一介弱女子,凭借满腔怒意挥动长刀已是不易,还未瞄准准头,那刀就落了下来,幸好林阆就在一旁眼疾手快接住,才没让那刀险些坠下来劈到她自己。
饶是虚惊一场,钱程海仍僵硬了身子,张口欲呼的求饶被林皎月真心存了杀心的目光卡在喉咙间,一双眼几欲瞪出眼眶,抖了抖,胯部渐渐湿润。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真,真存了杀心啊!
蕃子赶忙要将刀收回去,沉声道:“夫人若要杀他,吩咐属下便是!”
林皎月却未回答,攥着刀把亦不松手,直勾勾地望向钱程海:“是谁指派的你?”
她不问对方身后被绑在一块的人,只单单盯着对方,陆盼盼也赶过来,厉声呵斥:“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行凶,若不如实告来,就将你送到厂卫司!”
她是将门之女,喧声气势凛冽,更何况在京中,厂卫司的名声可比府衙凶狠得多,再油头滑脑的人,进了厂卫司也会脱层皮再说出实话。
钱程海被打折手臂在前,如今彻底明白了处境,若不坦诚,恐怕眨眼小命就不保了,便只能干哑着喉咙,嚎啕揭露,
是有位贵人派他做的这些,他不认得他们,但按照原本的要求,他杀了那小子,得去同贵人复命!
林皎月眼神微颤,清声果断:“带我去。”
陆盼盼诧异地看了眼林皎月,她本以为这个一心依附顾玄礼的小夫人,会第一反应去找督公。
那厂卫也一惊,连忙道:“夫人何必亲自前往,小的只身前去打探即可……”
“你将这些人送去厂卫司,然后找督公知会一声,我晚上会回府等他吃饭的。”
她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刀,也是松开刀把的一瞬,她才发觉,自己从刚刚到现在,竟一直发抖,
可她决定要做的事却没因此而动摇。
钱程海张大嘴,才意识到,怪不得这小夫人一惊一乍间举止如此骇人,她,她竟是督公九千岁的夫人!
林阆则更诧异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招人恨上了,便听得他姐竟然还如此顾忌那阉人。
他犹豫一瞬,脸色复杂:“姐,你知不知道,这人给我递条子,说那日在宁王府是狗、是督公……”
林皎月打断了他,让他立刻回家。
她想想也能猜出来,对方哄骗阆哥儿出府,定然是借口自己在督公那儿受了委屈,否则阆哥儿也不至于轻信个陌生人。
关心则乱啊。
可今日之事,她不能再叫阆哥儿陪着了,甚至连督公的人,她也不要带去,免得波及他们。
她会乖乖不惹事,可她要自己悄然前去,用自己的眼看清楚,前世,究竟是谁要对她的家人下那么残酷的手。
那厂卫亦十分犹豫,他就一个人,有心想护着夫人也办不到,还是陆盼盼沉默许久,轻轻拽了拽林皎月的衣裳:“我和乘风陪你去。”
林皎月微微讶异,最后没有拒绝。
乘风看了眼这位督公夫人,没说二话,上前提拽起钱程海,三两下扯了根布条将他手嘴绑住,踹到前头带路。
对方约见面的地方是条热闹接街道上的敞口酒肆,想是担心太过隐秘反而招人疑惑,这种人挨着人的地方,谁随意走过,说了什么,难查证,也难追究。
乘风身材高大,钱程海被他推到身后,敢怒不敢言,如同只蔫了的狗一样畏畏缩缩。
“就在这儿指。”
林皎月攥紧了衣袖,却沉着眼,一言不发地等着乘风给钱程海的施压。
钱程海颤颤巍巍看了眼对面茶楼,无法,咬着牙用自己没断的另一只手指过去——
酒肆窗户边的闻溪根本没注意到街角一隅的一道指控,他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有转瞬将一个无辜少年灭口的狠心。
林皎月颤抖地吸了口气,脑袋轰隆。
“月儿?”陆盼盼见她突然白了脸,像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后,匆忙扶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对方的身子竟抖如筛糠。
她皱紧眉头朝对面看去,乘风适时同她低语:“是中书省左侍郎,闻溪。”
说完,林皎月眼瞳又是一震。
一个区区五品官,见了督公都要跪地,何至于让林皎月惊成这样?
难道他们先前便有龃龉?
不等陆盼盼想明白,林皎月哑着嗓子看向钱程海:“你没认错人,真是那人指派的?”
陆盼盼也适时疑惑:“就是,中书省左侍郎,何必同一个伯府庶子不对付,甚至要他性命?你这混不吝的可不要随口污蔑人!”
她声音狠厉,乘风想也不想往钱程海的肚子上踹过去。
钱程海扑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求饶,告诉他们,确信无疑,就是那边的青衫老爷,他给了自己一百两,还给了他一张字条,让他将那小子引出伯府杀掉。
“字条上写了什么?”乘风冷冷地问。
林皎月闭上眼,听对方语无伦次地复述起闻溪的手笔,将宁王府当日所生之事全然推倒顾玄礼头上。
虽然漏洞百出,一听就知是在给顾玄礼泼脏水,可又说得极为详真,若非王府近臣,绝不可能知道如此细节。
原本的害怕和震惊早已平息,此刻心中只有清晰的荒唐,和痛彻心扉的悲哀。
陆盼盼和乘风不了解,林皎月却在见到了闻溪的第一眼,听到他名字的第一声,就倏然想通了很多事。
李长夙以为随口同自己提点两句,哪怕自己查出什么,也只会感激他,而不会怀疑到宁王府,殊不知,有陆盼盼和乘风在一旁提示,她终于确定了闻溪的身份。
前世,她其实曾在宁王府多次见过闻溪,只是当年懵懂,满心只想着如何讨要李长夙的喜爱,在旁的事上便不曾多想。
闻溪次次来得隐蔽,甚至某次,她撞上几人相谈,还引得李长夙不悦,那时她便该知晓,闻溪是宁王府暗地里的属臣,替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宁王出谋划策,替他们坏事做尽。
阆哥儿能和闻溪有什么仇呢?有仇的只有宁王府啊。
而除了宁王府这层关系,闻溪又那般巧合,恰好是大伯父的好友,这其中,当真没有猫腻吗?
前世阆哥儿没练武,对她仍是一片赤诚,听闻她在宁王府后院险些遭人奸污,心中不忿要闯进来一探究竟,才触怒森严王府,终至招来大祸,今生林阆更是亲眼瞧见了事发现场,宁王最重颜面且要敲打外人,怎会留他活口?
长姐之所以安然无恙,也并非是巧合,长姐先前意外透露过,闻溪与大伯父乃至至交好友,再结合大伯父频频露出的异常,不难猜出——
大伯父亦是宁王府的属臣,宁王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留了长姐一条命。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自己会嫁给顾玄礼,为何明知宣平侯世子为人不堪,仍要长姐嫁去,又为何当年祖父身子明明不至于那般虚弱,却被气得溘然长逝!
他们都是勤勤恳恳求活的普通人,只求个平平安安,家和团圆,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却都被无情地碾破,碎裂。
她睁开眼,喉头发哽地死死看向远处之人,他们这些老弱妇孺,不该,却没有选择地成了这些人往上攀登的垫脚石——
而伤她的人,除了冰冷无情的外人,更有她所谓的家人!
哪怕阆哥儿的事大伯没有插手,但作为宁王府的属臣,他当真不知情吗?还是他哪怕知道了,为了谋一把前程,仍旧装作不知道呢!
解开了心头的疑惑,两世之仇如一把窜天的急火,烧得她红了眼,昏了头,胸膛狠狠起伏。
“皎月……!”
陆盼盼眼见林皎月神色不对,不知她究竟想到了什么,才刚开口,便见对方一口气没喘上,软软瘫倒了下去。
秋雨来得急,跟着林皎月一同坠落。
乘风眼皮一跳,本能要出手拦一下,可还没反应自己该不该当着陆盼盼的面碰别人,就被陆盼盼骂了:“你瞎啊!”
他顿了顿,哑口无言地将人先扶起来,看了眼地上一双眼睛乱转的钱程海,一脚将人踹晕了过去,再把林皎月抱到个茶棚里,让她能趴着个桌椅撑着。
街上原本热闹,茶棚里也都是过路歇脚的行人,见下了大雨,纷纷赶着回家,街上顿时又是一阵别样的热闹。
陆盼盼往前踏了一步,挡住昏倒靠在一旁的钱程海,叫对面楼上的闻溪往下看时发觉不出异样。
乘风走出来,两人今日当着林皎月的面不显,可实则除了公事,几乎没有私下交流。
乘风看了眼对面楼上已经有些不耐的闻溪,沉声道:“姑娘进来吧。”
陆盼盼本也想进来的,闻言便要拿乔:“淋不病。”
“属下是担心闻大人在这儿瞧见您,猜测是您坏了他的好事儿。”乘风一板一眼偏了个话题。
陆盼盼险些要同林皎月一道气晕过去。
她恨恨瞪了眼乘风,狠狠用力把人挤开走回茶棚,目光沉沉地凝着林皎月。
半晌,她闷声问:“你觉得那人刚刚说的宁王府那些事,真是顾玄礼做的吗?”
乘风又看了眼对面的闻溪,头也不回道:“宁王一派确因督公大闹了一通王府哭奏过,但具体事由王府藏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