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爸妈大哥大嫂平平都好!你呢?霍一忠和他两个孩子有没有欺负你?”江淮最担心的就是小妹受欺负,他们家里人又不在身边。
“舅舅!舅舅!我是霍岩!”霍岩不知道江心手上那个奇怪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是他能听到那头有个声音,妈说是她的哥哥,他和姐姐得叫舅舅。
“舅舅,还有我,我是霍明!”看霍岩喊,霍明也跟着喊了起来。
江心的那阵伤感被冲散,把话筒拿下来让他们两个和江淮说话,江淮还真想不到,小妹和这两个孩子相处得这样好,他根本说不了两句话,两个孩子的问题层出不穷。
“舅舅,你和外公外婆住一起吗?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玩?”
“外公外婆寄的糖好吃!谢谢外公外婆!”
“舅舅,我妈说有个平平弟弟,他长得高吗?一顿饭能不能吃一碗?”
“舅舅,舅舅!你听我说呀!”
嗡嗡嗡,两个不停嘴的蜜蜂一样,江淮不得不把话筒拿远了点儿 ,家里只有平平一个孩子,再闹腾也有限,完全没有这种双重奏的效果,小妹这个妈当得费耳朵。
江心把话筒从霍明手上拿回来:“听到了吗?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叫爸妈别担心我。”
江淮在电话那头笑出来,也没了刚开始的沉重,又装作和她拉家常地说:“有个亲戚在新庆往后的一个市里卖棉花,到时候可以让他给你寄几斤打棉被,用货车厢,你到时候带人接一下就好。”
江心就明白了,这估计是侯三安排的线路,不走邮寄路线,而是走火车运货,到哪里中转,再到哪里拿货,他有自己的方法,她只需要发货就行,但她还没完全下决心去做这件事,总得顾虑一下霍一忠。
“小哥,知道了。问爸妈好,我会准时给他们写信的。”江心看说的差不多,就准备挂电话了。
江淮那头还说了一句:“小妹,压力太大的话,记得和家里说。”
“放心吧哥。”还是被江淮感觉出来,自己手头紧张的事。
带着两个孩子坐汽车回家,到了半路车轮胎爆了,司机要更换轮胎,让大家想下车的可以下车走走,但别走远,最好在车上坐着。
车停的旁边就是一段向日葵花地,江心带着两个小的下了车,又怕孩子跑进去找不着人,就拉着他们俩儿的手不让他们下去,霍明闹着要去拉尿,只好把两个都带上。
司机换好轮胎后,大家挨个儿上车,江心拖着两个小的在后头。
车开了一阵,霍明突然拿了一支小小的没有结果的向日葵花出来:“妈,送给你的。”
江心惊喜:“你哪儿摘的?”她看到确实手痒,却没敢摘。
霍明就嘻嘻哈哈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就那样摘的,手一拧一拧就好了。”
三人摇着那朵向日葵,欢欢乐乐回了家,到家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鲁师长和他爱人,姚政委,三团长张伟达,三团的几个营长,都在他们家。
原来今天他们的秋训出了结果,三团拿了第一,三团长张伟达和其他几个营长就说要庆祝一下,大家又说一忠家盖了新房还有电灯,能吃饭喝酒聊得晚些,就约好去霍一忠家,也当是一场迟来的暖房。
路上又遇到鲁师长夫妇,干脆就把他们和姚政委一起请了过来。
江心看着这一屋子人,让霍一忠帮忙介绍,又让两个孩子过来逐一叫人,不顾今天的疲累,进厨房看有什么吃的能招呼大家吃饭喝酒的,好在这些人来还会带些肉菜,拼拼凑凑,总算能做几个像样的湘菜小炒出来。
江心还让霍明叫上隔壁的芳芳,趁天黑前,跑去小店买了几瓶啤酒,把自己酿的米酒也肉痛地倒了一小半出来。
这样刮秋风的日子,江心还是忙出一头汗,大家吃得很尽兴,聊得也很尽兴。
鲁师长的太太何知云没有起身帮忙,总时不时打量着江心,不是多特别的女人,和普通的嫂子没有区别,勤奋嘴甜热情围着灶台转,无非年轻些,没有书生门第的清贵劲儿,不如林秀,给她们不是一类人。
霍明和霍岩跟着江心跑进跑出,偶尔偷吃一两块肉,家里热闹,他们也开心,妈妈妈妈叫个不休,霍明克服了上回端牛肉的阴影,今天又敢帮忙端菜了。
等吃饭的时候,何知云坐在江心和两个孩子旁边,江心让何嫂子别客气,更多的精力反而是放在两个孩子吃饭上,她似乎有些累过头,反而不饿了,就吃得少。
何知云也很有意思,半搂着霍明,悄悄问:“你是喜欢你亲妈,还是这个妈?”
来到家属村,其实也有不怀好意的婶子这么问过他们姐弟,霍明一开始有些慌,转头看了一眼江心,见江心正小心地替霍岩擦去嘴角的油,好端端的,她突然朝何知云吐了一口饭:“呸!”
“霍明!”江心被霍明的行为惊骇住,有些严厉地警告了她一句,又不好意思站起来洗了条湿帕子递给何知云,“嫂子,不好意思,是我们没教好孩子,得罪了得罪了!”
桌上其他人也停了下来,霍一忠已经开始恼怒:“霍明,跟何阿姨道歉!”
“我不!”霍明倔起来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不知道是像她爸还是像她妈,有时候真很让人费脑筋,“她是坏人!”
桌上的人放下酒杯,气氛冷下来,有人都开始后悔叫鲁师长和姚政委来了,本来自己团里的人热闹一下就好,叫上领导,氛围都不同了。
此情此景,鲁师长也不好说话,这毕竟是个孩子,他还能跟个孩子计较吗?就让何知云自己去擦擦洗洗:“孩子不小心的,多大的事儿,擦干净就行。”
老鲁发话,何知云隐忍着,没好气地拿过江心递过来的帕子,擦自己身上的米饭粒,好没家教的野猴子,林秀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这样的人抚养,以后霍明还怎么找个好婆家!
这时姚政委倒是举起酒杯,没看何知云那头:“来来来,咱们男人喝男人的酒,女人和孩子让她们闹去。我就不信你们在家成天还盯着孩子吃饭掉米粒的事儿。”
这话倒是没说错,心最大的张伟达先接上去:“政委,来,咱哥俩们喝!”
霍一忠和江心当然也不好当着客人的面教训霍明,江心只好把她拉下桌:“罚你这顿不能再吃肉!”
“不吃就不吃!我才不要和老巫婆一起吃饭!”霍明双手交叉在胸前,好像觉得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情。
“霍明,礼貌一点!”江心蹲下和她说话,怎么了这是?
霍明不吃,霍岩也把筷子和调羹一丢,从凳子上爬下来:“不吃了,姐姐,我们上楼去看妈今天新买的连环画。”
姐弟俩儿丢下一脸不解的江心,噔噔噔就跑上楼去了,不一会儿二楼亮了灯,就响起姐弟二人吱咯吱咯的笑声。
送客的时候,霍一忠和江心站在门口,姚政委要去厕所,在里头待得久了,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后头。
姚聪一个人走在后面,老鲁和何知云在前头喊他,他们同路回去。
说了慢走留步别送,姚聪又回头对江心说:“弟妹,别急着骂孩子,问问她,何知云怎么惹她了。”
江心愕然,霍一忠也有些迷糊,可最终姚聪只是嗤笑一句:“那人。”就再没多说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了好久,更晚了~
第76章
姚政委最后一句话, 江心没听明白,她问霍一忠怎么回事,霍一忠倒是念了两句, 姚政委和他去世的爱人好像跟何嫂子相处得不太好, 也不能说不太好, 就是公众场合没见她们说过话。
江心一下子就明白了, 念过几年书的女人的通病,两人若是有矛盾,她们互相看不起,但不吵架,也不屑说对方的坏话, 用一些所谓的高尚道德约束住自己的行为, 但,就是不和对方说话。
可这是大人的事,和他们家也没关系,还是去关心关心霍明是怎么回事。
霍明朝着人吐口水喷饭, 这种事当然是要批评的,霍一忠喝了点酒, 坐在一旁扮黑脸,江心则是循循诱导:“今晚那个阿姨和你说什么了?你是生气了吗?”
“哼!”霍明不肯说出为什么,张开手就粘着要江心抱, “妈, 我喜欢你。”
“好, 我也喜欢你。但是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江心搂着她, 拍拍背, 这张嘴, 要撬开,得等时机,“好孩子要有礼貌,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和弟弟一起当好孩子呀。”
“那个阿姨不礼貌!”霍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就是认为何知云是个坏人,是小江不会喜欢的人,妈不喜欢,她也不喜欢。
“那你答应我,以后再遇到不礼貌的人,也不能朝人家吐口水。不然...”江心还在想怎么罚她。
“不然就罚你站军姿,拿棍子打手掌!”霍一忠的话就接了上来,黑脸一片严肃,简直要把霍明当成他的兵来训,今晚来的可是他最顶上的长官,是他鲁师哥的爱人,霍明这样让他多难做,桌上还有他的团长和同袍,传出去个个都说他和江心没教好孩子!
霍一忠那种铁血的语气让霍明霍岩都缩回到角落去,躲在江心后头,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他,又怯又想哭。
可霍明就是有种,不说就是不说,爸威胁打她掌心也不说。
江心不支持动手教育小孩,可霍明突然来这一招,她也是意外又担心,那何知云到底说了什么,让霍明都不愿意再提起她,霍明虽小,可本身是个很讲道理的小孩。
为了让霍明长教训,夫妻二人还是决定,在第二日早晨起来罚她在墙角站了半小时,把人叫回来的时候手脚和脸都吹凉了,可就是受了罚,她也没再说一句昨晚的话。
这倔驴孩子!江心边给她搓手搓脚,边在心里念了一句。
后面几天,霍一忠还要总结本次训练情况,也还没空下来,就没时间开去市里的介绍信。
江心也没催他,因为算钱的时候,也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和霍一忠打个招呼,她可能要搞倒买倒卖的事情,虽然现在八字没一撇,可后头如果有个万一,她不想连累霍一忠,也不想再在家属村被当成话题讨论了,还是再放放,观察观察。
夫妻之间长久住在一起,对方稍微有点动静和变化,都是很容易被观察到的,就像这几天比往日沉默的霍一忠,偶尔夜里醒来,江心还能听到他叹气的声音,这就很不对劲了。
有一个晚上,等孩子们睡了之后,江心还在灯下算钱,这紧巴巴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贫穷太使人发愁了。
霍一忠洗过澡,坐在外头的沙发上,一个人拿着今天的报纸,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江心也不想再算这些寸丝半栗的小账了,就关了房间的门和灯,出来和霍一忠说话:“怎么了,最近都唉声叹气的?工作的事儿很烦吗?”
霍一忠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下额头,不响,过了会儿才问:“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怎么突然问钱的事儿,她不是每日都算给他听吗?
“加上爸妈上回寄过来的,还有七八十。”江心日日对着这笔钱,心里很清楚,“是延锋那边要钱吗?很急吗?”
不着急的话,霍一忠大概也不会连着叹几天气了。
他对父母有怨有恨,却始终没说过要断掉那边的联系,江心很少干涉他的这些决定,他们的通信她基本上也是不问的,因为她知道人的内心总有一个需要弥补的孩童,父母还在,霍一忠就觉得心中的那个孩童始终有希望能受到弥补,或许是歉意或许是爱意。
“心心,我说这话,你别太介意。”霍一忠想把人先安抚住,接下来的话确实有些难言。
“我先听一听,合理就不介意。”江心没放在心上,要是霍家爹娘要,霍一忠想给,她从牙缝里抠一些出来也不是不行的。
“不是我爹娘,是林秀家里。”霍一忠一说完,就摁住了江心的手。
怎么,他也下意识怕江心扇他巴掌吗?
江心怔愣了一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谁家里?”
“林秀家里。她现在跟着她三哥一家人一起住,每天给邻居们看孩子赚点钱,三哥生过病,他家本来就很不容易,她想让我能不能给点钱...”霍一忠见江心的脸色都白了,双眼噙着泪,赶紧放开压着她的手,不由想捧住她的脸颊,却被江心撇脸躲开。
江心双手防备地抱住自己的胸口,没有知觉般,坐得远远的,盯着他,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一样,明明早晨他们出门还会拥抱亲吻,昨晚他们在床上那么亲密,那样毫无保留地接纳对方,给对方取最肉麻的小名,今日他说,他想照顾他的前妻和他前妻的家人,问她钱的事。
“心心,以前三哥对我很好,他鼓励我读书识字,还送了我课本,是个很厚道的人。”霍一忠急急地向江心解释,他从未在江心脸上看到过如此陌生受伤的神色,这样的脸色让他慌乱害怕。
“霍一忠,你再说一遍,你在帮谁找我要钱?”江心的声音很轻。
“心心,我和林秀离婚了,但...但她还是孩子的妈,我们,也算是有过交情的,何况三哥从前对我真的如同兄弟。”霍一忠努力解释,他只是想帮一帮林秀的三哥。
“那七十块钱,就在衣柜上面的一个罐子里,你如果要,就现在去拿。”江心依旧用很轻的声音和他说话,“不过我希望你明白,这是你现在的岳父岳母心疼他们的女儿,就是你现在的妻子江心,两位老人家省吃俭用寄来的钱。而你现在的妻子江心,同意把这笔钱送给你的前妻和她的家人,用来改善他们的生活困境。”
霍一忠被江心这种轻飘飘的语气镇住,他不敢说话,更别说真的站起来,去拿那笔将要支撑他们一家四口到十一月的七十块钱,他只是看着江心,可江心并不看他。
“我同意给你这笔钱,但是你要同意和我离婚,明天就可以去办理手续,办完手续我就回自己家。”江心觉得自己的心裂了一条缝,那么大那么深的一条缝,好像流了很多血,她想补起来,可是她向来不擅长缝补的活儿,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所以说出口的话也是轻得不能再轻。
“心心!”霍一忠站起来,把人抱住,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开口!不给了不给了!我再也不提了!”
“我们不离婚,绝对不离婚!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要回就回这个家!”霍一忠像是要把人嵌在怀里,让她永远嵌在自己身上,他害怕这样的江心,他害怕江心真的哪天收拾行李,招呼不打一个就离开他。
“霍一忠,我喘不过气了,你放开我吧。”江心胸腔被压住,呼吸不上来,心都碎了,脑子却很清醒,她本来有许多话可以反驳霍一忠的,可是她不想说,不知道怎么说,如果她的好丈夫能自己换位思考一下,哪怕有一丝丝考虑过她的感受,又怎么会开这个口,她又怎么会受他这一刀呢?
霍一忠把人放开,却始终把江心抱在眼前,他想看入江心的眼睛里,却发现她的眼睛越过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其实江心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觉得在这里好孤独啊,她失去了一切,为什么每一天要面对那样多的问题,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吗?她好想念自己21世纪的那个小房子,躲在里头,遮风挡雨,刀枪不入,那时候她或许没有爱人,可她始终还有自己,她好想回去,她不想待在这里。
“霍一忠,我还以为你爱我呢。”江心浅笑一下,有泪水滑了出来,伸手擦干,又朝他笑一下,可下一滴泪又来了,“我还以为我是你独一无二的爱人呢。亏我有那么大的期盼,原来都是误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