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二十五吧,二十五我觉得很合适,至少要让我再奉献五年啊。”夏青棠显得很真诚,仿佛真的是下定决心要为棉纺厂献出自己的青春岁月。
吴主任没想到夏青棠这么……愣,便说:“你也可以结了婚先不生孩子嘛……”
“那怎么行?那不就耽误人家男同志了吗?”
“人小孔说了的,他啊,很尊重你很欣赏你,你们组成革命战友后,他一定会尊重你的意愿,五年不要孩子……他会答应你的。”吴主任心里骂娘,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怎么都要把这个愣头青给劝服。
夏青棠一脸天真道:“真的吗?孔同志这么尊重我的意愿?”
“那当然,人可是进步青年,思想觉悟不会比你差的。”
“那可太好了!既然他尊重我的意愿,那就请吴主任告诉他我的志向和理想,我是一定要在一线车间专心工作五年时间的,如果他真的尊重我,那就等我五年。五年后,我一定考虑跟他组成革命战友的事儿。我们都是新时代的革命青年,都应该以工作为重。”夏青棠说完,无辜地又期待地看着吴主任。
吴主任觉得自己碰到软钉子了,这夏青棠可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没头脑,自己这样经验丰富的人,今天都被她绕进去走了个死胡同。
话说得那么义正词严,要是孔良超不同意五年后再跟她谈这事儿,那就是不尊重女同志、不尊重一个工人阶级的崇高志向了,这还了得……
第5章
不过吴主任好涵养,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还是笑眯眯地站起来,打算回去另想主意:“行,我一定会把你的话转告给孔同志的。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夏青棠立刻送她出去:“吴主任慢走,您可一定要把我的话转达给那位孔同志啊。”
赵美珍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女儿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是在把一个镶金的婚事给推出去啊!
现成的高枝儿被折断了丢出去?这怎么行?!
赵美珍一把推开门口的夏青棠,忙不迭地冲过去拉住了吴主任的手臂:“吴主任,怎么就走了呢?这事儿咱们大人说道说道才管用的,她小孩子懂什么呀?吴主任我跟你说,这婚事,还是要我们过来人帮他们年轻人把把关的……”
吴主任似笑非笑地看着赵美珍,低声说:“你家这姑娘不简单,她明显是没看上人家小孔。”
“看不上人家?人家可是一家子干部,她有什么脸敢看不上人家小孔?”赵美珍出奇地愤怒了,她卷卷衬衫袖子就要去教训夏青棠。
吴主任拉住她,然后笑着说:“别动手动脚的,都是大姑娘了,不好看。我想呢,光是我们这样使劲儿是不行的,你是她妈,你得多想想办法。”
赵美珍因为情绪激动所以开始剧烈咳嗽,等她咳完就赶紧表态:“吴主任放心,她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最了解她了。我啊,一定能让她答应这件事的。”
吴主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压低声音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孔那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呢,这事儿我们两边使劲儿,喜事儿一定能成。我今天先回去跟小孔他们商量商量,回头等你闺女不在的时候,我再来一趟问问你。”
赵美珍把吴主任送出去老远一截,邻居们看到她送人回来,便有好奇者道:“老赵,又有人去你们家提亲啊?”
赵美珍心情不好,只胡乱应了一声就回家去了。
“夏青棠!夏青棠你给我出来!”赵美珍在门外就开始喊了起来。
夏大明却走了出来,很平静地说道:“青棠后面两天休假,刚才拎了几件衣服,说去同学家玩两天。”
赵美珍朝地上啐了一口:“这贱东西故意躲着我呢!”
“不能吧,我看她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应该早就定了要去同学家里住的。”夏大明这个人一直比妻子老实很多。
但他的问题是太老实了,又不懂得关心子女,也许他心里想过要关心子女,但最终还是没有付诸于行动上。
赵美珍气哼哼地问道:“去哪个同学家了?”
“这我没问,不过她也就那两三个关系好的同学。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去找她呀?”
赵美珍冷笑一声:“我去别人家找她丢人现眼?她躲我……又能躲到什么时候?过两天要上班了,还不是得回来?等她回来我再好好收拾她!”
夏青棠确实躲了出去,她不想跟赵美珍吵架,便去了一个叫胡燕妮的女同学家里,她们俩从小学就一直同班,中学毕业后,两个人又都好运气地留在了城里工作,所以每月至少要见上一两次。
胡燕妮跟她关系极好,但她跟夏青棠一样,虽然漂亮但命不好,她也嫁错了人。
胡燕妮是自谈的对象,男方年轻有为、敢拼敢闯,但是家庭出生不太好,想升职没有助力,所以年轻时候有点儿郁郁不得志。
改.革.开放后,她丈夫算是头几批吃螃蟹的人,很早就去了经济特区,在那边做起了事业。
发达了,心思就不一样了,男的背着家里在那边又安了一个家,被胡燕妮发现了也不愿意断掉姘居关系,反而威胁妻子如果她闹大事情,他就不养胡燕妮生的两个双胞胎女儿了。
胡燕妮势单力薄、性格软弱,为了孩子只能忍下来,最后情绪憋在身体里养出了病灶,三十五岁就因病去世了。
夏青棠重来了这么一回,除了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也想要帮助好朋友胡燕妮脱离苦海。
借着这个机会,她开始把她从电视剧里看到的一些独立的思维和想法慢慢说给胡燕妮听。
她像说故事一样告诉胡燕妮,其实人也可以不结婚,同时也可以离婚;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婚姻过不下了就要懂得结束。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这个社会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将来有机会了,女人也可以比丈夫的事业更加成功,为家庭打拼事业什么的,不是非得男人去做,女人去做也一样。
说来也奇怪,这些台词和剧情她明明都记得那么清楚,可放在九几年的时候,她却怎么也不开窍,根本不明白这些台词里面的真正含义,那么些年,她都在浑浑噩噩做着保姆,没想过出去为自己的人生奋斗一把,整天就知道追忆往昔、顾影自怜。
她一边说给好朋友听,一边也在心里默默反省自己的过去——她上辈子可真是个糊涂人啊!
如今她有重来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活出个人样来。
胡燕妮乍听这些东西,自然是震惊无比,但震惊过后,却也慢慢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了。
“你说的这些故事听起来挺稀奇的,但我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咱们妇女能顶半天边呢,不过结婚我还是会结的,不然我妈一定会死不瞑目的。但是我有工作,将来万一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能一个人扛起一个家来的。男人顶天立地,我们也能!”
“你说得对!现在高考也恢复了,燕妮你成绩那么好,其实可以去试试考大学的。”夏青棠忍不住劝道。
如果胡燕妮去读了大学,那就肯定不会遇到她那个丈夫了。
胡燕妮看了看卧室的木门,压低声音说:“我是想过考大学的事情的,都找人借课本了,被我妈骂了。”
“她不让你考大学?”
胡燕妮轻轻点头,声音越发轻了:“你妈妈内退了,你哥马上就能回城,我家跟你家不一样,我妈还要好些年才能退休呢。她都说了,我哥在乡下不容易,我有这个机会能在厂里上班,就应该好好工作,全家人一起省钱给我哥。我要是去读大学了,不就少一份工资了吗?那我哥怎么办呢?”
胡燕妮家的情况跟夏家一样,都是一儿一女,儿子赶上插队,女儿年纪到了就自动留在城里有了工作,因此胡家父母总觉得是女儿亏欠了儿子的。
夏青棠沉声道:“你哥怎么办那是他的事,他去插队又不是你害的。再说了,我都听人说了,他们这两年都会回城的。不过这事儿还是秘密,你可别说出去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夏青棠是知道历史进程的,所以才能打包票说出这种话来。
但实际上,就算知青可以回城了,回来以后也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不过这些就不用告诉胡燕妮了。
胡燕妮果然很惊讶:“真的呀?那我哥他们都能回来了?”
“你看,高考都恢复了,说明很多事情都在变化,到时候,他们肯定都能回来的。所以你别想着给你哥存钱什么的,没两年他自己也回来了,让他自己存钱就是。你成绩这么好,虽说耽误了这些时间,但只要你再捡起来,肯定还是能考个学校的。你要是真想帮家里存钱,大学毕业后去做了干部,工资不是更高吗?”
这个时候不管考个什么学校,将来可都是干部,胡燕妮的未来就可以彻底改写了。
胡燕妮听完非常心动,她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那我偷偷把课本借回来,以后偷偷复习。”
“去图书馆复习,那儿安静,大家都在读书看报,气氛也好,你爸妈也不知道。等考试的时候,你偷偷去考,要是考上了,厂里也会给你贴光荣榜的,你妈想反对也没用。”
胡燕妮很高兴地拉住夏青棠的手,认真道:“青棠,谢谢你鼓励我、支持我,我一定会好好复习的,不管考不考得上,总得去试试。”
“恩!我会一直为你鼓劲儿的!”
两个年轻姑娘拥抱在一起兴奋了一会儿,胡燕妮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青棠,你不想考吗?”
夏青棠摆摆手:“我以前成绩就一般,我就算了,我另有计划。”
她都二十几年没有碰过教科书了,不管什么都忘光了,高考是肯定不用想的。
胡燕妮见夏青棠语气坚决,便说:“那我会为了我们两个人努力,争取考上一个学校。”
两个姑娘又在屋里嘻嘻哈哈说了一回话,太阳就渐渐下山了,胡家父母下班回来做了晚饭,吃完后大家就端着小板凳去篮球场集合,准备占位置看晚上的电影。
胡燕妮一家都在钢铁厂工作,吴主任也说过,钢铁厂是大厂,跟他们棉纺厂是不一样的。
钢铁厂福利好、住房多,每个月都会放上好几场电影,特别是夏天,一个礼拜能放两三个晚上,所以钢铁厂职工的亲戚们也喜欢往这里跑,可以顺便看场电影。
没办法,这年月娱乐活动实在不多,看露天电影是为数不多的消遣了。
夏青棠他们到的不算晚,刚好占了一个稍微靠前的边缘位置,视野还算不错,她们俩放好小板凳占好位置,就先回胡家洗了一个澡,然后抹了一身花露水才去篮球场重新坐下。
这会儿篮球场已经人山人海了,她们占的位置的右手边又摆上了新的小凳子,凳子右边还有不少站着的人——这是来晚了没抢到合适位置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电影快开演的时候,夏青棠右手边的空凳子上才出现了占位置的人。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们都是极好的外形,小姑娘甜美可人,小伙子高大俊朗,看上去像是兄妹,眉眼间有一点相似之处。
但这个年纪的兄妹俩不可能同时都留在城里,所以不光夏青棠朝他们多看了几眼,胡燕妮也看了过去。
“燕妮姐姐,原来我们坐在一起呀。”小姑娘很高兴地冲胡燕妮笑了一下。
胡燕妮也笑:“月月,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爸妈呢?”
“他们有事儿出去了,我跟我表哥过来看的。”月月指了指身边的男青年,很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表哥,他也二十多啦,家里正在催他找对象结婚呢。可惜他没用,根本找不到对象。”
男青年一点儿也不尴尬地说道:“找不到对象不是我没用,家庭条件不允许,我也没办法啊。”
这会儿要是说起家庭条件不允许,其实就是条件不好,要么家里穷,要么家里弟弟妹妹特别多没地方住,要么三转一响连一样都买不起……总归还是一个穷字。
不管放在哪个年代,太穷的人都不好找对象。
夏青棠见男青年穿着很朴素的旧衬衫和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人裤,不光一身衣服有不少补丁,他脚上那双拖鞋也用布补了两大块,推测男青年条件确实困难了一点儿。
不过她看着男青年那张俊朗的脸,怎么都觉得有点儿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男青年大概是意识到夏青棠目光里的意思了,便主动说:“我们以前见过吗?同志你好,我叫谢瑾萱。”
夏青棠摆摆手:“那应该没见过。”
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很陌生,夏青棠肯定不认识,但他的面孔又实在眼熟,不像是陌生人。
夏青棠托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突然两手一拍:是了,这个谢瑾萱的面孔不就是九八年她在街上晕倒前,那个过来帮忙的好心人的脸吗?
第6章
虽然年轻了很多岁,但那双黑白分明的温和双眼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夏青棠没有认错!
还有他嘴角边那颗辨识度很高的小痣,夏青棠晕倒之前,就是盯着他的这颗痣晕过去的。
当时他喊着自己“大婶”,但是现在一看,这个人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大一点呢。
不过也没办法,九八年的时候,夏青棠确实苍老得厉害,但这个好心人却显得年轻多了,人家喊她大婶也没有喊错。
“是不是又想起来我了?我们以前还是见过的?”男青年谢瑾萱又轻轻开了口。
他声音很好听,性情也很开朗的样子,夏青棠很想说他们真的见过,但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别人会以为她疯了。
所以夏青棠还是摇摇头,说:“应该是我弄错了,我可能是见过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但是你的名字我是真的没听过,所以我们不认识的。”
谢瑾萱立刻说:“那也没什么,我们现在交换一下姓名,不就认识了吗?同志你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