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决定可以为我奉献一切吗?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啊。”弗拉基米尔阴阳怪气地感叹,他尤其擅长装作受害者。
我又羞又气:“我没有那么说过······就算是,也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啊。”
根本解释不清,我徒劳地看着弗拉基米尔一副满脸趣味的样子,觉得胸口被塞满了吸饱水的棉花球,堵得我说不出话。
“······再见!”我气呼呼地低叫道。
正当我准备甩开他,一鼓作气跑回家时,我看见他收敛了恶作剧意味的神情,抬起我的手腕,他轻轻吻上我沾湿雨水的脉搏上。
“这样就够了。”他一改散漫,虔诚地仰望我,在雨水包裹中,将我的理性瞬间击沉。
不可逆转的爱意,为理智带来恢弘的葬礼,我俯视着他,大雨滂沱,万物失色,他却越来越清晰。
此时距离意外发生还有二十一个小时。
开始修文了,每晚九点更新,其他时候都是在修文。
第214章
Chapter 213. 约会(一)
我已经很久不被梦境困扰了。
今天却是例外,雨水深度入侵进骨头的缝隙里,我的梦变得湿漉漉的,我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路的两旁是平坦的草地,绿色浓郁深邃,绿到发蓝,前方的雾气浓重,隐隐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哪里?
似乎没有尽头,我将永远走下去。原野的绿意铺天盖地,大雾四起,青灰色的雾仿佛有了生命,像顽皮的小孩子偶尔遮住我的眼睛。
除了我,没有其他人,我迷茫却不知疲倦地走着,雨水不知不觉让道路变得泥泞。当我的疲惫累积到达顶点,我再也无法迈动双腿时,前方的灰雾中里冒了一个背影,金灿灿的头发和隐约的侧脸,是安德廖沙!
我喘口气,立刻向他的方向跑去,我大喊着:“安德廖沙!等等我!等等我!”我发不出声,无处不在的雾气吞噬了我的声音。
他走得很快,我根本追不上,我感到了汹涌的悲伤,“安德廖沙!”我的腿深深陷入淤泥中,而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路的尽头。我嘶吼着,绝望铺天盖地即将把我淹没。
然后,遮天蔽日的浓雾瞬间消散,连绵的森林,温柔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眼皮,薄薄一层环绕在树顶的雾气泛着淡淡寒气。
脚下松软的土路消失了,我踩在坚硬的沥青路面。眼角的泪水缓慢地流进嘴里,我迟钝地擦去,我看到了安德廖沙,他站在那座像是精致小巧的城堡一般的建筑前,这是···我不可思议地愣住了。
——这里是卢布廖夫的家。
噩梦陡然变成美梦,变化太快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后,我不知为何隐隐的不安。
爬满青苔的石阶,角落的阴影里蕨类植物热烈生长,我跟随安德廖沙的背影跑进敞开的门,奇怪的是门口空无一人——总是会等待我们归来的安德烈老管家不见了踪影。
我冲进正厅:“安德廖沙!”
他消失了,不只是他,我跑上楼,途中没有见过一个人。厨师,女佣,管家们······都不在,没有开灯,整座房屋浸没在静默的黑暗中,空荡荡的走廊,转角,往日的温馨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得残破而凄凉。
心脏在跑动中怦怦跳个不停,我的神经越发紧绷,额头出了一层热汗。
“索菲亚。”我不死心地推开了她卧室的门,床头上方一盏灯开着,昏黄的光静静流淌出来,我松了口气。
我轻轻走进去,走进温暖的黄色光晕里。床上被子下有起伏,我看见她如丝缎般的卷发,“索菲亚,你在呀,我回来了。”
可我还没走到床边,就发现有什么不对——她背朝着我,一动不动,手臂看上去自然地搁在胸前,仔细看会发现她的手指发青,僵硬地蜷曲着···
微妙的违和感使我停下来,我试探着加了音量:“索菲亚···”
动静全无,我无法听到除我的呼吸声之外的声音。卧室的窗户没关,一阵阴冷的风吹进来,我的汗水似乎瞬时冻结了。
她不是索菲亚,我一步步开始后退···她不是,窗幔被风吹动,还有她的头发,在寒风中飘动起来,如同蜿蜒的河流。
我退到卧房门口,摸到门把手,扭开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咔拉咔哒,手指刮过木板的刺耳响动。我头也不回地跑,整座建筑成了一个阴森恐怖的怪物,长着血盆大口,我慌不择路,闪身跑向了后院。
马克西姆的小屋破败不堪,我穿过肥厚的梅鲁克斯草,进入阴翳的森林里。光芒已经无限黯淡,逼近黄昏,我一口气跑入了曾经的秘密花园,但这里早已变了样。我蹲在曾经缠绕在高耸的冷杉枝干,生机勃勃的生长,现在已然衰败枯死的藤蔓下,惊恐地发抖。
“弗洛夏。”我颤抖着抬眼,安德廖沙站在树后,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我不假思索地朝他跑去,可我绕到那里时,安德又走到树枝掩映的阴影里。
我麻木地跟上去,没有任何选择了,我对自己说,于是我爬过枯萎老死的树干,绕过横亘的老树根。最终,我来到了湖边——奥卡河的支流润泽了森林深处,形成的静谧的湖泊。
光源所剩无几,湖水黑漆漆的平静无波,我茫然的站在湖边,这就是马克西姆所说的密林后的那片湖泊。
“弗洛夏。”
谁在叫我?我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我恐惧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我紧张地绷紧了身子,眼睛里都是压抑的害怕。树木遮天蔽日,绿色繁盛到了极限填满了视线中的所有缝隙。枝丫奇形怪状地生长,阴影大量滋生了未知,危险躲藏在里面盯着我。
“弗洛夏。”紧贴着我的耳朵,是熟悉的呼唤。
一股力道袭击了我的后背,在坠入湖水之前,我转头看到了安德廖沙。然后,是浑浊的激流,溅起白色的水花,冰冷的液体涌进了身体。
我没有挣扎,湖面很快平息,我反而安静地看向天空,幽深的湖底下长出的水草一点点缠住了手脚,缓缓下沉。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斑驳破碎的视野里,我看到安德廖沙一脸悲伤的站在湖边,他的嘴唇一开一合···
你在说什么?
我感受不到窒息的痛苦,只有浮出来的黑暗将我淹没在漆黑的湖底。
你在说什么?!
什么?
柔软的大抱枕被丢掉床脚,砰——的一声砸塌了摞起来的书堆,我翻身猛地拱起背,手脚并用爬到床尾。
我捂住嘴,不小心绊到毛毯滚到床下厚实的地毯里,我没有时间完全睁开眼睛,而是爬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盥洗室。
——掀开马桶盖,我弓着腰吐了个昏天黑地。
不折不扣的噩梦,我按下冲水键,打开水阀,我侧着脸浸到哗啦啦的水流里漱口。
咚咚咚——心脏急促的跳动着,肠胃一阵阵抽搐,我出了满头的汗。地下水依旧冰冷,让我回忆起了梦里的黑色湖水,胃里仿佛还残留着湖水寒冷的腥气,我咳嗽了一声,又有点想吐。
我脸色发青的挤好牙膏,薄荷绿茶味道的牙膏让恶心的感觉减轻一些。我揉了揉胀痛的胃,消化不良?我记得自己昨晚只吃了一块黄油面包,怎么会吐出那么多,甚至还有没有消化的胡萝卜······
我不吃胡萝卜的···
心跳过速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疼,我用力地刷牙,我发现手指都在不自觉的颤抖着,那只是个梦,我用冷水一次次拍打着脸,直到苍白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红。
“可恶的梦!”我吐干净嘴里的水,恶声恶气地抱怨,毫无逻辑的梦,像是粗制滥造的恐怖电影。
我神经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噩梦让我看上去阴郁而暴躁,难道这就是乐极生悲?
捡起滑落的毛毯,我用毯子裹成一个白色的茧。我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冷,那是爱情愉悦的火焰也无法驱散的冷意。
叮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我伸出胳膊,抓住快要滑落到床下的笔记本,半开着还没合上,弯下腰一手捞起来——是阿纳斯塔西娅的视频通信。
“嘿!早安,弗洛夏。”
视频接通,阿纳斯塔西娅的声音就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荧幕发出淡淡的蓝光,右上角电量显示是红色的残线,我急急忙忙从枕头下面掏出线给笔记本充电:“早上好,阿纳斯塔西娅。”
我的声音哑哑的,呕吐后的喉管烧灼着有点不舒服。
画面慢一步显现,阿纳斯塔西娅头上包着浴巾,刚洗过澡的样子,她的脸被热气熏得微红,白皙水润的皮肤光彩照人。
她正对着镜头调整睡袍的系带,笑着说:“今天是周末,我会不会打扰你补觉?”
更适合我的词应该是懒觉,无所事事某种程度是我的日常写照。我摇摇头,画面有延迟,慢了半拍。
“不会,我已经起床了。”我再次裹上毯子,在电脑下面塞了几个抱枕后,盘腿抱着膝盖。
“你的脸色很差劲,昨天的急事没有处理好吗?”阿纳斯塔西娅捧着一杯绿色的液体,可能是蔬果汁,她语气里有些担心。
想到昨天,迟来的喜悦与悸动穿过电磁波击中了我,我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
···弗拉基米尔······我控制不住地咀嚼着他的名字,甜滋滋的,舌根下面像是藏了颗糖果。
我会喜欢上他,并且越来越喜欢他,这简直比所有童话故事都不真实。但我抿抿嘴,我能喜欢他,真是太好了。
我看见对话框旁的自己露出了傻乎乎的笑,于是急忙拉平嘴角:“不,昨天的事···处理好了,我只是没睡好,你知道的,一个噩梦,非常糟糕的梦,就会毁掉睡眠质量。”提起噩梦,我仿佛感觉四面八方的湖水灌进来,我深呼吸,那是水压带来的不适感。
“ You think by day; therefore, you dream at night.梦境是潜意识的折射,它也许反映了你潜在感知的一部分,弗洛伊德先生是这么说的。”阿纳斯塔西娅皱着眉咽下一口蔬果汁。
或许蔬果汁的味道不太美妙,我看到她只喝了一口就把玻璃杯推出了画面。
“大概没有什么联系,因为我的梦荒诞···又恐怖,总之不值得浪费时间。”我按了按太阳穴,受够了那片不时出现的阴暗森林和湖泊,最好不要玷污我心目中的卢布廖夫,那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噩梦。
我干脆地转移话题:“你呢?阿纳斯塔西娅,你睡得怎么样?”
美丽的少女嘟起了红唇,她一点也不优雅地翻个了白眼:“下了一整夜的雨,没完没了的雨,你能听到对吗?雨落下的声音——我连早餐都没有胃口。”
我听到雨水丰沛充盈,平等地降落维尔利斯特,小镇南面也不例外,可再多的雨水,也冲刷不掉她眉眼间深深的郁气。
第215章
Chapter 214.约会(二)
她不是单纯的讨厌雨天,仿佛是源自骨子里的抗拒,她永远也不能适应维尔利斯特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
阿纳斯塔西娅皱着眉,她快要被阴沉潮湿的气候搞得神经衰弱了,我轻轻咳了一下:“不会太久了,维尔利斯特今年的气候很不正常,雨季大约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但愿吧,我想要过一个温暖的春假。”虽然这么说,可阿纳斯塔西娅显然没有抱多大期望,她充满了不确定的惆怅。
“会天晴的。”我干巴巴地安慰道。
好在阿纳斯塔西娅不怎么需要我蹩脚的慰藉,她拆开浴帽,潮湿光滑的长发如同流动的丝绸披散下来。她不经意地拨弄几下,举手投足间,慵懒的姿态尽数显现。
“我要逃离这里的雨水。”她抬起深邃的眼眸,目光流转,轻轻地说:“一会我要去圣彼得堡,安德和我约好了在那里见面。”
——安德廖沙。
我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紧缩——露出悲悯神色的安德廖沙,看着我慢慢下沉······我更紧密的蜷缩身体,阿纳斯塔西娅无疑是幸福的,她语气里跃跃欲试的期待我隔着电子屏幕都能感受到。
那只是一个蠢兮兮的梦——我告诫自己,别让神经质的过度敏感毁掉一天的好心情。
湖水仿佛吞没了我,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约会吗?安德廖沙真是浪漫。”我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
“嗯,他在这方面身经百战,很难说不是天赋异禀。”阿纳斯塔西娅像是没有觉察出我的僵硬,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真的会有人不在意喜欢的人的过去吗?也许会有,但阿纳斯塔西娅不是,她想要洒脱装作不在意,可不甘心的滋味压在心底,某种落寞和忧伤,还残留在低垂的眉眼间,别扭的遮掩着。
我连拙劣的安慰都说不出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和她一起讽刺安德廖沙,那种可以对他的过去指手画脚的立场,我不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