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光明。
白色的闪光似乎只是一瞬,又好像是无数条拼接成的白色世界,耀眼的白光强烈而刺激,眼睛里像是钻进了玻璃渣的刺痛,我捂住眼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丧失了时间的记忆。
可能是很久,可能只是一瞬间,刺眼的白光消失了,像一场虚幻的梦,我感受到睫毛擦过指尖的触感,于是,我移开捂住眼睛的手。
冰块从手心滑落,手指不只是冻僵了,每条神经都在扭曲地嘶嚎着疼痛,而我的膝盖正死死压在赫珀的胸口上。
——他躺在水中,肘部支在身下,勉强撑起上半身,他的头发湿透了,透明的水顺着铂金色的发丝流淌下来,狼狈不堪。
“赫珀···”我感受到膝盖下面,是急促的,不会停止的心跳,感官迅速复苏着。
我睁大了眼睛,接受着越多越多的色彩,一股脑地涌进来。
几乎是手脚并用,我连滚带爬地从赫珀身体上翻下来,砸进水里,肌肉像是消耗过度,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我不可置信地缩起身体,可脑海中没有任何记忆——我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就爆发了超自然力量,揍了赫珀一顿吗?
别开玩笑了!手指抵在嘴唇上,我浑身都在颤抖着,危险暴裂无声,化成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里的黑暗正在慢慢吞噬一切,而我却一无所知。
“哈——”赫珀一声轻哼,他缓缓坐起来,水流顺着他的脖颈流进去,他偏过头,直视着惊慌失措的我,轻轻地说:“原来,你也是个小怪物。”
什么?
他在说什么怪物···
脖颈胀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刀片,那片皮肤不正常的高热,记忆空白催生了强烈的不安,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氧气大量吸入,然而缺氧反应还是出现了。
气管在收缩,换气变得不受控制,如同置身深海,强大的水压让我喘不过气。
“弗洛夏。”
寒冷和痛苦交织的受难曲,带来了清澈的弦音。
难耐的呼吸一滞,我像是祈祷神迹降临的信徒,转头向后看。
是弗拉基米尔。
他来了,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走进水池,背后是光秃秃的黑色穹顶,银色的钢板架起穹隆,海水的波浪反射的莹莹的光,跳跃的蓝色闪光,若有似无的白色光点,是赫珀久久凝望的夜空。
虚假的星空下的他仿佛只是我幻想中的梦境,我不敢眨眼,他会消失的,像一场梦。
可他不是梦,他单膝跪在我身前,脱下了外套盖在我的头顶,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他叹息一般的声音里,隐藏着恐惧和煎熬的痕迹。
“还好,你还在。”
那是一个充满着急切的惊惶的拥抱。
我几乎溺水的本能,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带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迫切。他的手伸进衣服,轻轻按在我的口鼻上,二氧化碳在他手心里聚集···
环绕着弗拉基米尔干燥温暖的气息的黑暗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能感受到他的手一点点抚过我的背后,僵硬的但专属于他不熟练的的温柔,渐渐地,我的呼吸慢了下来。
可泪水却无休无止地漫出来,犹如在虚空坠落,失重使挣扎都无能无力,
泪水抵达沸点,一滴滴落入弗拉基米尔的手背,似乎烫伤了他的皮肤,他的手指僵住了,无措的紧绷。
盖在头顶的衣服滑落到肩膀,我抬头,呆滞地看着弗拉基米尔。
他想要勾起嘴角,露出笑容,可是他失败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轻柔地托起我的腰,带着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冰水池。
踩在实地上,我无法支撑下去,当双腿脱力快跪在湿漉漉的地毯时,弗拉基米尔扶住我让我靠坐在冰池旁,他专注地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温柔,怕打碎了珍贵的宝物一样的紧张。
“你···还好——”
弗拉基米尔愣住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的目光下移——青白肿胀的脖子,蓬乱的头发,被扯开的领口,扣子崩开线头孤零零的飘荡着,下半身湿透了,冻僵的大腿上紧贴着皱巴巴的短裙。
“对不起。”
弗拉基米尔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楚,他伸出手指,用一片羽毛的力气轻轻挨上我的脖颈,皮肉纵横交错的肿起来,似乎表面破了一层皮,丝丝血色渗出来。
他连触碰都害怕我会疼。“对不起。”他悲伤而无力的道歉,从未有过的脆弱,让他看上去难过得快要死了一样。
仅仅一下,仿佛火苗燎到指尖,迅速收回了手,他低下头,像是没有勇气再看。
像是一场漫长的,阴寒的,淹没在深海里的噩梦,现在终于醒过来。
“弗拉基米尔。”
我的声线干哑低沉,喉咙很痛。
他看向我的眼睛,我能看到湿润侵染了深蓝,他死寂的眸子里一片狼藉。
“不是你的错,不要说对不起。”
我讲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管里挤出来,痛苦让我的脸皱成一团,说完,我立刻捂住脖子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打破了凝固的滞涩,弗拉基米尔的呼吸越来越清晰,他耐心地一根根拨开挡住脸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
我感受到冰凉的手指,擦过眼角,抹去了“弗洛夏。”他只是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弗洛夏。”
“嗯。”我回应他,尽管只是单调的音节。
但弗拉基米尔感受到什么似的,他轻柔地擦拭着我不知为何冒出来的泪水,停留在我的眼角的手指,是相同的体温。
远处的出口,陡峭的楼梯上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直站在水里静静凝望着弗拉基米尔的赫珀走出水池,哗啦啦——是冰块碰撞的响动。
“哥哥。”赫珀低声叫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没有回应,他只是皱皱眉,冷漠沾染了上他的眉头。
赫珀的嘴唇发白,他不比我好受多少。
“哥。”他执拗地盯着弗拉基米尔无动于衷的背影。
一大群人冲进了这里,不大的地方立刻变得拥挤,可赫珀周围是没有人能靠近的真空地带。
特殊而尴尬的身份。
孤独的。
足以让人发疯的沉默。
“你想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吗?”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漠视,赫珀面无表情地抛下诱饵。
代表女性的“她”,赫珀隐去了姓名,可谁都知道,只可能是我。弗拉基米尔的温柔终止于指尖,他向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看向赫珀。
那是两张完全一样的脸,即使是孪生兄弟也过分的相像,分身与整体,同一与矛盾的抗衡,强烈的冲击力动摇着理性。
陌生的触感是清爽的花香,我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才发现是巴甫契特护卫队的麦娅,正跪在地上,把毯子一层层包裹到我身上。
决绝的冷漠,弗拉基米尔反常的没有怒气冲天,他漠然的仿佛在看一团空气,没人会对着空气张牙舞爪。“你做了什么?”没有厌恶,没有憎恨,是平静的冷漠。
弗拉基米尔太过了解赫珀,他似乎知道如何轻易地把对方的尊严踩在脚下,但赫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你终于看到我了。”笑容扯开的嘴角上的伤口,使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赫珀点了点嘴唇上艳丽的血色,碧蓝的眼眸结出一层冰霜:“你觉得呢?她给我留下的伤口。”他鲜红的舌头舔了舔,是若有似无的暧昧,赫珀在发出挑衅。
愤怒是消无声息的阴燃,弗拉基米尔冷静到了极致,越是压抑,越是静默,一点点压迫向极限的膨胀着,然后他看向了我,准确地说是我身边的麦娅:“带弗洛夏离开这里。”
我说不出来一个字,喉咙完全肿起来,执行力超强的麦娅将我抱起来,重量大半都压在她身上,她在我耳边说道:“我们走吧。”
难捱的气氛让她的音量极小,表情如出一辙的压抑。
宛如风暴来临前夕,异状四起,离开前我转头回望,我以为我看错了,因为诡异的平静中,弗拉基米尔的身上蔓延着的是浓烈的杀意。
第223章
Chapter 222.番外·威胁(一)
弗洛夏爱上了我。
比谎言还要虚假,我简直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她冲进漫天的雨水中,她被勇气驱动,被兴奋鼓舞,生动的鲜艳的弗洛夏,跑向了我。
她紧张地扒着车门,指尖用力到发白,寒冷让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浑身都湿透了,眼睛里满是雨水,几乎睁不开。
可她坚定地望着我,尽管恐惧仍然盘旋在她心底,但这一刻的她无所畏惧。
“弗拉基米尔,听我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但是,今天的天气不错,我觉得我得说出来。”
她的笑容被连绵不决的雨水扭曲,似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弗洛夏的脸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不敢动,因为梦境虚幻易碎,我害怕这场梦醒得太早,我会在黑夜中惊醒迎来漫长的空虚煎熬。
“因为我想讨好你。”不久前,我面对弗洛夏的疑惑,我平静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放弃什么,规则,秩序,底线,这些在她漫不经心的请求面前都不再重要。我轻易地退让,即使是婚约,她模棱两可的拒绝也无关紧要,只要她想要,我抵抗不了——像是与本能作战,我根本无法拒绝。
那双眼睛是月亮蒙上了薄墨,雾气侵染的浅灰色,别再被忧伤缠绕,我如此希望着。
爱上我吧,我无数次的呼唤,几乎变成一种臆想,能够安抚躁动的痛苦的幻想。
湿润的水汽是弗洛夏身上唯一的味道,她直视着我,没有任何退缩,像是最无畏的勇士,用生命做赌注,对我念出了最牢不可破的咒语。
“我喜欢你。”
喧嚣的雨声遮盖了一切躁动,她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穿透了雨水的阻隔,像是尖锐的冰箭,直直地射入我的胸膛。
她的脸上都是透明的雨水,她忍受着不知道是寒冷还是激动的战栗,展露出最快乐的笑,她如释重负,又恍若新生。
被荒芜的渴望禁锢在黑色荆棘中,她沾满雨水的手指轻轻撑起了我的嘴角,那一瞬间,我终于获得神眷,从无尽的地狱里解脱。
看哪,这是我的弗洛夏。
多么神奇的弗洛夏。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份爱意背负着恶毒的诅咒。
“怎么可能忘记呢?我不会忘。”她信誓旦旦地许诺。
“我生病了,但我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她怀着希望,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这很难,但她需要我,我感到了病态的满足。
弗洛夏以为只是药物作用引起的记忆缺失,她让我相信她,我会给予她毫无防备的信任,因为这是我的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贱还是高贵,或任何其他理由,都一如既往的爱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但我不相信“他”,他是寄居在弗洛夏身体里的怪物,将弗洛夏送回家后,我原路返回,进入卡斯希曼临湖别墅的顶层,厚重的布帘遮住了所有窗户,一排显示器发着绿光,录音、文字转换、记录、打印,卡斯希曼戴着监听耳机,身旁的打印机不间断地吐出更多的文字记录,他聚精会神地分析着。
我脱下潮湿的外套:“还是那个结论吗?”我感到一阵烦躁,无法彻底烘干的雨水,随处都是的水汽,黏腻的让人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