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恶意揣测阿纳斯塔西娅,可怀疑宛如有毒的藤蔓,缓慢地缠上她的背脊。
第235章
Chapter 234.崩裂(二)
弗洛夏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过度湿热的空气密密麻麻地堵住气孔,浓稠的水汽让她眼前仿佛结出一层雾。
一声轻笑,打破了快要凝固的安静,阿纳斯塔西娅的笑容比花都艳丽:“不得不与你告别了,弗洛夏。”
“其实我苦恼了几天,该送什么离别礼物给你,这份礼物一定要十分特别才行,毕竟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阿纳斯塔西娅微微蹙眉,她几分忧愁荡漾在眉间。
一滴汗水,悬挂在眼角岌岌可危,弗洛夏抬手抹掉,她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直觉性感知到危险的神经抽搐着,从矫饰的气息遍布角落时,警铃大作,弗洛夏脑中的小人正捂着耳朵尖叫。
“不、不用麻烦,阿纳斯塔西娅,下个学期,过不了多久,我们会再见面。”弗洛夏甚至想要拔腿就跑,但她又不明白为什么要逃。
弗洛夏计算时间,一杯茶的时间有多久?也许她现在该走了。
不过,阿纳斯塔西娅没有她这个机会。
“你在拒绝我的好意吗?”阿纳斯塔西娅轻声细语,语气有点低落,流露出淡淡的委屈。
糟糕!弗洛夏只觉得浑身发麻,她的舌头死死抵住牙齿,那种感觉仿佛蠕动的蚯蚓钻进耳道,她一动也不敢动。
弗洛夏看向玫瑰花从中优雅美丽的少女,虚幻的面容好比腐烂的苹果上涂抹鲜红颜料,伪装的气味比劣质的化学香精还要难闻。
“对。”弗洛夏张开嘴巴,她听到自己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在拒绝你。”
分明是厌恶,膨胀的恶意,掩藏在娇嫩的脸庞下,连笑容都是滋滋冒泡的强酸。
为什么要丢出一个又一个谎言?
是她又做错什么?
脸上是迷惑的表情,弗洛夏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说谎?”
尤拉从软得不像话的沙发上坐起来,他奇怪地看了弗洛夏一眼。
“哈——”阿纳斯塔西娅轻哼一声,她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认真地打量着弗洛夏:“原来你知道啊。”
阿纳斯塔西娅终于褪下伪装,笑容没有消失只是多了嘲讽:“因为误以为你很好骗啊。”
她的眼睛里漫出怨毒的脓液,表情也变得狰狞,她几乎恶狠狠地说:“没想到你只是挂着一张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的脸,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诶,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吧。”
弗洛夏不知所措地看向阿纳斯塔西娅,又看了看尤拉,她应该知道什么?
“阿纳斯塔西娅!”尤拉几乎是喊出来,他像一只被冒犯的鬣狗对着入侵者发出警告。
该死的,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如实上报吗?尤拉神情复杂地看向阿纳斯塔西娅,她的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
“就是这样!就是这张脸。尤拉,快看啊,我们的弗洛夏小姐就是用这张具有欺骗性的脸来蒙骗所有人,还要假惺惺地装作受害者。”阿纳斯塔西娅叫道。
疯了!尤拉朝阿纳斯塔西娅低吼:“闭嘴吧,你确定你还要继续说下去吗?”这是他能给出最后的提醒了,现在还可以挽回,他的眼神几乎是在请求阿纳斯塔西娅。
“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吗?从一开始。”弗洛夏在激烈的火花四溅的争执中,用冷静过头的语气不急不慢地说,她并没有露出难过,害怕,甚至一点生气的样子都看不到。
但一滴冰水落入滚烫的热油中,只会激起更剧烈的反应,阿纳斯塔西娅被弗洛夏平淡的态度刺激,她的唇齿间开始翻滚刻薄与恶毒:“你觉得呢?你有什么值得我甘愿呆在这个地方,陪你玩幼稚的过家家。”
然后尤拉看到弗洛夏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尤拉不合时宜地想,接着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他听到了弗洛夏说:“你很愤怒,阿纳斯塔西娅,但能使你这样对待我的原因,我只能想出一个——安德廖沙,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一些足以使你难堪到必须对我发泄的事情。”
甚至不是疑问,弗洛夏完全像是在陈述事实。
尤拉感到惊讶地转头看弗洛夏,他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看上去瘦弱苍白的女孩子,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被过度保护的,安静怯懦的混血儿。
“所以,我没有做错什么。”弗洛夏说完,竟然抿嘴浅浅地笑了。
——不需要难过,因为她没有错。
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弗洛夏看见阿纳斯塔西娅的笑彻底消失。
“你怎么敢···不过是家族的牺牲品,被愚弄的蠢货,竟然敢这么对我···”阿纳斯塔西娅捏住茶杯的手颤抖着,瓷杯不断地磕碰茶托,发出喀哒喀哒的撞击声。
“够了!”尤拉猛地站起来。他对着阿纳斯塔西娅咆哮:“你越线了。”他阴郁而压抑的声线,带着隐隐的敌意。
“到此为止吧,阿纳斯塔西娅。”
尤拉转过身,弯下腰,在弗洛夏耳边轻轻说了句:“失礼了,弗洛夏小姐,我现在送您回家。”
尤拉的手隔着夹克外套,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没等她回答就拉起她急匆匆地朝外走。
“弗洛夏!”身后是阿纳斯塔西娅的叫喊,她撕扯着嗓子,“你以为只有我欺骗你吗?可怜的家伙,你最好看清楚,你身边有谁没在说谎?”
等等!弗洛夏一头雾水地几乎被拖着走,她用力拽了几下:“尤拉,等等。”
终于停下了,弗洛夏觉得她应该听听阿纳斯塔西娅的话,但在此之前,她盯着尤拉的写满冷漠的脸,声音紧绷如同即将撕裂的橡皮筋:“告诉我,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对吗?”
对上尤拉幽幽的灰蓝眼睛,那里面有烦躁、震惊、愤怒······唯独没有否定,弗洛夏确定了,他知道。
弗洛夏缓慢却固执地试图挣开尤拉的手,尤拉看着弗洛夏坚定的眼神,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拒绝她。
最终弗洛夏转回身,她站在几步之外面对阿纳斯塔西娅——弗洛夏有种预感,这会是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即使她要忍受着真实之刃刮过皮肤,被未知生吞活剥的恐惧。
“···家族的牺牲品,还有你说得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弗洛夏颤着声音,浓烈的花香又回来了,融入加速的心跳,她感觉一阵反胃。
温室定时的加湿工作开始运转,细细密密的水雾犹如千万根针织就的网,将所有人牢牢罩住,模糊的雾气,蔓延在盛大的花丛中,一切都虚假的像个诡异的梦。
尤拉走到弗洛夏身前,他似乎对这个场景感到头疼,焦躁和阴翳在他脸上来回变幻。
而阿纳斯塔西娅站起身,她沿着花丛的边缘漫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她怪异地瞟了弗洛夏一眼,又低声说道:“无所谓,就当你不知道好了。”
“很难理解吗?你应该知道你的婚约为马尔金家族带来了多少利益,没人不会眼馋,你说起过索菲亚——宠爱你的家人们,他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难道没有产生过,哪怕一次的怀疑吗?如果你不是蠢的无可救药的话。”阿纳斯塔西娅的指尖一一拂过蒙上水汽的花瓣,她消除愤怒的脸庞恢复了美丽,红晕爬上了她的颧骨。
弗洛夏不断吞咽口水,弥散的水汽让她感到了窒息,她觉得鼻腔里都是水,她粗哑着嗓音,顽强抵抗:“他们不能违抗巴甫契特,况且他们是我的家人,他们爱我,这不是区区利益能改变的。”
一定是这样,弗洛夏毫不退让。
但她的坚持收获了阿纳斯塔西娅不屑一顾的嘲笑:“哦!不,天真过了头可真就是愚蠢了,弗洛夏,你还搞不清楚这场联姻会为马尔金家族带来什么吗?八大贵族除了地位超然的米哈伊洛夫家族外,马尔金家将作为近几个世纪第一位与王室相关联的家族,罗曼诺夫的下一代继承人毫无疑问有着马尔金家一半的血统,外戚的身份会使马尔金家族一跃成为贵族之首。”
“区区利益?别开玩笑了,弗洛夏,那可是即将创造几千亿或许是几兆附加价值的交易,原本长时间处于僵持的马尔金家族推行的能源贸易改革,也有了新的进展——提案被议会通过只是时间问题,这意味着马尔金家可以合法打压,收购,彻底垄断北境深海能源开采进出口贸易,以极低的税率···不走运的彼得洛夫,吉安娜的家族原本还能在新能源领域分一杯羹···你说这些敌得过所谓的“亲情”吗?”
弗洛夏的喉咙被堵住了,她的头脑发热,身体却一阵阵发冷。
而她看到尤拉眼中划过的一丝不忍后,她多想要捂住耳朵,大喊着我听不见,那是假的,可她不能,她的手脚都被钉在原地,真相之神的惩罚避无可避。
“还要继续吗?”走近了的阿纳斯塔西娅多了分胜利者的从容,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笑的僵硬,即使占据上风,她却像进行一场自虐的演出,她痛得停不下来。
尤拉挡在弗洛夏身前,拒绝阿纳斯塔西娅的靠近。
弗洛夏的喉头颤动,她强迫自己说出来:“说吧,你大概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她感知到的恨意,绝不是一天两天,要有多少累积,阿纳斯塔西娅才会露出这种期待着她痛苦,最好痛不欲生的眼神。
阿纳斯塔西娅保持微笑都不容易,但她还是强撑着笑出来,干裂的尖锐的枯枝撑起起她的躯干,灵魂早已死去,但她还在坚持:“我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陪你玩好朋友游戏呢?你不觉得我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吗?······嗯,你可能没空想这个问题。”
“作为尊贵的小王子唯一珍视的玫瑰花,童话般的浪漫爱情一定很动人,弗洛夏,你幸福地过了头。”阿纳斯塔西娅笑得格外讽刺,她满意地看到弗洛夏的脸色变得惨白。
第236章
Chapter 235.崩裂(三)
充盈的水雾犹如爆炸喷射的硝烟,我眼前模糊不清,不知道时不时水汽融进眼眶,我看不懂阿纳斯塔西娅的表情——是悲伤还是杂糅痛苦的快意。
耳鸣忽强忽弱,我难受地皱眉,甩了甩头也无济于事,我几乎要听不见声音,茫然的睁大眼睛,然而越来越多的水进到眼里,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是尤拉,他急躁地在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但我听不懂。
尤拉放弃了继续说,他拉着我就走。几乎是冲进电梯,离开温室后气温急速下降,凉风吹起我湿哒哒的头发,身体越来越冷,寒冷将氤氲朦胧的雾气冲散了,我向后靠,贴近坚硬的金属。
“弗洛夏小姐,请谅解阿纳斯塔西娅的失礼,她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她失去理智了。”
尤拉垂着头,双手朝后撑住栏杆,他冷静地说着。
那些烦躁不安都从他身上消失了,柔和的顶光下,他平静地看我,他甚至露出个浅浅的笑,平静地解释道:“因为与马尔金家族的联姻出现了问题,您只是被无辜地迁怒了,所以请不要在意她的胡言乱语。”
他难掩轻蔑地说:“即使是阿纳斯塔西娅,一段坎坷的恋情也会对她造成打击。”尤拉巧妙地化解矛盾,他一副轻松的玩世不恭的样子。
如果不是我看到他握住栏杆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力到发白,说不定我会相信他的说辞。
我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淡淡苦涩的雾气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似乎不久前的冲突只是我吸入过多水汽而沉入的一场幻梦。
我放空大脑,在失重感中听到尤拉的声音,他需要用言语来填补什么似的,但我理解不了,也许是灯光照射在眼皮,慢慢地,水滴顺着眼尾滑落······都怪那些无处不在的湿气,怎么擦都擦不净。
我能看见湿溻溻的睫毛,流进眼睛的水将一切化为破碎零落的钻石海,折射出绚丽的光,像是假的一样。
我听见心底不断默默重复的声音:“不是假的······不是。”
尤拉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我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阿纳斯塔西娅泛红的眼睛,她的嘴唇惨白,脸上却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愤恨的低语,每一个字眼都在抽取她的活力,她一边恐惧一边兴奋,那是爱情被燃烧焚毁,疯狂过后的余烬。
我才发现她的手指被刺破了,血染上裙边,斑驳混乱的痕迹,像是盛开到极致被剪下的繁花慢慢萎靡,以最艳丽的姿态死去。
雾气缓缓沉降,她的脸被粗暴的抹去,草坪布满裂痕,我的脚下正在塌陷。
失重,在混乱不堪的眼前流转,我看见透明的阳光下,漂浮着灰尘的书架间,弗拉基米尔蹲在我身前,温柔干净的笑。
伪装。
将我抱离遍地的玻璃碎片,他担忧而焦急的眼神,隐藏起来,鲜血淋漓的手。
虚假。
空无一人的长廊,在我不能自抑的泪水中,“笨蛋。”那是他并不温暖却可以盛下我所有难过的怀抱。
欺骗。
昏暗肃穆的祭坛之上,他迎着圣洁的光,手指仿佛能点燃黄铜祭台的热度,他虔诚地许诺。
「我喜欢你。」
这是谎言吗?
弗洛夏,我喜欢你。
弗洛夏,弗洛夏,弗洛夏······
“弗洛夏小姐,弗洛夏小姐,醒醒,弗洛夏?”
我剧烈的颤抖一下,瞬间睁开了眼睛,昏暗的车里是尤拉逐渐清晰的脸,我恍惚着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