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故事的记忆随着讲述生动起来,好似翻过一张又一张黑白的简笔画,锋利洒脱的笔触寥寥几笔勾勒线条,背景里涂上深浅不一的灰色阴影,默剧般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刻意放大突出的表情,定格在怪人纯真善良的笑容里。
“它陪伴过怪人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怪人终于离开小岛时将它放生了,因为没有人可以用爱的名义去伤害别人,怪人明白了这一点,结局他登上水手的船离开小岛。”
我有些好奇是怎样的脑回路可以将温馨且深刻的寓言故事曲解成这个模样,应该硬着头皮看看弗拉基米尔堆在桌面上的那些书,这样就能了解,他所说的有趣和值得反复阅读的是哪些书了,我不负责任恶劣猜测,绝对少不了暗黑邪|典。
即使如此我的态度依然端正,语气保持为人师长式的苦口婆心。
“怪人的相貌和之前一样丑陋,他就算上船离开小岛又能怎样,外面的世界不水手那样的都是好人,他凭借着文盲一般的学识和几乎为零的生存能力,你告诉我他要怎样活下去,如果自由带来的只有伤害,总有一天怪人会变成一个真正丑陋的人。”他低沉着嗓音,眼睛里的嘲弄明晃晃地释放,他直起身子抬高下巴,左右舒展脖子,重新开始从容不迫地说:
“你说怪人从小的生活环境太极端,你错了弗洛夏,极端的不是资源匮乏的小岛,而是真实世界。”
“强者与弱者,猎人与猎物,掠夺者和被掠夺者,没有中间值和缓冲地带,你只能选一个,这才是真实世界。”
弗拉基米尔并不感到为此感到奇怪,他理所当然地认同并且严格践行着他选择的道路,轻而易举没有一丁点犹豫地举起枪 qiang|口瞄准,他不曾迷茫过,甚至听上去优柔寡断的善良也是对他的批判。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用力摇摇头,耳后的头发散落下来,长短不一卷曲着弧度。
我不愿意妥协,冥冥之中他为这番说辞赋予魔力,代表着欲望和无尽贪婪的神灵,向你发出充满诱惑的邀请。
沦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只要握住他伸出的手,就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我不能改变他,我没有能力,也不想在这个注定无解的问题上耗费精力。
我只是固执地摇摇头,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不这么想,弗拉基米尔,我不会这么想。”
也许世界是弗拉基米尔所说的样子,我也不会退让,如果将恶意建立在所有感情的基础上,那么收获的战利品也会变得肮脏,与其孤独地富有,我宁愿不那么容易地去生活。
弗拉基米尔丝毫不退让:“你不认同我吗?”
我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情愿地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
是的,尽管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无数次被他那双蓝色的眼睛迷惑,谁能抗拒蔚蓝的海面下涌动着的生机与活力。
就算偶尔没有阳光照进的冰冷海水里暗流涌动,杀 sha|戮lu 和危险潜藏在深处,然后随着咸咸的海风浮上水面的血腥味能暂时将你唤醒,然而浓雾中似有若无的歌声,会不会塞壬正在某个地方静静注视着你。
对于情绪我一向比常人敏感,但那仅仅局限于常理可以解释的范围内。
但唯独弗拉基米尔是例外,他的情绪仿佛比蚕丝还细几千倍,从他身上延伸混入空气中,随着我每一次的呼吸,在上下起伏的胸腔内游荡。
这种像是在感受另一个人的感觉并不算舒服,不过好在迄今为止我利用它在彻底惹怒弗拉基米尔的危险边缘反复横跳,从未失手。
没有错我不会看错,他的双眼褪去伪装后,一丝可以称之为情感的事物都没有,空洞洞的存在着。
恐怕弗拉基米尔的侵略性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要他想他可以假装温柔,假装体贴,假装成一个正常的少年模样,会开心、会愤怒。
他为从拥有过情感,就不可能怜悯弱者,因为他不会痛,他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人,因为他不懂,他不能感受到。
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一直以来被蒙蔽着双眼的我错过了哪些显而易见的暗示。
我在不经意间忽视的······信号。
比如,罗曼诺夫家族为什么选择我?
《灯塔》——法国作家克里斯多夫·夏布特
第82章
Chapter 81.碰撞(二)
“嗯。”我不认同你说的话。
服从于本能的懦弱,我的谎言在他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下脱口而出的瞬间,被自己曾经做出的承诺逼退,是的,我答应他不再逃避。
然而软弱的惯性没那么快消失,我转过身回到书架前,蹲下来把手中的《灯塔》放回去。这次我用力将旁边的书往一侧推,留出足够的空隙让《灯塔》不会被挤压,时间长了封皮上的折痕就会慢慢消失。
作为最喜欢的书之一,它值得享受一些微不足道的待遇。
弗拉基米尔的反应很奇怪,他一向无法接受我的反抗与拒绝,总是用更加凶狠的报复手段提醒我,不要去随便挑战他的权威。
今天不一样,他什么都没说,气氛很快陷入安静。底层书架的书大多陈旧,书本在滑动的过程中与木质书架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动。
“不把它带回去吗?”弗拉基米尔静静地看着我热火朝天的忙碌。
不要期待他能帮一把手,连这个想法都不要有,他能只是旁观着,用谈论天气是否阴晴多雨还是暴风雪打雷的平和语气说话,都是每晚睡前数次祈求上帝的结果了。
我没有停下来:“看过太多遍,故事情节和图画都记得清楚,放在这里说不定会有其他人看到。”
它更应该留在这座图书馆,而不是在我房间的桌子上积灰,我的卧室里连个书架都没有。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手肘悬空使不上力,那些书籍比我想象得要重上许多,我试着支在膝盖上,发现效果还不错。
忙完手里的活计,看着《灯塔》平平整整立在角落,满意地点点头。
我拍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手掌与手腕相连的接口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书页薄且锋利,不注意的情况下很容易划伤,我对着小伤口吹气,不需要担心,放上几天在没有发现的的时候,它就自动愈合了。只是对于我身体的每一寸伤口都过分关注的伊莲儿,绝对会被她抓着不厌其烦地叮嘱再叮嘱。
转头一看,弗拉基米尔已经不在身后,接着听见他的声音从书架间走道的尽头传来。
“过来这里。”
我甩甩手,认命地提脚走过去。
走道的尽头是巨大的落地窗,它将图书馆的外墙分成规则的菱形几何形状,边缘用水晶围绕,顶部紧挨着面积更小一些的长方形,周围是破碎的三角形金属包边。
他朝窗户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我看那里:“你能看到吗?”
尼娜昂诺的顶灯丝毫没有节约能源的意识,运用大量璀璨晶体装饰,穿过一点又一点细碎的镜面反射后,光线明亮得刺眼。
原本同样闪耀的落地窗在失去阳光后,只是一大块普普通通的玻璃。而尼娜昂诺位置偏僻,就像格利普斯黑森林中的那间玻璃别墅一样。
我只得走上前凑近窗户向外看,离得越近就能看得越清楚,脸颊几乎要贴到玻璃上,鼻尖呼出的气息模糊了视线,乍一看只有层层叠叠的树顶,宛如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在黑夜里孤独沉寂。
“什么也没有,哦,是树吗?”
“往远处看。”
好在我的视力不错,目光在山峰间穿梭,终于摆脱它的阻碍,发现了熟悉的塔尖。“我看到了,是巴甫契特堡。”
“巴甫契特周围种着高耸的欧洲山毛榉,比起尼娜昂诺周围普遍不超过五米的树种高出太多。所以能从这里看到巴甫契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他们相隔不远,是以你的体力和速度四十五分钟内可以到达的距离。”
这个数据是怎样得出的,我礼貌性地保留自己的怀疑。“是这样啊。”
“啊?”我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无缘无故说这个做什么?应该仅仅是为了测试我的视力好坏。
“听说你喜欢探险,虽然我认为巴甫契特完全可以满足你的需求。但是万一你更喜欢有挑战性的地点,比如这里,提前告诉你免得到时候迷路了就回不去了。”
“呃······”
听说?听谁说的,在卢布廖夫我喜欢去家后院的小森林里玩耍,这儿事包括园丁马克西姆在内,不超过三个人知道,管家爷爷安德廖沙,其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告诉弗拉基米尔。
“这里和你们家不同,森林里不会只有温顺的驯鹿和北极狐,还有一些喝杯意式咖啡的功夫就能把你······”
他边说着边上下打量我一圈,嘴角扯开一个讥讽的弧度,“不,只需要半杯就能把你撕成碎片。”
喂,一零二吗?这里有人恐吓未成年少女,还是屡教不改,罪行累累的那种。
“我不会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傻乎乎地一头钻进森林里,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我语气平缓地说,不管怎样他的提醒的出发点是好的,我沉着地安慰自己,“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活习惯,虽然那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丧心病狂家伙不会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装上监视设备了吧?但是我每天都会洗澡,或者在我身体里,科幻电影里都是这样演,也不对,我的身上没有植入的伤口,该不会是无人机?
我脱离实际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测。
弗拉基米尔似乎早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他在我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合上嘴唇的时候就回答道:“因为我们是罗曼诺夫。”
这句话仿佛说了千万遍般自然,平平淡淡的表面下掩埋着的傲慢和不可一世,冲破土层,把尊贵和不可逾越的含义揉进每一个字中。
他的话刚说出口,懊悔与羞愧爬上脊背,我很想回到十秒钟前,用力拍醒沉迷幻想的自己,下一次这种连思考都浪费能量的问题,一定不能再说出口。
我暗暗告诫自己:“哦,那可真是了不起。”
原谅我干巴巴的赞美,虽然听上去带着情非得已的将就,但我发誓绝不是阴阳怪气,毕竟这是事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不敢。
他说不是我是罗曼诺夫,还有我们。其他人是谁?他的叔叔还是消失的弗拉基米尔的兄弟?
一个人是怎样做到让贵族们每个人都知道他,但详细想一想,又似乎对他没有任何了解,就像一整年都开满美丽的花儿,弥漫着鸟儿歌声的浮春之乡。
我的思绪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弗洛夏小姐!”
我猜错了,不是伊莲儿而是阿芙罗拉:“弗洛夏小姐您有在听我讲话吗!!”
我回过神,耳朵在阿芙罗拉不受控制的音量轰炸下,嗡嗡作响,我没有提前做出防守姿势是一个失误。
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芙罗拉缓缓蹲在我身边,她身材苗条个子也很高,就算在斯拉夫人种中也属于高挑的女性,她刚好可以平视我的眼睛:“弗洛夏小姐,我很抱歉,但是作为一名少女,您也太不爱惜自己了,总是不注意就弄伤自己,现在身上已经不止一条伤痕,偏偏您又相当固执,不肯做祛疤手术。我告诉过您对于巴甫契特的医生来说,只不过十几分钟就可以完成,比您打个盹儿的时间都要短暂。我向您保证,弗洛夏小姐,绝对不会有丝毫痛感······”
柔声细语式攻击同样具有杀伤力,我跟着附和地点头的同时当机立断地打断阿芙罗拉:“阿芙罗拉,不会留疤的,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不到一英寸的小伤口。”
“对于您来说没有微不足道的伤口。”阿芙罗拉丝毫不放松,她振振有词地说,将伤口举到光线下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
突然弗拉基米尔的话闪现出来,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因为我是罗曼诺夫?”并非绝对的肯定,不过是一个可能性。
仅仅是一个可能性。
阿芙罗拉因为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难得地显现出几分慌乱,她一向以恪守礼仪和作为金布罗女士完美的人形模板,行为举止从来都挑不出错误。
几秒种后,她很快镇静下来。
“是的,弗洛夏小姐。”
她冷静地露出初次见面时恰到好处的微笑。“您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在这一点上,我无权给您意见。但是请您不要轻视我的心意,正因为您会成为罗曼诺夫,所以请务必珍惜您自己。”
她的语速很慢,落在每一个字上的时间变长,语气逐步加重。
“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只是你可以不要把我当做一个玻璃,哦不,是羽毛拼起来的洋娃娃,我没有那么脆弱,还有谢谢你的担心。”
我不希望与阿芙罗拉产生误会,我承认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对于罗曼诺夫的厌恶与恐惧,和阿芙罗拉狂热的信仰的确使我存在偏见戴上有色眼镜与她相处。
但是后来时光里的陪伴和交流使我脱去了刻板印象,不仅仅把她当做巴甫契特其中的一个符号,而是有着自己的爱好,烦恼的普通人。
102:俄罗斯报警电话
第83章
Chapter 82.碰撞(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