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有预料到弗拉基米尔的反应会如此冷静,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礼物将会是一个不值钱的玩意的。
“哦,哦,我是说我没有忘记你的生日,你生日那天我一定会送给你。”
礼物已经准备好了,至于他喜欢不喜欢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横竖打过预防针了。
我稍微安心一点。
“那我就拭目以待。”弗拉基米尔“啪”地合上手中的书,丢向桌面,他使了不小的力气,书旋转着撞向墙面,中途书角擦过花瓶将花瓶掀翻,花瓶底部的水混着营养液立刻流出来。
我被吓了一跳,紧张地缩起肩膀。
听到响声,阿芙罗拉走进来,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您稍等,我立刻清理。”
圆桌上一片狼藉,花朵掉了出来,根部凌乱地缠绕在一起,褐色的营养液和不少清水搅和成一大滩浑浊粘稠的液体,四处攻城略地,淌过一本本书的封皮,顺着桌沿“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人为的泥石流吞噬大地,前前后后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除去一两本其他书全军覆没,米白色的长毛地毯也被侵蚀,点点污渍像是被火烧出的洞。
弗拉基米尔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带来的结果,他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我,手指敲打在座椅的扶手上,不紧不慢地,不轻不重地砸在我心上。
他到底在抽什么风,我慢慢呼出一口气,不是礼物的原因,那还有什么?思考两秒钟后,我选择放弃。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家伙做事情一向恣意而为,他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兴许他不喜欢花的香气,花瓶太丑碍了他的眼等等,或者他就是想这么做,没有其他理由。
并且去静下心思考他发怒原因的行为,是相当愚蠢而多余。
午后的阳光慢慢倾斜,洒在小盒子上,金色的光晕勾勒着圆润的线条,滑出优美流畅的曲线,它古朴的色泽打开尘封的历史,熠熠生辉。
它似乎在发烫,我不安地将它放下。
阿芙罗拉拿着清扫工具走进来,她先将倒下的花瓶浮起来,再一点点仔细擦干圆桌上的水。
“你为什么不看这些书?”弗拉基米尔像降下赏赐一般终于开口说道。
我才想起来,他让斯达特舍先生送给我的书一直以来都摆在床头,前两天阿芙罗拉将它们移到圆桌上。
阿芙罗拉觉得比起松软的大床,阳光照耀下花香四溢的地方更适合阅读。她为了我能够重视弗拉基米尔的第一份礼物,花费不少心思。
可惜,她的努力注定白费,我宁可摆弄唱片,晒太阳,发呆,写日记没事找事情做也不去碰那些吸引力很强的书本。
现在湿漉漉地躺在泥水里,如果快些把它们拿出去晒,或许还存在一线生机。
“······我···”手指死死地打结,勾住,放开,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伊莲儿将地毯的四个角拾起,把污渍包裹在里面抬走,接着更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新地毯。
阿芙罗拉正拿着手帕,小心地用它将书皮上的水分吸干净。
“扔掉。”弗拉基米尔不再等待,他淡漠地发号施令。
阿芙罗拉一愣,随即轻轻回答:“是。”她放下手帕,徒手捡起被污染的书籍,将它们放到一个纸箱里。
她将干净的书和我平时吃的糖果放到窗户边,腾出空间铺上新桌布。
“全部扔掉。”弗拉基米尔的眼神变得阴沉,他犹如在一口一口撕扯我的皮肤,用痛苦来报复我。
阿芙罗拉不敢忤逆弗拉基米尔,她的速度显著地加快,书本塞满了纸箱,她双手抱着箱子越过伊莲儿走出去。
我看着她们在一旁忙碌,愧疚的心情慢慢升起,仿若一根粗麻绳绕过脖子,一点点勒紧。
“其实···不用全部扔掉。”虽然不是我造成的,可如果没有我,它们还住在静谧的尼娜昂诺,而不是满身黑泥地被丢进垃圾桶。
弗拉基米尔不屑地冷哼,他又浮现出那种令人畏惧的笑容:“既然是你不需要的东西,就没有利用价值,那还留着它做什么?”
他仿佛对待情人般柔情细语,讽刺嘲弄的腔调格外渗人。
任何形式的拒绝都是对他的挑衅,他必须时刻警惕,镇压所有违反他的条律的人。
面对敌人的语言暴力,我选择······
“对不起。”当然是苟一步海阔天空。我低垂着脑袋,表现出真心反省,深刻检讨,永不再犯的悔悟。
“我知道错了。”
阿芙罗拉摆上一个新花瓶,将零食和其他七零八碎的小东西重新放回原位。
她的动作再轻,也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琐碎的磕碰和摩擦声是一片静默中的异类,它扭曲着吊诡的氛围,有些刻意的和谐。
弗拉基米尔停下敲击的手指,他几不可闻得叹气。“没有下一次。”他大发慈悲地终止了高输出的冷气,幸好屋子里的暖气充足,阳光也不辞辛苦地继续照耀大地。
我绷直的肩膀快速塌陷,我得看清哪里有地雷,哪里是安全的,结果经过几番试探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片雷区,而我,只能站在一个小小的圆圈中心。
“弗洛夏,你该在我面前打开礼物,这是最基础的礼貌,我假设你从马尔金家族那里什么都没学到,可这一点总不需要旁人去教吧。”弗拉基米尔将书的事情抛开,他硬邦邦地说着,看来余波还没有过去。
虽然他的话很不客气,但我仍旧大方地原谅他,而且礼仪不等于礼貌,他是最没有资格教育我如何讲文明,懂礼貌的人。
“哦,好的。”我不敢再耽搁,急忙拿起身旁的小盒子,用力掰开,咦?怎么打不开,我使劲再次发力。
“另一边。”我滑稽的样子取悦到弗拉基米尔,他不再冷冰冰地用眼神杀人,反而有点无奈地提醒。
盒子前后左右没有区别,严丝合缝做工十分精致,我情急之下一时没有分清。
“······”我换了一边,轻轻扣住没怎么用力就打开了。
一只蓝宝石耳钉。
“你确定是它吗?”我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一弯相瞒大颗钻石的圆月上,五颗晶莹剔透的水滴状蓝宝石环绕成花朵的形状,比天空更蓝,比深海更清,是从夜幕上取下一片最珍贵闪耀的碎片,钻石也成为背景板。
我不知道价格,但它无疑是绝美的。
弗拉基米尔看都不看一眼。“对,送给你了。”他用丢掉一颗烫手山芋的口气,好像送给我的不是耳钉,而是一团让他头疼的垃圾。
“谢谢你。”我不能拒绝弗拉基米尔,“耳钉原来只有这一只吗?”我印象中耳钉是成双成对的,很少见到孤零零一只。
不过一只还是一对对我没什么区别,我没有耳孔,即使我有戴上他也需要不少勇气。
它可以让所有人为它驻足停留,我不希望见到的所有人都盯着我的耳朵看,还是适合躺在漆木盒中成为收藏品。
弗拉基米尔皱起眉头,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有点抵触。
第90章
Chapter 89. 礼物(三)
“他是从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那里开始流传下来,具体谁的不重要,只是会留给自己的女儿。”他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二郎腿,像是讲述睡前故事的轻缓和平静。
“往上数应该有四五代人,她曾经遗失在某次叛 pan|乱之中,我的外婆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从一个商人那里买回来,传给我的母亲。”弗拉基米尔的手支在下巴上,从回忆里找出它的历史,悠闲地说给我听。
果然价值不菲,现在它是传家宝一样的物件,我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它的主人不应该是我。
“虽然这是一个秘密,但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个兄弟,我的母亲现在有没有女儿我并不知晓,在我小的时候,没有女生,她就把这对耳钉分开,我和我的兄弟一人一只。”说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停了下来。
好吧,现在它的地位又上升了,父母留给两个孩子的东西,怎么听都觉得和堆在巴甫契特库房中的其他贵重的不同,我和蓝宝石耳钉的距离被不断拉开。
我迟疑着,反复在内心里衡量,组织语言:“你戴过吗?”
弗拉基米尔一脸你还是问出口的表情,让我明白这才是他不愿意说的原因。
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当然,我从刚出生带到懂事为止。”即使他讲出来,面上的厌恶仍然没有散去。
我想,我能明白他的心情。耳钉的确很美丽,但是花的形状确实不符合弗拉基米尔的气场,难怪他很早就不带了。
不过,以他的长相,而是一定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精致的五官和肉嘟嘟的脸庞,好想看一看。
最主要的是那个时候的他对于我来说丝毫没有威慑力,我就能够肆无忌惮地玩弄他粉嘟嘟的脸蛋,仗着比他高力气大,顺便教他好好做人,不要欺负其他小孩子。
想象始终是想象,不免让人遗憾。
弗拉基米尔的耳钉,感觉不太想要收下来,不止对他,对于我也是一个棘手的东西。放在床头的保险柜?不,床头没有保险柜,只能让阿芙罗拉帮我收着了,别看弗拉基米尔嘴上不在意,如果我把它搞丢了,下一次被毁掉的就不仅仅是地毯和书了。
就在我私自为它决定去处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打断我的计划。
“你戴上试试。”
“不用了,我没有耳洞。”我摸摸耳垂,我从来没有打过耳洞,不论是以前还是成为弗洛夏之后。
索菲亚提过一次,安德廖沙认为饰品和时尚感中挑一样,他会让我先去学习好好穿衣服,“小孩子素素净净的就足够漂亮。”他是这样说的。这件事情就没有下文。
弗拉基米尔不说话了。
他用一种恬静但令人忐忑的神情注视着我。
我目光四处游移,心神不定,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伊莲儿打破了二人的对望,她走到弗拉基米尔身边,半蹲下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他手边。
“弗洛夏小姐可以考虑打一个耳洞,巴甫契特里的人现在就立刻过来,如果您有意愿的话。”
来了,不是弗拉基米尔,而是我贴心的侍女说出来了,这种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弗拉基米尔听到后,看了伊莲儿一眼,赞许地瞥过去,而伊莲儿站起身退到一侧,将托盘捧在胸前,微笑着颔首。
喂,既然这么做,可不可以不要明显到我都能看出来。
我无力地深呼吸一口气:“我觉得还是晚一些再打也可以。”
我不害怕疼,只是觉得十分麻烦。
消毒,清洗,睡觉时不能压住,头发会被勾住,无法趴在臂弯里晒太阳······缺点太多,多到我认为这是一件没有必要去做的事情。
当然,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想要戴上耳环时再做也不迟。
伊莲儿来到我身边,她弯下腰凑近看了看。“弗洛夏小姐,您年纪小耳垂很软,这个时候打耳孔比较不会痛,而且恢复得也会更快一些。”
“是,是吗?”她的气息吹拂到我的脸颊上,我不知道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果真是这样吗?我有点动心,早点穿是一个洞,晚点穿是一个洞。
“是的。弗洛夏小姐,您不是上次看到伊莲儿饰品盒中的一串珍珠耳环吗?等您有了耳洞,就可以用来搭配衣服了。”阿芙罗拉同样成为说客。
珍珠耳环是很美,但它是放在手心里,而不是挂在我的耳垂上。
三个人的进攻,我实在难以招架。换个思路,我想了又想,一个字,拖————
“那就以后,不是,下周,下周怎么样?”
弗拉基米尔阴恻恻的声音,穿透了站在我身前的伊莲儿。
“你还记得没有价值的东西,它的归宿在哪里吗?”阴险的警告,深褐色粘稠的流动状液体似乎顺着胳膊淌下来,将蓝宝石淹没吞噬进去,伸手去够,但是无法从沼泽咕嘟咕嘟冒着腥臭的浑浊中找到它。
我垂着手,决定任人宰割。“好吧,今天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