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着脸,思考着要不要把弗拉基米尔推开,他安安稳稳地靠着,把我当成他的大枕头,也不知道他嫌不嫌硌得慌。
“弗拉基米尔。”我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极少流露出脆弱的情绪,阴狠地像冰冷的蟒蛇,在阴暗处冷冷地注视猎物,观察着,寻找弱点,等待时机一击毙命。
“闭嘴。”弗拉基米尔刻薄地拒绝沟通,他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憎恶。“你不要说话,弗洛夏。你对罗曼诺夫了解多少,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他带着淡淡嘲讽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冷酷。
由贵族们制定秩序与体系构建的世界里,人与人生而不平等,而在金字塔最顶端,特权阶级的天花板——王室的生存规则我更不懂,所以我的行为是将自己置于巨大的危险中,我会害怕,但不会产生深入骨髓的臣服。
“你以为你能游离在规则之外,不,弗洛夏,你不明白。不论你之前受到怎样的教育,那都无关紧要,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受伤了就会流血,失血过多就会死,谁都逃不掉。”弗拉基米尔语气淡淡,陈述简单的事实,可渗透出的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在这个规则里,弗拉基米尔也在。我不是中二的热血少年,可以勇敢地朝着不公的世界挥拳头,一边大喊:“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我的梦想是要推翻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制度,重新建立一个美好的新世界!”现实是没有马尔金的身份,我可能很快就会流落街头,冻死在某个严寒冬日的午后。
“那么,你能逃到哪里去,你走不掉。你不够忠诚,也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这会害了你,难道非要吃到苦头才能明白一些道理?”他讥讽着我的不自量力,似乎对我的无知深恶痛绝又束手无策。
我的大脑不是口袋,弗拉基米尔不能打开然后把他想让我明白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我可以理解,不代表我能全部接受,所以弗拉基米尔对此无能为力。
“我可以教你,即使你笨得无可救药,我也能教你。”弗拉基米尔的挫败让他的语气越发恶狠狠,他的发丝覆盖在常年不见光,光滑而洁白后颈上,弗拉基米尔莫名奇怪而温顺的姿势减弱了他的攻击性。
如果放弃挣扎,人生会不会轻松很多,可我做不到,哪怕有一次给我能够选择,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机会,很困难吗?
我深吸一口气,弗拉基米尔的重量让我没办法顺畅自由的呼吸,我得分两次才能吸足心肺正常工作所需要的氧气。
“可我是一个人,我说了我不愿意。”
大概是气氛很松弛,弗拉基米尔看上去安静而无害,我这次没有多少犹豫就说出来。
“啧······”弗拉基米尔嗤笑一声,他的肩膀耸起来随着笑声抖动。
但很快随着笑声戛然而止,沉默开始传染,空气里看不见的浮尘停止不动,似乎要掉下来,诡异的静默加重了负担,像是漂浮的棉花浸满水,沉甸甸地压下来。
我连找个地方躲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僵硬着身体承受。我看着弗拉基米尔的头顶,银白色的发丝不再柔软地像是沉静的月光,而是变成锋利的利器,轻轻划过就能逼出一条血线。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发丝有些凌乱地掉在眼睛前面。“我没有告诉你吗?你没得选。”
他的眼睛弯弯的,嘴唇咧开露出白色的牙齿,绽开一个无比森冷的笑容。弗拉基米尔温和地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来细细端详。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尽管弗拉基米尔的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却觉得不舒服。不需要质疑他的精神状况,能说出这番话反而证明了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弗拉基米尔,只不过他发神经的时候太多,频繁的次数使我感到迷茫,分不清哪个是他。
都是他,变态的是他,反常的温柔是他,疯狂的是他,冷酷的也是他,我想我需要赞扬巴甫契特的变脸神功,虽然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拥有这个技能,但弗拉基米尔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感受到突然袭来的疲惫,分清真实与虚假,真情和假意是一项不简单的工作,你得在里面投注感情,不想被欺骗但很容易心软,注定得耗费相当多的精力,然而很多时候信任被滥用,你只能收回那份被刺得千疮百孔的真心。
弗拉基米尔站起身,脚底下踩着玻璃碎片,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声,他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用不容我挣扎的力道向下压。“好了弗洛夏,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是时候该睡觉了。”他平静地说道,体贴地梳开挡在脸上的发丝,多余的情绪都不见了,被隐藏在刻意的温柔后面。
他的手扣上输液管旁连接的镇痛阀,将它的流量调大,让止痛药顺着透明管流进我的血管里。“疼痛减轻一些,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弗拉基米尔弯着腰,手撑在我的耳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药效起作用的速度非常快。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让我闭嘴,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弗拉基米尔的逻辑严密条理清晰,我基本无话可说,辩论的结果不用看我输定了。
舌头一阵麻木,我安分的把咒骂留在牙齿里,该死的独du裁者,不讲道理的混蛋,恶霸,滚······除了把自己气得跳脚,对弗拉基米尔不会造成一点伤害。
他的脸悬在半空里,霸道地将我的视线全部占据。头晕乎乎的,像是醉酒反应哪怕聚精会神也很难聚焦,精神开始恍惚,眼睛里闪过睫毛的残影。
弗拉基米尔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他的冷漠覆盖在笑容上,压抑着深沉的占有欲化成铁链,把我拖入深渊。
第117章
Chapter 116. 猩红(三)
自然光完全无法照进来,窗户偶尔会打开,当风大的时候,树枝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吹起窗帘的一角。
流动的风注入清新的气息,让我能从静谧的氛围里暂时逃出去。
迟来的低烧与高热反复侵扰,看准机会大展拳脚。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那天与弗拉基米尔的对话仿佛是回光返照,我不断陷入梦境与昏迷里,身体受到的损伤超出了负荷极限,不得不强行休眠来进行自我修复。
梦魇缠了上来,我躺着无法动弹,手脚好像被绑住,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硬生生挺过去。在梦中我不能闭上眼睛,也不能捂住耳朵,惨烈而诡异的画面一幅幅呈现在眼前,不断重演一遍又一遍。
身体在休息,可灵魂却坐上失控的火车,峡谷上的轨道已经断裂,而火车加足马力正朝着前方奔驰,烟囱里喷出白色的蒸汽,像是死神收割生命前的叹息。
时间就在我满头大汗惊醒过来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中度过,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开始时只有一小会,后来慢慢地解决日常生理需求后,我还有心思想东想西。
我明白自己正在慢慢好起来,一些不大的伤口已经不需要按时上药,左手不会一碰就痛,开始能拿起一些较轻的物品。
大腿上每天会换一次纱布,那里伤的比较重,还没有拆线,不过前几天米拉扶我去卫生间的时候,我还稍微走了两步。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也许再过一个月,我又能活蹦乱跳地跑到卡斯希曼医生那里去了。自从受伤之后,我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托盘里每天送进来的药物里没有一种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突然断药的副作用很明显,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可能也察觉不到。
除了米拉,一开始的女医生,还有几个不熟悉的侍从来来去去,其他我熟悉的人,阿芙罗拉,伊莲儿,管家们我都没有再见过,弗拉基米尔也一样,他从那天起就再没出现。
我无法记录时间的流逝,只能瞪大双眼盯着头顶刺眼的吊灯,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被我用分析,解剖的目光解构,在重组,它们经历着这样的过程来填满无聊的时光。
我半靠在松软的枕头上,靠窗的墙角那里有一把椅子,椅子背后是那副奇怪的拼图,我时常望着那里出神,墙上的画作是夜幕里,宏大的黑暗中一撮温暖的光,燃烧着,它不会被厚实的夜色吞没,也不挣扎不反抗,它只是在安静地生存,呼出一团白色的热气,静静地期待天亮。
那些画组合在一起像在寒风中闪烁的火苗,光芒微弱但火焰里有蓬勃的生气,散发出危险的诱惑,让每一个深陷困境的人拼尽全力也要伸手去够,因为那是希望。
“弗洛夏小姐,今天是南瓜粥哦。”米拉端着托盘,上面的一小盅粥冒着热气。她挂着笑容,身上残留着花香,餐厅距离花房不远,大概是经过时沾上的。
我没有食欲,事实上我感觉昨天的鸡肉蘑菇粥还满满当当地塞在胃里,刚开始我归咎于身体上的疼痛,毕竟嗓子疼咽口水都会疼,但随着慢慢好起来,我吃得越来越少。
我知道不吃饭不利于恢复,对身体不好,所以我会强忍着逼自己咽下去,没有食物精神会越来越萎靡,我可不想一直被困在床上。
可是,直到一次呕吐我明白了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我吃到反胃前的最后一口,胃酸上流使我不断干呕,食管火辣辣的痛,不过好歹吃下去了。
能全部咽下去的食物慢慢减少,我也一点点消瘦下去,肋骨节节突出,肌肉萎缩,以前腰间能掐起来的软肉也不见了。之前在浴室,浴缸里弥漫出蒸气,我一眼扫过模糊的镜子时才留意到,其实不用照镜子我也明白,自己现在一定不好看。
今天胃口尤其不好,我连拿起汤匙的欲望都没有,这样不好,我告诉自己,可没有什么作用,我一再强迫身体接受食物,到达了某个临界点,厌恶的心理开始反噬,理智与情绪艰苦斗争一时很难分出胜负。
“哈······”我的视线落在南瓜粥上,又无法忍受地移开。
“弗洛夏小姐,我特意吩咐厨师放了很多糖,一定很甜。您吃得少,就恢复地慢。”米拉端起瓷白的小碗,搅动着粘乎乎的粥。
“外面的温度不算高,但好多野花都开了,园丁打理的很好,不比那些花房里精致昂贵的花差,风也不冷得刺骨了,您不想自己走出去看看吗?”她捧着南瓜粥端到我嘴边,明晃晃地诱惑着我。“或者,您品尝一下味道,这道汤品可是主厨的拿手菜。”
米拉大多时候守在外面,和我很少交流,我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发呆上,你不能让精神太集中,那样感官会变得过于敏锐,会提醒我不想知道的事情。比如,当我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沉睡时,他的脚步声,轻轻搭在额头上冰凉的手,椅子里朦朦胧胧的身影,和残留在空气里的气息······不过没有人说,我也不问。
所以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想要出去?这个问题仅仅困扰了我大概三秒钟,就被丢开了。纠结在没有答案,即使有了答案也无能无力的事情上没有什么好处,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弱小而已。
我抬起手拿住汤匙,南瓜粥熬得软烂,橙黄色的南瓜纤维丝丝分明,纯白色的米粒变得透明,软塌塌地浸泡在粘稠的汤汁里,翠绿色欧芹沫漂浮在表面看上去可口极了。
但是胃部一阵抽搐,发出强烈的抗议,阵阵抽痛让我喉间泛出酸水,我把汤匙丢进小碗里,塌着腰用力地按在肚子上。
“抱歉······你先拿下去吧。”我虚弱地把头埋在膝盖里,抹掉眼角因为生理性不适而涌出来的泪花。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不要放弃坚持下去,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自己。我需要安慰自己,才能支撑下去。
米拉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上前端走南瓜粥,甜腻的香气无孔不入。
我无法继续忍受,抬眼就看到弗拉基米尔正站在门口。
“你要绝食吗?”弗拉基米尔冷不丁冒出一句质问,他认为这是我新型的抗争手段,他的权威受到挑衅,不悦地皱起眉头。
不是。我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就算与他作对,用身体作为筹码的手段并不高明。可是胸口闷闷地,我忙着让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顾不上回答他。
弗拉基米尔走到我身边,米拉给他留出空间,垂下头双手背到身后恭敬地立到一旁。
“为什么不吃?”弗拉基米尔换了一种方式,语气和缓一些,可他的视线仍然冰冷,没有染上一丁点温暖。
我摇摇头,缓缓把蜷起来的身体放松,肌肉过度紧张有点僵硬。“我咽不下去,不是故意不吃。”
他少有的耐心虽然捉襟见肘,但多少给了我缓冲的时间,我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说。
至于弗拉基米尔信不信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希望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找我的麻烦,我现在只想缩进被子里,哪怕是做噩梦也好,起码比全身无力还要勉力面对弗拉基米尔来得轻松。
当我准备躺下来时,弗拉基米尔掀开被子,手伸到我的大腿下,另一只手环绕过肩膀,搭在我的腰间,没等我有所反应就一把将我抱起来。
他抱着我越过床尾,那里有一扇黑漆漆的门,米拉几步走近,双手握住门把同时向下摁。
“闭上眼睛。”弗拉基米尔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我的手从他抱起我的那一刻就紧张地攥在一起,藏在睡裙宽大的蕾丝袖口下面,闭上···什么,我的注意力十分分散,他的手指紧贴着腿上的皮肤,温热中混入一块坚冰。
米拉双手推开门,明亮的光线犹如雨水充盈成灾,水库打开闸门泄洪一样倾泻而下,昏暗的地方呆得太久,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灿烂的光,马上会被灼伤。
我下意识地扭头躲向身后,刚好撞在弗拉基米尔的锁骨上,尴尬里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在我正要挪开时。
“别动。”弗拉基米尔制止我的动作,我的脑袋一耸一耸时毛躁的发丝蹭在他的喉结上面,他似乎感到一点痒,不太舒服地抬起下巴。“我不是提醒过你闭上眼睛了吗?弗洛夏,你要改掉不认真听别人讲话的坏习惯了。”
弗拉基米尔有些无奈,我小心抚摸碰撞而发酸的鼻尖,稍微扬起头,他的下颚线条流畅而优美,嘴唇不耐烦地抿住。
尽管如此,他浸透在阳光里,耀眼的光芒削减了他身上沉重的阴郁,似乎造物主在他身上花费不少精力,格外用心,尽善尽美地捏出堪称完美的作品,而像我这样的,差不多随手捏两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确保他们呆在合适的位置,看得过去就算完工。
这两章吐槽弗拉基米尔的小可爱们挺多,的确,现在他挺混蛋的
但是,除了弗洛夏他无法体会到任何情感,弗洛夏也许心动但起码现在没有完全爱上他
所以,弗拉基米尔根本没有感受到 爱,爱情,他都不知道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怎么可能去爱弗洛夏呢
弗拉基米尔需要时间学习什么是爱,他要怎样去爱一个人,去表达 虽然他是一个天才 但天生的缺陷并不容易改变
连 爱 这种人类最基本的,与生俱来的本能都需要去学习,其实还是挺残忍的
总而言之 看到开了新的一卷 就表明追妻火葬场不可避免 现在心疼弗洛夏,恨不得给弗拉基米尔一拳的小可爱,估计和以后就是心疼弗拉基米尔 求不虐 的人是同一批 hhhhh
互相救赎 he 不会改变 现实已经太残酷了,故事梦幻一些人物们都能在成长中变得幸福就好了 你们也是哦
第118章
Chapter 117. 征兆(一)
如果弗拉基米尔能改改他古怪的脾气,那么为他痴迷为他疯狂的女孩子能从莫斯科排到圣彼得堡。
可惜了···哦不对,我怎么忘了他是罗曼诺夫,就算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凭借他的身份和这张脸,也不愁没有人喜欢。感情不一定非得纯粹,因为欲望也是情感的一部分。
我吸吸鼻子。“对不起。”撞得力道不算重,他应该不会很疼,不过的确是我的错,我小声地道歉。
我越过弗拉基米尔的肩膀朝后看,没想到角落里的座钟旁的两扇门后,还有着如此大的房间。
房间里的主人似乎格外怕冷,壁炉里的柴火熊熊燃烧,上面的架子摆放着精致的银器,琉璃工艺品,中间是陶瓷烧制的苦像。
凡带有耶稣被钉雕像的十字架称为苦像。苦像上端十字架竖木上有一个牌子,牌上有“INRI”四个字母,书里说这是拉丁文Jesus Nazarenus RexIudeorum的缩写,意思是“纳匝肋人耶稣,犹太人的君王”。
诺亚斯顿的课程中,神学是必修课,我们的老师毕业于罗马教廷名下的第一神学院——罗马大学神学院,他的教科书有且只有一本,那就是《圣经》。当时第一堂课教授的就是耶稣受难,根据《若望福音》记载,耶稣被判钉十字架时,比拉多写了一个牌子,放在十字架上端。(若19:19)这在当时是耶稣的罪状牌,以后,教会认为这牌子上的话反而在实际上说明了耶稣的真正身份,所以后来教会举行弥撒时,在教堂“弥撒间”或祭台上,必须有苦像,以表明弥撒圣祭是耶稣加尔瓦略山十字架祭献的重演。
不过,圣像并没有被束之高阁,而是和一些装饰品放在一块,看上去并没有很重视的样子。
与天花板相接的书架占据一整面墙,书紧紧凑凑地挤满了书架,木梯紧挨着书架立起来,一张巨大的实木圆桌上铺着绒布垂落下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堆满书,几本书打开平铺着,上面夹着银色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