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君笑呵呵打圆场,“不知先生可是腿有疾,怎还带了一铁杖?”
姜水从进来后,手中铁杖便没离身,此时右手一甩,但见这闪亮的铁杖唰唰节节暴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抵达正门,甚至又延伸出去几尺,竟足有六丈有余。
而后他道:“这不是铁杖,此乃我自己做的探水尺,江河深广,有探水尺方能准确测量深浅。”
仔细看去,这铁尺上有细小划痕,可根据划痕,判断江河体量深度,说完,姜水手一动,探水尺又缩回成铁杖大小。
有水家忍不住惊呼:“好物!”
便是看不起姜水的大臣们,也不禁转变了看法,“术业有专攻,善。”
有利器还不行,还得懂怎么治水,屋内水家挨个和其切磋,均被他打败,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际操作,都比不上他。
老秦王白色眉毛下的眼满意连连,问道:“若叫你治理洞西水患,你可治得?”
姜水神色一正,“自是治得,这天下水流,一千三百四十三条,无不可治也,其中论长度渭水可排第一,连通郑秦两国,水患也最烈,每每弥漫,淹没农田,侵吞财物和生灵。”
蔡兰道:“正是如此,不知先生可解?”
姜水回:“渭水最长,然有地区每年加固河堤自然无事,然洞西水患,则为人祸,庶民盼望治水,洞西郡守视而不见,只知敛财,致水患年年加剧,水患好除,人祸难解!”
秦歧玉当即便道:“彩。”
刚想反驳的大臣,将即将要说出去的话憋了回去,秦歧玉却在此时起身,得了老秦王的准,命内侍抬出山水图,同姜水道:“请先生赐教。”
姜水激动的看着山水图,此图是秦歧玉根据陪同褚时英亲自前往洞西宇的记载加自己前世记忆,绘制而成的洞西山水图。
渭水贯通洞西,连着其余郡县,大臣们纷纷起身走到木板前,惊叹连连。
姜水看着这山水图,直接道:“王上请看,要想治理洞西水患,首先要解决山患。”
他用铁杖指着在山水图上隔出洞西和洞北的高山,“眠山将洞西郡和洞北郡隔起,渭水流过洞西郡,因有眠山阻挡,水窝于洞西郡境内,多年沙土淤积,至良田淹没。
而另一边的洞北,却因眠山阻挡,一滴渭水流不进,常年干旱土地龟裂,因而我认为将凿山饮水。”
老秦王喝道:“善!先生觉得需多长时间?”
姜水:“给我十年,还秦国一个富饶洞西!”
老秦王倏而看向安定君,“秦阿,你说,该给先生安排何职?”
安定君道:“儿臣认为可任先生为洞西水工,只管治水,以防不懂者随意指挥。”
老秦王白眉一耸,刚刚喜悦的目光一闪,又平静了下来,淡淡问向秦歧玉,“玉,你觉得应如何?”
秦歧玉说道:“孙儿认为,洞西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中,治理水患忌讳声音过多,可任先生为洞西郡守。”
“善!”老秦王笑道,“传本王书令:命姜水为洞西郡郡守,赐秦王剑,统辖洞西郡军民治理水患。”
姜水扑地跪倒,还不待推辞,蔡兰当先道:“我王英明!”
众臣齐喝:“我王英明!”
姜水就任一事定下,老秦王挥退众人,只留下秦歧玉与安定君,安定君蔫头耷脑,等待老秦王的训斥。
却没想到老秦王这次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谆谆教导,“身为储君,用人谋断当是你应学习的第一要务。
待你为王,能力不够还可有贤臣辅佐,但若不懂用人决断,则无一人可帮矣!”
安定君肃然道:“儿臣谨遵教导。”
老秦王点头,饱含风霜的锐利眼眸看向秦歧玉,里面全是满意,“日后,玉便不用跟在你亲父身边了,跟我便是。”
秦歧玉抬起眼眸,拱手应下,“谢曾大父。”
老秦王重新理政,并将太子嫡子秦歧玉放在身边亲自教导的事,很快便被咸阳城大臣们及豪绅们知晓。
他们对秦歧玉的评价,再次提高一个等级。
与此同时,姜水赴洞西郡任命,任命第二日就在渭水河畔开坛做法,说自己被水神指点,水神让他凿山移水解水祸。
无数庶民伏地呼喊水神,洞西官员们无一人能理解,询问姜水,姜水也只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总归一句话,别问,问就是水神的旨意。
此时的咸阳城,也收到姜水的传信,凿山一事进行的非常顺利。
他经秦歧玉指点,用了以工代赈的方式,成功安抚下了部分灾民,可还有大量灾民周围郡县也无力承担,询问该怎么办。
秦歧玉思索片刻,有了些许想法,又重新投入到处理政务中。
月影清晰,褚时英从外而归,手里还拿着褚卜给的回信,问曲:“你家公子还没回来?”
曲低着头,哪里敢看她,回道:“公子传信,今日政务繁重,宿在宫中,便不回来了。”
自被老秦王带在身边教导,秦歧玉就躲着她,用自己繁忙为由不回家,褚时英冷笑连连:“他有能耐就一辈子别回来。”
曲可不敢应这话,褚时英又问:“曲,你家公子,是几岁到我曾大父身边的?”
曲早就察觉到秦歧玉与褚时英关系敏感了,但他仍不知褚时英询问此点的深意,只能诚实道:“夫人忘了?公子九岁便到褚老身边了。”
“九岁啊。”
褚时英便笑了,前世,秦歧玉可是十四岁方才到的祖父身边。
她便又问:“在郑国时,想来曲带着你家公子,日子过得艰难。”
曲陷入回忆,满脸都是温柔,“公子省心,不用奴操心太多。”
省心?
一个九岁孩子背井离乡竟然用省心这个词,褚时英挑起唇角,“告诉他,我耐心有限,明日是最后期限,他要是还不回,以后就再也别回了。”
曲当下应喏,看着褚时英头也不回的背影,赶忙传信给秦歧玉。
而褚时英回了屋后摒退侍女,深深吸了口气,拆开了祖父回给她的帛书,帛书上说,祖父的书已经著完,很是开怀。
又道秦歧玉是九岁到的家中,从小便是个稳重性子,而后林林总总对他夸了又夸。
褚时英为祖父著成书开心,但看到后面,丹凤眼中一片冰冷。
她想到了自己重生后,询问祖父身体时,秦歧玉回答她,每月都会给祖父找巫医看身体;
她想到了豪商李嗣远和郑姬,前世是李嗣远将郑姬嫁给秦歧玉助他回国的;
她想到了秦歧玉对宇的复杂态度,对宇要送他回秦国时反应的激烈。
嗤笑一声,仔细想想,秦歧玉这个人何尝不是在走一条,避过了前世种种巨坑的平坦之路。
所以,他是故意娶她的。
就像她故意嫁他一样。
明明他们两人就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可这一刻被欺骗的愤怒,被像傻子一样玩弄的恼恨,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褚时英用指尖挑起那滴泪,又生起自己的气来,何至于此,不过被骗。
“时英……”
收到曲传信的秦歧玉,从咸阳王宫匆匆而归,不敢面对,也终要面对。
褚时英收拢手指,缓缓转身。
连日劳累,加之心中有事,秦歧玉瞧着气色不甚太好,往常这种时候,他磨一磨褚时英,她就会心软下来帮他处理政务。
想到这,褚时英闭了闭眸,将两人那在一起后的种种温馨晃出脑。
她眼眸犀利,“你有要和我说的吗?你竟问我,是否知道姜水在哪。”
望着她水光盈盈的眸子,秦歧玉心中一滞,他看向了褚时英手中的帛书,想先缓和一下气氛,“是曾大父的来信?”
褚时英将帛书扔在他脸上,秦歧玉闭眸接过,一目十行得看过,待看到九岁的字眼时,他便知道,褚时英都知道了。
他将帛书仔细叠好,长睫慌乱地乱飞,而后避无可避地对向她,“我说我天资聪慧,时英你信吗?”
褚时英想嗤笑一下,但她嘴角一点都挑不起来,她冷着一张脸道:“秦歧玉,秦国十三公子,九岁至郑国为质,十四岁至曾大父身边为奴,与豪商李嗣远合作,娶郑姬诞嫡子,而后逃回秦国。”
秦歧玉喉结滚动,“时英……”
“而后,”褚时英扬声,打断秦歧玉的话,一字字道,“凭借过人手腕,继承大统,名秦、辉、王,享年——二十六岁。”
“我说得可对?”
秦歧玉望着她,半晌后说:“对。”
褚时英舔了下唇,扬着下巴高傲道:“该你了,你且说说我。”
秦歧玉便道:“褚家时英嫁郑国公子季姜,嫁妆十里红妆,后为太子夫人,一生顺遂。”
“顺遂?”褚时英眼里的难过都快化为实质了,“在你眼里我过得很好?”
看着她眼眶里游荡的泪水,秦歧玉道:“我前世确实这样认为。”
他说了,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将前世两个字说出来了!
褚时英咬住牙,扭过头去,就听他道:“但今生听你强烈反对自己嫁给郑季姜,我便觉得,你前世可能过得也不幸福,抱歉。”
他说:“我前世死得太早了。”
这句话里有着淡淡的怅然,和深深的抱歉。
褚时英敏锐察觉自己又心软了,她逼迫自己强硬起来,接着道:“郑季姜称王,我则为后,盛世好景不长,郑季姜荒废政务,郑国千疮百孔,秦国攻打而至。”
秦歧玉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你死在那时?”
褚时英点头,语气淡然,“对啊,城破了,我也死了。”
两人互相沉默了半晌,褚时英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重生的?”
秦歧玉道:“在你说自己要和郑季姜退婚时,我便隐隐所有感觉,而后你行事与前世大为不同,露出了多处破绽,最重要的是,曾大父……”
他未尽之言,她懂了。
祖父前世去世那日,她与他的在意,一切皆有迹可循。
褚时英望着榻上的绸缎花纹,说:“所以,你知道,你早知道了,可你还不告诉我。”
洞虚真人
“秦歧玉,你在看我笑话吗?”
她抬起头,目光似淬了毒,“你是高高在上的重生者,你已经在这个世界重生了多年,将自己隐藏了很好,然后你发现,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一个人跟你一样!”
“她像个不知道收敛的傻子,左右碰壁,你则躲在暗处尽情窥探。”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看我笑话,是不是让你很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