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田主任。”林北朝田勤贤鞠躬,开拖拉机离开。
拖拉机声音没了,田勤贤缓慢坐下来继续写演讲稿,他倏然站起来,揣着打折券,抱着礼盒和海报喊会计董和平,让董和平骑车带他到县里。他可以自己骑车到县里,可是他怕礼盒被颠坏了,海报有折痕,还是让小董载他到县里保险。
董和平骑车载田勤贤离开,林北已经到了村里,直接把拖拉机开到池塘,站起来吆喝:“爹,可以抓甲鱼了。”
“知道了。”林志炳跑到船上坐下来。
林北下了拖拉机,走近问:“爹,你喂出感情了,舍不得卖甲鱼?”
林志炳瞪他,瘪瘪嘴问:“你说给我整一辆自行车,你不是哄我的吧?”
“自行车已经在路上了,我下次回来,把自行车带给你。”林北笑着说。
“你等着。”林志炳眉开眼笑跳到岸上,蹬蹬蹬跑进村,没过多久,林志炳、林志寓、林志廉带头,乌压压一堆人朝这里移动,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个盆。
哥仨指挥大家干活,大家吭哧吭哧舀水、倒水:“叔,我们帮忙抓甲鱼,你们教我们养甲鱼,不准哄我们。”
手背后站在岸上指挥大家干活的哥仨摇头:“咱哥仨最讲信用,不哄你们。”
大伙儿干活干的更加卖力。
林北嘿了一声,坐到驾驶座上,瞥见林志昆撵小娃娃,不准小娃娃靠近池塘,林北拿着最后一张海报跳下拖拉机,朝林志昆走去。
第099章 99
也不知林志昆跟小娃娃说了什么, 小娃娃手拉手围成一圈绕着林志昆奔跑。
稚嫩的笑声拂过身后的稻田,飘向远方。
林北驻足抬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金光闪闪, 恍然发现呼吸间全是稻香。
林志昆不知何时走到林北面前, 小娃娃跑到大路上玩去了。
林北递给林志昆海报, 林志昆一脸迷茫展开海报,眼里缓缓漾起笑容, 是希望, 是踏实, 薪火相传的希望,安康富足的踏实。
林志昆颤抖着卷海报, 脸上的笑容逐渐灿烂。
林北的视线飘到骑马(树枝)的小娃娃身上, 飘到舀池塘水的男女身上,飘到岸边的大榕树上, 大榕树被尼龙网圈在里面,大榕树底下的土壤松软, 松软的土壤里露出点点白色。
林志昆抱着海报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 喜悦的话音里裹挟着愁思:“你爹、三伯、五叔六月天给大榕树底下的地松土,又把麦秸堆在池塘东边、东北边、东南边,又给麦秸附近的地松土, 甲鱼爬到这几个地方下蛋,一只甲鱼下二十多枚蛋哩,以前天气热,一个多月就孵化出小甲鱼, 现在天气凉, 小甲鱼孵化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小甲鱼都在池塘里?”林北靠近尼龙网,探身望向池塘。
林志昆摇头, 对上林北困惑的眼神,林志昆从头说起:“有一天哥仨发现成年甲鱼吃小甲鱼,哥仨连忙喊人把成年甲鱼和小甲鱼分开,发现有人趁乱偷小甲鱼,踩蛋,偷蛋,哥仨发狠说准备带领他们养甲鱼赚钱,匀一半小甲鱼卖给他们,既然有些人不肯为哥仨着想,哥仨也没有必要为他们着想,大伙儿心里火热,把手脚不干净的人弄出池塘闷头干活。
这些都是老天爷算计好的。你大伯、二伯跟你学,跟村里买几块废弃的水塘,把几块废弃的水塘挖通,挖成一个大池塘,打算在里面养黑鱼,哥仨找到他俩,要把小甲鱼暂时放到他俩的池塘里,承诺卖给他俩3999只小甲鱼,可以来年卖了甲鱼给他们钱,他俩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哥仨的小甲鱼有地方待了,你大伯、二伯也不整天唉声叹气了。”
“这不挺好的吗?那你愁啥?”林北笑着问。
“你知道你大伯、二伯的池塘里有多少只小甲鱼吗?三万一千零五只小甲鱼,下年就有三万多只成年甲鱼,甲鱼的价钱肯定降下来,我倒是不怕这个,我怕卖不掉甲鱼。”林志昆说出自己的顾略,“我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甲鱼没啥肉,都是壳,哪有猪肉、鸡肉吃着舒坦,要是我,我有这钱肯定买猪肉。”
“因为我们兜里没钱,所以我们买东西看中实用性,从不考虑这个东西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价值,但是改革开放了好几年,经济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少人兜里有了钱,他们花钱不光考虑实用性,还要关注这个东西带给他们的价值,比如养生价值,情绪价值,甲鱼具有养生功效,而且大饭店的甲鱼不够卖,这说明啥,说明吃甲鱼成了一件时髦的事,所以说甲鱼也能给大家带来情绪价值。”林北跟林志昆解释什么是情绪价值,明确说明如果将来大家不缺钱,大部分人花钱买的就是情绪价值。
林志昆脑袋转不过来,还是想不通大家为啥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但是他知道一件事,不管大家养多少甲鱼,甲鱼都不愁卖。
林志昆抱着海报离开,林北原路返回,把车斗里的尼龙网拿出来,回家搬大木板,把大木板整齐地插在车斗四周,又到房间搬一个大凳子,将大凳子放在轮胎旁,方便大家踩着凳子把甲鱼倒进车斗里。
中午,池塘里的水见底,大伙儿没着急吃饭,而是一鼓作气抓甲鱼,把甲鱼放到竹筐里,抬着甲鱼到拖拉机前,拎水冲刷竹筐,林志炳统计好筐里的甲鱼,大伙儿才把甲鱼倒进车斗里。
随着车斗里的甲鱼越来越多,林志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他轻咳一声,扶着扶手笑眯眯说:“小北,我们哥仨的甲鱼小的一斤六两,大的差不多两斤,你也别费事称重,就给我们算一只甲鱼一斤八两。”
林北转身扒着防护栏看甲鱼,只见着两只大的甲鱼,他回头看林志炳,林志炳被他看的心虚,眼睛朝别处看。
“我爹发话了,我还能说啥。”林北大方说。
林志炳咂嘛咂嘛嘴,活了几十年,他终于享受到一家之主的待遇,这滋味真不孬。林志炳眼珠子呼呼的转,敲着栏杆说:“小北,你爹现在担的起事,已经成为咱四房的一家之主,你爷奶、六叔应该不追在你爹屁股后面管你爹了吧。”
林北心里咯噔一下:“爹,你想干啥?”
“池塘不够大,我打算秋收过后,把那块地挖了养甲鱼。”林志炳指着菜地右侧的稻田。
林北能够理解小老汉,但是在爷奶、六叔眼里就是小老汉脑子出了大问题,肯定拦着小老汉,阻止小老汉糟蹋地,说不定还要带小老汉到大医院查脑子。
“就怕你爷奶、六叔脑子昏了,跑出来拦着你爹干大事。这样吧,秋收过后,我和你三伯、五叔送你爷奶走亲戚,我仨都买了自行车,又合伙买了一头小毛驴,你爷奶一准高高兴兴收拾行李走亲戚,就差你六叔了,你随便找一个借口把你六叔弄到市里。”至于大哥、二哥,他俩惦记着小甲鱼呢,肯定不会坏他好事,对了,还有孩子娘,他送孩子娘到余淮镇帮女儿女婿做包子,等啥时候挖好了鱼塘,他啥时候到余淮镇接孩子娘回家。林志炳把所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开开心心通知徐红英可以做饭了,跑回去统计甲鱼的数量。
林北狠狠搓了一把脸,最终没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下午三点,将近四千只甲鱼坐上了拖拉机,林北为了它们的安全着想,用尼龙网拦住车斗。
林北开拖拉机离开,哥仨招呼干活的人吃饭。
回到淮市,林北把拖拉机停在店门前,喊王晓冬帮忙看一下拖拉机,他跑进杂货店,按照约定给陆江河三张五折券,从陆江河这里弄到一千多个网兜,他骑车前往姑娘巷,在多个杂货店买网兜,凑够两千八百个网兜,他骑车往前购销社,跑进供销社,放下三张打折券匆忙骑车离开。
单手撑脸,一脸无趣拨动算盘珠子的孙定喜盯着打折券看了几秒,猛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林北已经到了路口向左拐弯,瞬间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孙定喜回到店里,背靠墙壁,腰抵着柜台抽烟,眼瞥向打折券:“怎么分配五折券呀?脑壳疼!”
妻子大伯的女婿、三姑的女婿手里有一张五折券,专门请他和两个连襟喝酒,在酒桌上使劲炫耀五折券,两个连襟看不惯他俩,连夜跑去找妻子大娘、三姑,跟她俩说这不马上就到中秋节了嘛,她俩的女婿送礼送出了新花样,卖个关子才跟她俩说她俩的女婿给她俩送五折券,妻子大娘、三姑不睡觉了,连夜到女婿家问女婿是不是真的,女婿要脸,哪能说不是,只能哑巴吃黄连把五折券给丈母娘,丈母娘心满意足回家。这事还没算完,第二天晚上妻子大娘、三姑喊亲戚们到文化宫广场玩,文化宫附近有一张新世纪礼品商店的海报,两人变着花样夸海报好,夸夸其他说青梅礼盒、桂花礼盒寓意咋滴好,期间一个劲炫耀五折券,说啥她们不看重券的大小,只看中女婿是不是真心孝顺她俩,他丈母娘攒了一肚子火找三个闺女,跟闺女感慨妯娌和小姑子生了一个好闺女,三个闺女要给她买青梅礼盒、桂花礼盒,老太太不要,说啥闺女花钱买的礼盒和自己拿五折券到店里买的礼盒不一样,如果她真的收了闺女买的礼盒,她就低妯娌和小姑子一头。
三姐妹能咋整,只能想办法从其他人手里买五折券,关键人家不卖,手里有五折券的人压根不在乎钱,人家只想感受一下拿五折券到店里买礼品的过程,三姐妹弄不到券,急得嘴角起了火泡。
妻子这边还没消停,他爹又开始作了,跟出了五服的亲戚吹牛儿女怎么滴有出息,保证中秋节前给他们每人弄一张五折券,这个爹不要也罢。
孙定喜决定给丈母娘一张券,给姐姐一张券,最后一张券留给自己,十八号拿券和妻儿到礼品商店买礼盒。
孙定喜已经分配好了打折券,却还在细细琢磨怎么分配打折券,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林北呢,他从供销社离开,直接回到店里。
帮忙看拖拉机的王晓冬登上车栏,扒着木板往里看,嘴里念叨着王八,可见他对甲鱼的怨念极其深,林聪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王晓冬影响,一边嘀咕王八,一边挨着车轮胎用凳子搭楼梯,林北回来,他刚好搭成了楼梯,正在嘿呦嘿呦爬楼梯,朝着车栏前进,林北停好车,抓住背带把小家伙拎起来,小家伙蹬了两下腿,指着车栏,示意林北把他放到车栏上。
林北把他放到车栏上,林聪撑着木板仰头,淡淡的眉头皱在一起回头:“爸爸,我看不见王八。”
“……那是甲鱼。”林北沉默一会儿说。
“哦,我看看王……甲鱼凶不凶。”林聪龇牙笑。
林北踩着凳子登上车栏,把林聪拎起来放到肩上,林聪终于看到甲鱼的全貌,眼里出现困惑,爷爷经常扛着网兜划船,拿网兜捞一只缩头乌龟上岸,让它背抵地,跟他说这是龟孙儿,又叫王八孙儿,榕树底下的蛋叫王八蛋,所以它到底叫啥?
“看过了吗?”林北。
“昂。”林聪。
林北下地放下林聪,抱着网兜走进店里,林聪捣着小短腿哒哒哒追林北。
余好好听到动静,抬眼:“这回你不走了吧!”
“不走了。”林北把网兜装进纸箱里。
“我拿几张普通券。”余好好把券夹进课本里,把课本和歌词装入布包里,“聪聪跟你,我走了。”
“你有没有五十块钱?”货架上有一兜橘子,林北拿一个橘子笑着递给余好好。
“这是我买的橘子。”王晓冬帮忙编曲,她买橘子请王晓冬吃,结果她买的橘子被林北拿来当人情问她借钱,余好好气的磨了磨牙,把橘子装进包里,掏五张大团圆放到柜台上,甩了甩辫子转身离开。
林北拿钱出门左拐,到杂货铺找陆江河换零钱。
他没想到林北那么大气,没墨迹直接送给他三张五折券,对于不能告诉林北新世界礼品商店两百个老板的亲人通知铁路大院的住户到新世界礼品商店买中秋礼盒,他特别不安,陆江河二话没说给林北换零钱,还送一对搪瓷茶缸给林北,不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加重了,陆江河决定新世纪礼品商店十八号开业,他送一篮水果庆贺礼品店开业。
林北拿钱离开,回到店里把后院收拾出来,一个人把店里的酒缸挪到后院,又开始打扫店铺。他刚开始打扫店铺,桑超英、黄益民相继回来,三人一起打扫店铺,后来十二人打包完所有礼盒,桑超英、黄益民继续打扫店铺,林北清点礼盒,给他们结工钱。
送走了十二个临时工,林北把车斗倒到店门口,踩在车栏上,掀开尼龙网,把车斗里的甲鱼装进竹筐里,桑超英、黄益民放下手中的活,按照林北的指挥抬着竹筐到后院,把甲鱼装进网兜里,把网兜放到东北角。
他们装好3986只甲鱼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林北把拖拉机开到树底下,拿着摇把到店里,把摇把放进抽屉里,才发现王晓冬没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店里,趴在柜台上画酒吧的装修设计图。
林北牵着林聪出门,叫殷二新炒三个菜和大份凉拌凉皮黄豆芽,给他盛四碗米饭,每碗米饭八两,把饭菜送到店里。
父子俩回到店里,林北喊桑超英、黄益民把木板搬进后院,他用皮尺量好尺寸,用粉笔在木板上做标记。
林北拿着锤子和洋钉走过来,让桑超英、黄益民扶着木板,他一气呵成钉货架,把货架钉成两边对称阶梯货架。
“林老板,我把饭菜放到柜台上了。”殷二新喊。
林北应了一声。黄益民、桑超英把货架搬到店门口,林北拎水冲洗货架,两人拿布擦货架。
“我们进去吃饭。”林北把桶放到店里。
“好嘞。”两人把布搭在桶上。
林北牵着林聪到后院洗手,父子俩回到店里,黄益民、桑超英正在招呼王晓冬吃饭。
林北从柜台上拿一个碗,扒拉一点米饭和菜到碗里,把碗和筷子递给林聪,林聪抱着碗坐到凳子上,迫不及待干饭。
林北端起碗,吃了好几口米饭,他才夹菜。裤腿被人扯了一下,林北低头,林聪举起碗,龇牙朝他笑,林北看了看他碗里未动的米饭,认命接过碗给他夹菜,把碗递给林聪,林聪抱着碗坐回小板凳上埋头吃饭。
林北看了一会儿林聪,想到了傍晚林聪和王晓冬念叨甲鱼的场景,林北撇头看王晓冬,笑着打趣:“晓东,傍晚我看到你一直盯着甲鱼,你是不是想吃甲鱼了?”
“一周吃一回甲鱼,我都快吃成甲鱼了,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想吃它。”王晓冬大口吃韭菜炒河虾。
“你吃的甲鱼多少钱一只?”桑超英好奇问。
“我表叔提供的甲鱼,我也不清楚多少钱一只,不过据我父亲说临近中秋节甲鱼稀缺,他找遍所有菜市场和供销社都没有找到甲鱼,幸好我表叔是丽皇老板,他家饭店有一个专门的供货渠道,暂时不缺甲鱼。”王晓冬说。
“我前两天到丽皇订桌子,已经订不到桌子了,你表叔生意做的真好。”林北感慨道。
“所以我表叔打算在静贤区开一个分店。”王晓冬点头,正因为表叔厉害,所以他父亲已经跟表叔打好招呼了,他表叔给他联系装修材料和酒吧设备。
林北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继续跟王晓冬、桑超英、黄益民聊天。
饭后,林北把碟碗筷还给殷二新,并给殷二新饭钱,给每位老板发一张九五折打折券。
回到店里,林北抱着林聪和他们继续聊天。
林北见时间已经很晚了,留王晓冬在这里睡觉,王晓冬也没矫情,主动从林北怀里接过林聪,抱着林聪到库房睡觉。
林北拿布擦掉小黑板上的字,在小黑板上写青梅礼盒28,桂花礼盒28,豪华礼盒88.88,含青梅礼盒(1份)、桂花礼盒(1份)、甲鱼一只:“一共发出88张一折券,888张五折券,手握一折券和五折券的人铁定买豪华礼盒,但一共有3986份豪华礼盒,我们肯定有得赚。”
“88.88是不是太贵了?”黄益民咕咚吞咽口水。
桑超英也被这个数字惊的头皮发麻:“如果只有手握一折券、五折券的人买豪华礼盒咋怎?”
“如果十九号傍晚,豪华礼盒没有卖出去一半,我们把豪华礼盒拉到隔壁市,七五折出售豪华礼盒,总之不能在本市打折出售豪华礼盒。”林北已经算了好七五折出售豪华礼盒,一份礼盒66.66。
“干了。”桑超英拍桌子说。
“想要赚钱,就必须大胆,不能瞻前顾后,再说北哥已经把退路想好了,咱还有什么理由不干。”黄益民铿锵有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