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听劝,如果发生了啥事,你可别回头找我哭。”汪林横着眉头怒道。
“我这个档的鞋九毛一双,我带的钱购买401一双,待会我给你一双鞋,我带400双鞋回去。”林北苦笑拱手,“您就别诅咒我了。”
汪林只顾着鞋的数量,即使他注意到林北带了多少钱,却没有往深处想,现在他深想才反应过来林北采购的鞋乘以四百零一那个档位鞋价恰好等于三百六十块钱零九毛,感情这家伙清楚各个档位的鞋价。
一开始这家伙不提这些,擎等着看他笑话哩。
汪林的脸顿时黑的跟块碳似的,愤然进入办公室。
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上班。
这次甭管他们脚上穿了新鞋还是旧鞋,林北开口说明他知道401+档位鞋价,穿了新鞋的人靠着生客赚些小钱贴补家用,他们看到林北,一个个两眼放光,当他们听了林北说的话后,冷着脸说自己没空,打发林北找别人。
还是一位穿了一双补过的球鞋的大姐带领林北办手续,又亲力亲为带林北到仓库取鞋。
林北没有带蛇皮口袋,大姐给他找了两个,林北扛着两蛇皮口袋离开仓库,他放下蛇皮口袋,看着自行车发愁,这时大姐拿了两根麻绳过来,递给林北,她帮林北搭把手,林北才如此容易将蛇皮口袋绑到自行车上。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塞给大姐,大姐捧着生姜红糖块,双目空洞了一瞬,看着林北笑了。大姐陪林北走完了所有流程,眉间始终萦绕着愁思,脸上是藏不住的疲倦,谁也没想到她笑起来那么的温暖。林北骑车回头笑着朝大姐挥手。
路过办公楼,林北扭头寻找姜青云待的办公室,视线穿过老花玻璃窗户,模糊看到一个人站在窗前。
姜青云又挨骂了。刚刚领导走进来,拿起他写的材料翻看,因为中午发生了好事,他心里开心,表现在了脸上,领导前一刻说他上班终于不跟上坟一样了,下一刻一摞材料摔到他脸上,领导走了,走之前让他重写材料,姜青云沉默地捡起材料,望着桌子上的礼物发了一会儿呆,他手指发抖解开油纸,拿起一块红糖舔了舔,辛辣,但是掩盖不住甜味。
他将红糖放入空茶缸里,走到窗前放下茶缸,拿掉软木塞,拎起暖瓶朝茶缸里倒开水。
林北骑车驶远,直到看不见那扇窗户,他才收回视线。
他骑车路过村庄,置身于孩子们的笑声里,从他们眼里走过,他们的笑声也从他的世界走过。
回到淮市,林北直接回了淮大宿舍。
自行车被他停在宿舍楼下,他扛着两蛇皮袋鞋上楼,掏钥匙开门,推开门走进去放下蛇皮袋。
林北拿下软木塞,瓶口冒着烟,林北拎起暖瓶朝茶缸里倒水,他放下暖瓶,塞上暖瓶塞,走进里屋。
书桌上放了三堆衣服,一家三口各一堆。
林北抖开衣服掏衣兜,掏遍了衣兜,也没找着纸条。
衣服被林北叠好放成了三堆。
林北走到外屋喝水,放下空茶缸打算离开,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余好好抱着林聪倒在门框上,累的不想说话,好在林北意会到她的意思,快步走上前,把小家伙掐到怀里。
余好好转身抱着门休息,林北抱小家伙回里屋,拿掉披风,脱了他的外套,扯着他的裤腿往外拽,摸到一片湿意,他又摸了摸,后面没湿,就膝盖下面的那块地方湿了。裤子被林北扯下来,被搭在了椅背上,林北将熟睡的小家伙塞进棉被里,他离开里屋,顺带关上了里屋的门,给余好好倒一杯开水放在一旁晾着。
“下次他睡着了,你弄醒他,让他自己走回来。”林北拉她进屋,关上了门。
“你以为我没弄醒他?”对上林北困惑的目光,余好好瘫在椅子上,抱着椅背有气无力说,“我带他到丁琼家,丁琼帮我学习,我学着学着,扭头一眼,这小孩不知道啥时候把丁琼家的凳子拼在一起,像一个小(虫合)(虫莫)趴在上面睡的特香,自个儿还知道盖上披风。下午两点多,丁琼要到厂里排练排球,我叫醒他,牵着他下楼,咱娘俩走着走着,我感觉我拽他越来越费劲,回头一看,这小孩睡着了,也不知道被我拖着走了多少步。”
说到这里,余好好问林北:“你说,我还敢让他自己走吗?”
林北:“……”
怪不得小家伙裤子湿的那么奇怪。
林北没吱声,余好好也不在乎林北吱不吱声,伸腰够茶杯,她捧着茶杯喝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说:“中午丁琼跟我提到了桑超英,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想就更不对劲了,她不认识桑超英,为什么诋毁桑超英?”
“她怎么诋毁超英的?”林北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倒不是针对丁琼,他只是不明白丁琼和桑超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诋毁他。
“她说桑超英道德败坏,人品奇差。”余好好抬头想,“真奇怪,她不认识桑超英,可她却知道桑超英和你合伙开了礼品店,她还让我回来劝你赶紧和桑超英散伙。”
她当场反驳了丁琼,丁琼当时十分气愤,语气激烈问她是不是女人了,怎么还帮一个品行恶劣的腌臜男人说话。
林北猛地想起他回村前,黄益民跟他吐槽桑超英被他对象和对象亲人弄烦了,桑超英出远门,就是躲他们,前两天桑超英应该就回来了,他猜桑超英回来应该就处理了他和他对象的关系,两人十有八||九分了。
这件事应该和桑超英分手有关。他纳闷了,姑娘父母、七大姑八大姨有正儿八经的工作,怎么做到看不上桑超英干个体户同时,又不愿意桑超英和他们家姑娘分手,还跑到礼品店指手画脚,甚至跑到铁路大院诋毁桑超英。
凭他们干的“人事”,林北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能干出四处诋毁桑超英的事。
这些都是林北猜的,林北跟余好好说了后,让余好好自己清楚就行,暂时别跟别人说。
“他们都有体面的工作,怎么能干出不体面的事?”余好好试图让自己去理解他们,逼死自己也没能理解他们。
林北坐不住了,决定现在就去店里。
走之前,他指着桌子底下的蛇皮袋说:“里面是解放鞋,我多买了九十一双42、43码鞋,你留六十双鞋在宿舍,剩下的带回家给爹,看他咋安排。”
说完,他掏出订货单递给余好好:“你下周四直接带人到三景制衣厂取衣服。对了,你得给他们结一下尾款。”
“行。”余好好的声音有些低落。不过她想到她和聪聪回去看广播操比赛,回到家给林北写信,带聪聪到镇上寄信寄到礼品店,她又开心了起来。
林北低头看余好好留给他的漩涡,她头发软,头顶的漩涡在林北眼里居然也软,林北的心莫名软了下来,正要抱她,余好好扬起嫩嫩的脸蛋,眉眼笑弯了,林北磨了磨牙,生硬的把她拉进怀里,可她跌进自己怀里,林北的身躯软了下来。
“好好学习,等我回来,余老师。”林北说。
“昂。”余好好攥紧拳头,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一定狠狠搞学习,等林北回来问她学习上的问题,她肯定出口成章。
林北拍了拍她的头,出乎他的意外,她的头发居然炸开了,林北赶紧给她捋头发,被他指尖关照的头发全飞了起来,发梢黏在他的袖口,甚至发出“滋啦、滋啦”声,林北飞似的跑下楼,推车就跑。
余好好站在窗前盯着林北的背影梳头,玻璃照出长在她头上的头发各有各的想法起飞,余好好丢一个飞刀眼插到林北后背上,放下梳子跑去弄热毛巾敷头发。
林北背后一凉,盯着地上的水洼嘀咕:“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已经下了怪好几场秋雨了,下次回市里,我可以穿棉袄喽。”②
这里的天气是这样,外省的天气他就说不准了,林北决定这次出远门带上一件棉袄。
林北正想着事情,一对小年轻在前面闹别扭,小路本来就窄,他俩在路上拉拉扯扯,无论林北往哪拐车头,他俩总能准确的横在那里,挡住林北的去路。
林北停车拨车铃,男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甩掉女青年的手阔步离开,女青年摔包砸他,也没能阻挡男青年离开的步伐,女青年当即蹲下大哭,一边哭一边偷看男青年,希望男青年能回来找她。
可男青年没有回头。
男青年是关怀仁,林北熟,女青年林北也认识,是东食堂食堂大妈王翠红的女儿,张清悦,前段时间张清悦找上门问余好好要不要衣服呢。
张清悦没能挽留住关怀仁,捡起包砸林北。在她看来,如果不是林北胡乱拨车铃,她肯定能挽留住关怀仁。
林北骑车躲开包,想问她怎么和关怀仁认识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给我记住,要是我和关怀仁成不了,你也别想好过。”打不着林北,张清悦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一脸狰狞放完狠话,跑去找年年给她出主意。
可是年年刚升上百货大楼副主任的位置,估计没时间跟她说两句话,更别提帮她缓和她和关怀仁的关系。
张清悦越想越委屈,丢下包,坐地上哭。年年说她大小姐脾气,她改了,告诉她关怀仁喜欢贤妻良母,她爸她妈都没吃过她做的饭,她跑去给关怀仁做饭,只要工作不忙,她跑去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她还不够贤惠吗?她觉得两人了解够了,可以谈婚论嫁了,正好今天关怀仁找刘雪问学习上的事,她想着干脆带他见爸妈。她拉着关怀仁往宿舍楼走,是没有提前告诉关怀仁她带他见家长,但是她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她想不通怎么就扯上了自己一丁点都不尊重他上面。
林北骑车从她身边经过,又皱着眉头骑车走远。
他没有耽搁,直接骑车回到店里。
陆江河的杂货店依旧没有开门,林北眉头上挑推车进店。
趴在柜台上无聊转铅笔的黄益民抬眼看门口,他直起身体,怨念十足说:“北哥,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第130章 130
这是一句最普通的话, 和田野上的茅草花一样普通,茅草花随风飘进林北眼里,悄然落在心里扎根发芽, 旺盛的成长。
林北轰然发现他以为生机勃勃的心田有他不曾注意到的荒芜, 现在生命力顽强的茅草花落在荒芜的土地上扎了根。
当他从好好口中知道两村有人对他有怨言, 吴家村有人对聪聪说自己吃肉不给他们汤喝,当着好好的面否认自己和他们存在合同上的约束, 林北是难过的, 愤怒的, 一瞬间让他梦回上辈子。
后来问题得到了解决,林北以为结束了, 进店黄益民说话的那一刻, 林北意识到没有结束,他心里的绿色悄然收回向外探伸的触角, 桥头镇之行,桑超英的事, 更是让它们罩起了保护罩, 安静的待在保护罩里冬眠。
林北推车走进后院,黄益民眨巴眨巴眼,刚刚有种子在北哥沉寂的眼里破土发芽了是吧?他离开柜台, 走到后窗,双臂交叠放到窗台上,目光追随林北的身影,林北停好了车, 回到店里, 拿下斜挎包,将包放到桌子上, 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
“超英呢?”林北问。
“在后院库房里睡觉呢。”谁能想到超英和徐娇分了手,当天沈国强带徐娇回铁路大院见父母,第二天,一群人跑到礼品店门口对着超英指指点点,超英气得跑到徐娇父母工作的居委会质问徐娇父母是不是他们到处诋毁他,徐娇母亲和闻讯赶来的徐娇七大姑八大姨收起了趾高气扬,装起了怯懦,一群不明真相的人挺身而出帮她们说话,依据超英的质问,他们帮忙一条一条反驳,替徐娇的亲人不认她们不满超英是个体户,徐娇母亲感激他们替自己说话,借居委会的场地办了几桌酒席,喊沈国强过去吃饭,请居委会同事和街坊四邻吃酒席,让他们帮忙掌掌眼。
因为沈国强也是个体户,徐娇母亲这么做,超英已经解释不清楚强加在他身上的诋毁,最可气的是沈国强曾经跟他们一起开礼品店,后来沈国强离开单干,大家开始议论是不是超英逼走了沈国强,非常愤怒说他和北哥居然不赶走超英,而是帮助超英逼走了沈国强,看来他俩也不是个好东西。
沈国强离开后,在隔壁开了新世界礼品商店,被他的好哥们坑了卖勾兑的桂花酒、青梅酒,还和他的好哥们大打出手,当时这件事闹的挺大的,大家仿佛失忆了一样不记得这件事了。
酒席上沈国强说他正在筹备开店,大伙儿纷纷表示沈国强新店开业,他们一定去捧场,沈国强的父母在铁路大院、街道宣传沈国强开的新店,大家伙特别积极说到时候他们一定到场给沈国强撑门面,毕竟沈国强是铁路大院、乾山路安平街道走出去的。
黄益民瘪嘴跟林北说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到后院推开库房的门,拽桑超英回到店里。
桑超英驮着背,眼睛迷瞪趿拉鞋跟黄益民走,鞋穿反了他也不在意,胡子他也不打理,毛衣穿反了他也不觉得难受。他以为自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可是当林北出现在他面前,眼里没有责备,桑超英反而手足无措,如果林北像他的亲人一样埋怨他害他被人指指点点,他可以心安理得继续缩在库房睡得醉生梦死,但是林北没有。
桑超英不敢和林北对视,缩手缩脚站着。
“你前几天出门办事,办的咋样了?”林北趴在柜台上,笑吟吟看他。
“办……办好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在桑超英心里留下了阴影,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他现在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跟我和益民说说,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路线。”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打开本子,握着钢笔抬头看桑超英。
桑超英做好了离开礼品店的准备,可林北的话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没有放弃他。桑超英脱掉外套撂给黄益民,穿正毛衣,穿上外套,穿正鞋,蹲下来在鞋上打了一个蝴蝶结,他冲进库房,拿了一张手绘地图跑回店里,林北见状往旁边挪了挪,桑超英将手绘地图铺到柜台上。
“北哥,这是后齐,前几年后齐风风火火种植枸杞树,最近两年突然没了消息。”桑超英指另一个地方,“这里是龙兴,廖老板说最近几年港商每年入了秋都会来到龙兴收购枸杞,据说那边的人喜欢养生,看中了枸杞的药用价值,一入秋,龙兴就会聚集一帮港商,廖老板让咱们过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收到一点枸杞。”
“其他地方也有枸杞,但是离咱们太远了,如果咱们去了,元旦之前肯定赶不回来。”桑超英愧疚说。
林北注意到手绘地图上还有其他地名,地图旁边还出现了人名和电话,他好奇问:“这些是什么?”
桑超英打起精神说:“这些地方是山区,我和廖老板喝酒,廖老板喝醉了跟我开玩笑说当地人穷的拿核桃当饭吃。当时我就想核桃可以补脑,咱们在礼盒里添加核桃,家里有孩子的买礼盒,趁着过年给孩子补补脑,家里没有孩子的买礼盒送人也有面子,我趁着酒劲跟廖老板打听哪些地方有核桃,”桑超英圈一块区域,“就打听到了这些地方。”
一直听两人说话的黄益民突然伸手指人名和电话,催道:“你快点说你为啥在地图旁边写他们。”
“这些地方偏西部,那里人大多穷,这人穷了啥事都能做出来,咱们这趟去找本地人引路,可以避开不少麻烦。电话号码是咱们确定去哪里,我联系中间人给咱们聘本地人当引路。”穷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桑超英似乎想起了什么,脸唰一下变白,上下牙齿磕碰说,“廖老板问我做了哪些准备,我反问他还要准备吗?带上钱,再带一个人,这不是说走就走吗?廖老板听了我的想法,笑得差点从摩托车上掉下去。
等廖老板笑够了,他烟也不抽了,跳下摩托车拍我的肩膀说我有种,说我比公安、派过去的干部还猛。
我不明白他跟我说的话,他跟我说了一段前段时间发生在一些闭塞村子里的事。说那个村子特别穷,基本上一个家庭只有两套衣服,上面派干部到那里帮他们发展,其中一位干部打算带领山民开山修路,带领山民走出去,山民集体一脸惊恐说这是他们的山神,如果他们动了大山,山神一定会惩罚他们,惩罚会延续到子子孙孙身上。
干部想进一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这些山民像发了疯一样拿起铁器活活地打死了干部,事后山民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他们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生活。一年以后,干部的亲人找过来,想见干部,被山民们拦在了村外,干部的亲人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回到县城立刻报警,公安进山查这件事,公安被山民驱逐出去,山民不允许公安踏进他们的村子。”
黄益民气愤捶柜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迫不及待想从桑超英嘴里听到这些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然后呢,你快说。”
“然后,就是上面派干部安抚山民。”当时桑超英听了后续,他特别震怒和失望。
更让桑超英理解不了的是:“你们能想象的到吗,事发一个月后,上面派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到那个村子。”
黄益民气的口无遮拦大骂脏话。
“咱们不去山区,不要那什么核桃。”黄益民浑身颤抖说。
“对对,咱不去山区。”桑超英一把撕掉那块纸,“我那天喝醉了,稀里糊涂写下了人名和联系电话,廖老板隔天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当时赶火车,忘了处理人名和联系电话,我回到市里,紧跟着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完全忘了廖老板说的话,刚刚才想起来。”
林北对核桃起了兴趣,但在人命跟前,兴趣啥也不是。
他还是专心搞枸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