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翔太懒了,他爹妈不肯相信这么懒的孩子是他们生的,一度认为他们抱错了孩子,可惜啊,胡翔长得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爹妈的希望破碎,含泪改造懒孩子,改造了五六年,胡翔一天比一天懒,最后他爹妈听说市委有人把孩子送到少林寺,据说那孩子在少林寺呆了一年,被接回家过年,市委大院的人没一个人不夸那孩子不熊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夫妻四处借钱,背了一身债带胡翔前往少林寺,胡翔被留在了少林寺,他爹妈回来了,八年后,方丈带着胡翔来到北沟镇,那年胡翔还没满十四岁,已经一米七六了,方丈说胡翔能吃,他们信了,不能吃,他能长这么高的个嘛。
他们以为胡翔在少林寺除了吃就是睡,没想到胡翔还真学到了一些真功夫,想到这些年他们嘲笑胡翔是饭桶,把方丈都吃怕了,他们暗自庆幸幸好胡翔没跟他们一般见识,否则他们身上都得挂彩。
“唬人?你过来,我打你一拳,你就知道我唬不唬人。”胡翔翻白眼。他在少林寺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练功不是白练的。一想到那几年他是咋过的,他又想躺床上了,不想动弹。
还真没人敢上前让胡翔打一拳。
“老板,你再想想,招不招我当门卫。”胡翔抱胸,抬着下巴说。
林北还真仔细想了想。
胡翔:“……”
闺女,你爹尽力了,人老板看不中你爹,你爹也没辙了。这是他第三次想哭,一次追爹妈下山,一次追火车跑爬火车跟方丈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少林,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林北走过去问黄益民,黄益民激动说:“招招招。”厂里招了一个练家子,黄益民拧自己,他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推林北过去跟胡翔签合同。
林北走上前,说:“我和黄老板讨论了一下,决定不用看其他人了,现在就招了你。”
胡翔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开心地蹦了起来。
林北带胡翔进入办公室,跟胡翔签了合同,让胡翔明天早晨过来,他会告知他和张帅是咋排班的。
胡翔走出办公室,激动的连翻两个跟头,跳着跑回了家。
林北拿了毛笔走到厂房门口,在红纸上写:泥瓦匠已招齐,门卫已招齐。
他清洗了毛笔,把毛笔放回笔架上,前往王春来的饭店,沈罗郢一帮人看到林北,免费的热茶不香了,免费的花生米也有点噎人了,几人快速分了花生米,把花生米揣兜里,转身离开饭店。
他们昨晚都遇到了不讲理的亲戚,跑到他们家门口骂半天,还不讲理说万一林北招工不招他们,就烧了他们的家。厂里统共就几十个工作岗位,老板不招你,那不是应该的吗?咋还怪到他们哥几个身上了!
林北煞他们,他们躲林北还不成嘛!
林北瞥了一眼凌乱的饭桌,走进后厨让王春来给他做一桌饭菜,他中午十一点半带人过来吃饭。
他扭头离开,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
王春来正在准备菜,听到有人进入后厨,他以为是沈罗郢那帮人,想到胡凤仙明天相亲,媒人把相亲地点订在南山路的茶馆,男方父母不乐意,说胡凤仙是寡妇,随便找个地方让两人见上一面就行了,用不着找这么好的地方见面,王春来攥紧刀把,刀起刀落,菜刀深深地陷进菜板里。
“你们再来后厨偷东西,我就生气了。”王春来怕不够有气势,他强调道,“我会生气的。”
“王老板?”林北靠在门框上喊。
王春来脖子僵硬扭头,看到林北笑着看他,他嗖一下收回头,拔出菜刀飞快切菜。
老好人发火了,虽然一点儿也不震慑人,但他总归迈出去一步。林北想应该和那天那个女人有关。
林北没跟王春来谈王春来的情||事,反而谈起了胡翔的情||事:“王老板,胡翔现在是我们厂的员工了,我们厂打算了解员工的婚姻状况,我能向你打听一下他结婚了吗?”
“结了。”王春来重重切菜,“他媳妇前天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当初他媳妇家里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媳妇嫁给他。”王春来话里的酸味冲的林北打了一个喷嚏。
“他媳妇刚给他生了一个闺女,他就出门上班,他丈人、丈母娘这回绝对对他很满意。”林北说。
“嗯。”王春来更酸了。
“王老板,你有没有考虑弄六分的八分的一毛的饭券?”林北突然转变话题。
王春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
“如果你弄饭券,我从你手里买饭券,到时候作为福利发给员工。”林北考虑到一份二两的面八分钱,一根油条四分钱,六两米饭才一毛二,王春来这里的菜就更便宜了,一份黄豆芽五分钱,土豆丝也这个价,往菜里加一点肉渣也就加了一毛钱,所以他打算在王春来店里买饭券。
王春来放下刀,不敢置信问:“你没唬我?”
“我唬你,我图什么?”林北反问他。
王春来慌忙解开围裙,他又系上围裙继续切菜。他得先把林老板订的菜炒出来,再去找秦月观合计咋弄饭券。秦月观每月拿到工资立刻带上老婆孩子到市里下馆子,这家伙下了三四年馆子,也算见多识广了,肯定知道咋弄饭券。
“王老板?”林北。
王春来迷茫看他,突然想到他还没回复林北,他拍了一下额头:“我下午就去弄饭券。”
“你弄好了饭券通知我一声。”林北说。
“好嘞。”王春来大声回道。
林北离开饭店。他边走边琢磨他这趟出远门,不把胡翔带上,亏死他了。
胡翔的懒是被大家公认的,想让他勤快起来,有亿点点难。林北觉得转机出现在胡翔妻女身上,他为啥这么觉得,胡翔女儿出世,胡翔就出来上班,问题就出在这对母女身上。
林北大概想到了让胡翔勤快起来的办法了。
回到了厂里,林北环视一圈大院,发现围观的人群散了,堆在沙石边上的水泥袋子数量不对。林北走过去,弯腰按水泥袋,水泥袋的厚度不对劲。
“咋了,北哥?”黄益民跑过来伸头看水泥袋。
“水泥袋少了二三十条吧。”林北干建筑干怎么多年,他扫一眼,心里大概知道水泥袋少了多少条。
“啊!”黄益民震惊,“咋还有人偷拿水泥袋呀?”
“一条水泥袋可以换一盒火柴。”林北问他,“一盒火柴多少钱?”
“两分钱。”黄益民张口就说。
水泥袋被林北用绳子捆了起来,他抱着水泥袋进入杂货间,把水泥袋堆杂货间里。
黄益民追着林北说:“原来一条水泥袋这么值钱!”
“嗯。”林北锁上杂货间的门,跟黄益民提了一下饭券的事,“我是这样想的,两个门卫一天补贴他们两张饭券,以后开工,我们招了人,每个车间细分一下组,哪个组表现突出,每天补贴他们两张饭券,这批货结束,哪个组表现最突出,我个人送他们舞厅入场券、酒吧入场券、电影票。”
那时王晓冬、钱吉祥的娱乐场所肯定开业了,他从他们那里买券,给他们捧捧场。
第141章 141
厂子给员工的福利是那么的丰富, 他听了竟生出了期待。
黄益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个厂子给了员工希望,它会是一个有希望的厂子。
七零年,清乐路两侧的梧桐树长出了新叶, 绿的脆弱, 他陪爷爷散步, 经过日化工厂,爷爷揉着他的脑袋说了这句话。
小小的他缩着脑袋笑, 爷爷赏他一个脑瓜子。
两人一起在日化工厂站台乘坐公交车回到干部大院。
后来, 他整理爷爷的遗物发现了爷爷的日记本, 知道了他不曾知道的旧事,原来日化厂是爷爷一手创办的, 爷爷用日化厂做掩护生产药物, 后来新中国成立,爷爷被调到机械厂, 又被调到粮食局,最后, 爷爷在国土局干到退休。
日记本扉页写了这句话, 是爷爷在1926年7月写的,日化厂也在这一年7月建成。
“北哥,如果, 我是说如果聪聪长大了,他到机关单位工作,他介意你是个体户,你会怎么做?”爷爷奉命创办了日化厂, 一直到爷爷去世, 爷爷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在黄邯迁和姑姑眼里, 爷爷是资本家,新中国成立,其他资本家还在观望,爷爷第一个站出来捐了厂房,上头嘉奖他,把他调到机械厂当工程师,他运气比较好,在机械厂立了特大功,先后被调到粮食局、国土局。
在他的记忆里,黄邯迁和爷爷总是在争吵,黄邯迁一直认为这些年他升的慢,全赖爷爷以前做过资本家。爷爷在医院里去世的,直到爷爷闭上眼那一刻,黄邯迁还在抱怨他这次不能往上升是爷爷的原因。
黄益民以前不懂,现在依旧不懂爷爷为什么不告诉黄邯迁他的身份。
他们不是正在谈论饭券吗?林北想不通黄益民为啥忽然提起这个,但他依旧认真回答:“我一没有危害国家,二没有危害人民,如果聪聪嫌弃我,那是我没有教好他,我会慢慢教他。”
“如果教不好呢?”黄益民眼神黯然。
“说明我们不适合做父子。”林北说。
“啥?”黄益民抬眼。
“来世不在做父子。”林北笑着说。
黄益民瞳孔猛地缩紧。
林北喊六个少年吃饭,转身看到黄益民待在原地发愣,林北喊:“吃饭了。”
“好。”黄益民搓了搓脸,笑着追他们出了门。
一行人进入饭店,正在替姚广亮润色演讲稿的薛理听到动静抬头,见林北一行人进店,他指着一桌子饭菜说:“王春来出门办事了,让我帮他看一下店,那桌饭菜是你们的,你们坐下吃吧。”
林北点头,让六人坐下吃饭,递给黄益民一个眼神,刚坐下的黄益民起身端两碟菜到薛理那张桌子,林北到杂货店买酒,在角落里发现了两瓶白酒,瓶身上落了灰,货架上倒是摆满了米酒,他买一坛米酒回店里。
黄益民捧三碗米饭过来,又到前台拿了三个土陶碗回来,把碗放到三人面前,林北揭开封口倒酒。
红烧咸鱼块够馋人了,黄益民又往他面前放了一碗白米饭,对于一天两餐吃红薯干、烤土豆或者煮土豆的薛理来说,白米饭对他的诱惑力相当大,他已经悄悄吞咽口水了,当林北倒米酒,薛理嘴角溢出了涎水。
北沟乡东城河以东,大家钟爱米酒,以西,大家好喝度数超过四十度的白酒。
北沟镇就在东城河东边,家家户户舍得用糯米酿酒,却舍不得吃糯米。
薛理刚来北沟镇那会儿,他喝不惯米酒,在这里结了婚,有了娃,他倒是习惯了喝米酒,每年自家都要酿两缸米酒。
他把信纸和笔放到身后的桌子上,端起碗喝了一口米酒,一口酒下肚,缓解了身体上的疲倦。
原来北沟乡的乡镇干部不是不嗜酒,人家是不嗜白酒,嗜米酒。林北诧异坐下,尝了一口米酒,寡淡无味,可以当汽水喝。
北沟乡穷,乡镇干部的工资比其他地方低,还不准时发工资,有一回拖了数月,他们才领到两三个月工资,那段日子真难熬。薛理舀了一勺菜汤,搅合搅合,狠狠地扒了一口米饭,吃的真爽,比前几天去盛景香丽大酒店吃的爽,大酒店上的菜是多,用的盘子也大,但是分量少,不禁吃,他都不敢大口吃饭。
“区里大概率安排人到你们厂考察。”王春来放了芹菜叶子烧鱼,薛理夹芹菜叶子裹着米饭吃,他吃的特别满足。
林北还没动筷子,他拿起筷子夹一块鱼放到薛理碗里:“我们在这里办一个厂,区里不至于这么重视吧。”
“至于。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落在了北沟乡,这个消息传到了区里,区里专门打电话问田书记咋回事呢。他们电话里听的不过瘾,让田书记、姚主席明天到区里好好跟他们学学下金蛋的鸡是咋落在了北沟乡。”薛理转身拿演讲稿递给林北,“姚主席怕自己发挥不好,提前写了这份演讲稿,他让田书记给他修改了一遍,又让我给他润一下色。”
《论会下金蛋的鸡从桥头镇上飞过,在北沟乡安家》。
林北看到这个标题,太阳穴突突跳。
饭店老板确实向他推销罐头厂,一来,罐头厂七一年底建成,老板表弟却贱卖罐头厂,林北没来由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二来,老板夫妻的性格让他不喜,让他对罐头厂老板也没啥好感,尽管他没有见过罐头厂老板。
这么一想,他也不算说谎。林北把演讲稿还给了薛理。
薛理把演讲稿放回后桌,就听林北问:“厂里打算装电话,你知道要走哪些流程吗?”
“你拿营业执照到新台区康北路东平巷电话局申请安装电话,半个月内他们给你装好电话。”薛理想了一下说,“糖厂以前装过电话,一般他们让你沿用糖厂的电话号码,这样你不用交初装费,但是你要交更户费。”
跨区跨市打电话,必须由话务员转接,话务员按照单位、厂子的名称转接电话,这个号码后面坠了糖厂的名字,林北必须把糖厂的名字变更成自己工厂的名字。
这个过程相当麻烦。
“就不能直接换一个号码?”林北问。
“他们也想方便,直接给你换一个号码,换了过后,容易出现很多问题,你有可能打不出去电话,也有可能电话没有声音,你得三天两头找维修人员过来给你维修电话,出现这种问题,维修起来特麻烦。”薛理放下筷子说,“你别不信。这两年有人和你一样买了厂子办厂,他们就换了号码,打电话三天两头出现问题,一开始电话局那边派人到那里排查问题,总是找不到原因,后来不止一家厂子出现同样的问题,电话局推测可能线路混线了,造成了这种问题,但是也没有办法解决,后来电话局就不愿意给人换号码了。”
“安装一个电话真不容易。”林北感慨道。店里至今还没装电话呢,这边装电话还得变更工厂名字,没几天恐怕走不完程序。
“咱们市的电话号码五位数了,常用电话号码六千多个,话务员必须会背三千个电话号码,他才能上岗。”薛理笑着说,“如果安装一个电话容易,他们不得背上万个号码,这是要累死他们。”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黄益民好奇问:“你咋知道的这么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