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理卖了一个关子说:“我媳妇生孩子去了,面粉厂的厂长安排他侄女顶替了我媳妇的工作,我媳妇刚生完孩子,厂长媳妇进了产房塞一百块钱给我媳妇,说我是外来户,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给我俩带孩子,她让我媳妇以后在家专门照顾孩子,不用担心厂里的事。”
“我媳妇气的没奶水,月子里没少流泪,我想这不行,开始鼓励她上夜校,跟她说有了文凭兴许她能到市里上班。当时我为了支持她,啥也不让她干,让她专心学习,她上了一年夜校,直接参加了高考,竟然考上了大专,明年毕业,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分到新台区的电信局当话务员,前几天我跟孩子和她通电话,她让我到电信局询问转档案的事,我多问了他们一些事情,才知道他们要上岗,得抱着和新华字典一样厚的本子背电话号码,什么时候会背三千个号码和号码后面的名称,什么时候才能上岗。”说起他媳妇,薛理十分骄傲。
“你媳妇真刻苦。”林北佩服道。
“当时我们脑子里全是不吃馒头争口气,没想到她那么争气。”薛理开心说。
他是外来户,在这里没有根基,才会被面粉厂厂长夫妻这么欺负,现在他们夫妻立起来了,不是被人任意揉搓的人了,薛理腰杆也挺起来了。
林北举起碗和他碰了一杯,薛理笑着一口干完米酒,黄益民也敬他酒,薛理来者不拒。
少年们先回厂里了,三人还在饭店喝酒,米酒度数非常低,他们怎么喝都不会醉。
大概下午一点半,王春来回来了。
王春来兜里装了一张饭票,是秦月观带他找李莉借的饭票,李莉父母在肉联厂上班,手里的饭票多的用不完,经常塞饭票给李莉,让李莉带两个孩子每周一三五到厂里食堂吃饭,因为这三天食堂烧红烧肉。
王春来先回了一趟饭店,等会到市里找地方照着这个模版打印饭券。
见王春来回来了,林北找王春来算了饭钱。
付了钱,林北离开,黄益民还拉着薛理说话。
林北从厕所出来,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闪到厕所后面,他走了几步,伸头看,看见王兵抱着一块石头砸粪坑。
林北:“……”
他离开。
回到厂里,林北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怪味,他骑走了黄益民的自行车,到淮大澡堂泡了一个澡。
林北抱着盆站在澡堂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是干净的。
他回到宿舍的水房洗衣服,洗了三遍,他才觉得衣服上没有怪味。
他回到宿舍,把衣服晾在窗外的竹竿上。
母子俩出现在楼下,林北趴在窗户上喊:“余好好,聪聪。”
林聪站在自行车边上,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爸爸,喊好姐。”
林北:“?”
余好好停放好自行车,拿下挂在车把上的包,挎着包抬头看林北一眼,牵着林聪进入宿舍楼。
林北关上窗户,跑到客厅开门。
林聪跑进来,拿掉帽子,拽掉围巾,脱下书包,将东西通通整齐地放在椅子上,爬凳子上够窗台上的肥皂盒,拿着肥皂盒算溜下地,将肥皂盒放地上,端着盆蹲下来仰头看妈妈。余好好舀半瓢凉水倒盆里,兑了一些开水,林聪放下盆,认认真真卷袖子,就是袖子不听话,老是不按照他的想法卷。
孩子太笨了,林北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帮他卷袖子。
“谢谢爸爸。”林聪将手打湿,拿起肥皂捏了两把,放下滑不溜秋的肥皂,无比细致搓他的手。
见孩子穿的厚,蹲不太稳,林北放倒一个凳子,单手拎起他,把凳子往前放了放,放下他,孩子坐凳子上,还扭了扭身子。林北蹲下问:“为啥让爸爸喊妈妈好姐?”
“别人喊,你为啥不喊?”林聪没抬头,小声嘟囔。
林北:“?哪个别人?”
“你不认识。”林聪弯腰掬水。
林北站起来掐腰围着他转,一天不见,这娃说话咋这么噎人!
余好好站一旁偷笑,林北看她,余好好看向别处,她没教孩子这么说话,别看她。
林北咬了咬牙,拿毛巾给孩子擦手,端盆离开房间,他拿空盆回来,把盆放桌子上,搬一个椅子放中间,他坐下来一声不吭看母子俩。
林聪眨了眨眼看爸爸,拽了拽爸爸手指,爸爸抽回手指,林聪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脸,手伸兜里掏出一块糖塞爸爸手里,扭头爬椅子上够桌子上的茶缸,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两口水,快速爬下椅子,待在原地打两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朝爸爸奔去,扑到爸爸腿上:“爸爸,我给你打电话,你……”
林北把他抱怀里,凑近听,打电话他还能听懂,他后面叽里咕噜说了啥,林北低头看,孩子已经睡着了。
“什么打电话?”林北一头雾水。
“我今天上午打电话给唐校长媳妇娟姐,跟娟姐说我明天上午在淮大门口等他们,带他们到三景制衣厂取校服。”余好好眉毛打结,“我挂了电话,这小孩拉着我说他上回给你打电话,你回来了,他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咋不回来,说着说着就掉金豆子,他还说今早又给你打了电话,你没空理他,可把他伤心坏了。”
“店里和厂里还没装电话,他给我打哪门子电话。”林北觉得自己冤枉死了,自己明明没有接到电话,孩子还生他气。
“我说带他找爸爸,他不让我牵,自己到公交站台等车,他在家爬椅子爬惯了,等公交车来了,他自己爬上了公交车,掏钱给售票员,说他和妈妈到少年宫。我让报亭老板帮我看着自行车,跑上了公交车,人家自己抓住车后门铁杆,看到我上来了,伸手让我牵着他坐座位。”余好好抱着他,揍了他一顿,才放他到靠近车窗的座位上,小家伙一声不吭低头,她弯腰看,孩子掉眼泪呢,眼睛鼻子嘴巴红的不像话,她赶紧抱起他哄他,司机、售票员、周围的乘客跟她说小孩上了车非常有礼貌和司机打招呼,说‘司机叔叔,我妈妈在后面,可以等一下妈妈吗’。后来她才知道小孩给她买了车票,余好好后悔揍他。他俩回报亭取车,她想了又想跟孩子说对不起,孩子说没关系,她松了一口气跟孩子说他那样做很危险,孩子也跟她道歉了。
母子俩高高兴兴到书店买了唐诗三百首。
说到唐诗三百首,余好好很无奈跟林北说:“聪聪普通话和方言掺着说,他不是刚哭了一场嘛,鼻音有点重,说话糯叽叽的,普通话和方言说的十分软和。他到少年宫练习打乒乓球,董明明霸道,一个人占了两个训练场地,咱们聪聪走过去提醒他,说大哥哥占了他的训练场地,董明明笑得倒地,捂着肚子站起来说咱们淮市来了一个小蛮子,聪聪让他别说了,他说的更加起劲,后来他说聪聪一声小蛮子,聪聪背一首唐诗,周围小朋友哇——哇——喊,董明明吼聪聪,让聪聪闭嘴,聪聪本来不想背了,见董明明生气了,他朝董明明笑了笑继续背,隔壁班的老师学生听说三岁多的小娃娃一口气背了三十多首唐诗,跑过来围观,聪聪没啥反应,董明明被这么多人吓哭了。”
“董明明奶奶拉着他离开,我陪聪聪在训练室待了一会儿,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宫的负责人拦住了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让聪聪参加青少年古诗词大赛,他让我考虑一下。”余好好坐椅子上瞥聪聪。聪聪在训练室背的内容全是她每天早晨反复背诵的内容,她即欣喜又难过。
林北的心情随着余好好的话忽而拔高,忽而坠入谷底。
余好好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到林北眼前:“聪聪想参加比赛。”
“他知道什么是比赛吗?”林北盯着“三百”二字。
余好好摇头,马上提起精神:“但是他偷偷跟我说他明天回家看哥哥比赛,他也要哥哥看他比赛。”
哥哥参加广播操比赛,跟他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能一样吗?林北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二者有什么不一样。
“他想参加就让他参加呗,反正他妈起早贪黑背书,他在我旁边玩着玩着就会了。”她生的娃,为什么比她厉害!余好好想找个地方哭一会儿。
“……你背,他在边上玩?”林北。
余好好:“……”
好问题。
她还真没正儿八经教过孩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咋教孩子背诗。
“他恐怕已经养成了你认真背,他玩着学,你冷不丁教他背,我担心他不适应。”林北有理有据分析道。
合着孩子参加比赛,她背古诗词。余好好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哆嗦,庆幸道:“幸好聪聪不是参加英语比赛。”
她看英语脑壳疼,让她像被古诗词一样背英语,不是她逼疯英语,就是英语逼疯她,反正他俩有一个得疯。
聪聪上学会经常参加英语竞赛。林北沉默了。
有了英语做对比,余好好干劲十足抱着书回卧室,把书摊开,拿出字典查她不认识的字。
林北给孩子脱了外套,将孩子放床上,跟余好好说他到对面找钱吉祥,一会儿回来。
林北徒步到淮大对面,走进舞厅,舞厅几乎装修好了,钱吉祥正在跟师傅沟通舞池细节,瞥见林北靠在吧台上环顾舞厅,他朝林北招了招手,又跟师傅沟通几个点,确定两人都理解了彼此的意思,钱吉祥让师傅忙,他到后厨拿了两瓶啤酒朝林北走去,递给林北一瓶啤酒。
“我听好姐说你在北沟乡办了一个厂?”钱吉祥趴在吧台上问。
“好姐?”林北。
“哦,聪聪让我喊好姐,我问他为啥,他说好姐好听。”钱吉祥笑着拿开瓶器打开瓶盖,把开瓶器推到林北手边。
林北拿起开瓶器打开了瓶盖,仰头喝一口酒:“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
以前聪聪很乖巧,没有这么活泼。林北忽然沉默喝起了酒,严肃不爱笑的聪聪他爱,会哭会笑的聪聪他也爱,都是聪聪,可是这一刻他希望聪聪会哭会笑。
总觉得林北在炫耀他的娃,钱吉祥对自己说自己不羡慕,嘴巴却说:“想找对象。”
“没人给你介绍对象?”林北瞥他。
“找不到我看一眼,就想跟她过一辈子的人。”钱吉祥郁闷喝酒。
“等,总会等到的。”林北。
“我爸妈也这样说,他们说如果等不到就自己过,总之不能将就,否则对自己对女孩都不负责任。”钱吉祥念念叨叨,“他俩是青梅竹马,竟不知道给我弄一个青梅,我怀疑他俩故意让我单着。”
“这么想结婚?”林北大脑放空问。
“也不是。就是跟我一般大的都成家了,就我和晓东单着,觉得别扭。”钱吉祥叹气。
林北:“益民、超英也单着。”
钱吉祥乐了:“他俩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改天做东,把咱哥四个聚在一起,搞一个单身汉party。”
“超英去金台县了,他回来我让他和益民找你。”林北放下空酒瓶,跟钱吉祥挥了挥手,步行回到宿舍。
第142章 142
宿舍门是半敞的, 聪聪的声音飘了出来,拂过他耳畔,林北揉了揉耳垂推门, 竟意外看到了刘雪。
林北喊了一声刘教授, 扭头寻找聪聪, 看到小家伙趴在椅子上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玩龙虎斗。林北不认识男孩,但男孩身上有冯科的影子, 林北基本可以确定男孩是冯科和刘雪的孩子。
刘雪接下来的话证明了林北的猜测:“冯远洋, 你的礼貌呢?”
“妈, 我发现自从你认识那个女人,你说话越来越伤你儿子了。”小屁孩翻开一张东北虎, 一口吃掉他的大头虎, 低头整理手里的牌。他在学校跟人玩龙虎斗,稳稳地保住了几战几败的战绩, 他都绝望了,面无表情陪他妈妈来到宿舍楼, 看到刚睡醒的小屁孩, 他嘎嘎笑,急吼吼拉着小屁孩玩龙虎斗,潦草跟小屁孩讲了一下规则, 就开始打乱牌放牌,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屁大一点的孩子认识数字!还知道大小!!
冯远洋吸了吸鼻子,在他老妈发怒之前,站起来弯腰, 声音拖的老长喊:“叔叔好。”
儿子自从上了初中, 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做让她丢脸的事, 说一些让她下不了台的话。刘雪怀疑儿子被班里的同学带坏了,想把儿子转到宋晴儿子孔晨的班里,老冯不支持她,还教育她说她想的太多了,还说他觉得儿子不错,长大了无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她希望儿子谈吐不凡,却不失风趣,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没有教养。
又想到她找林北打听事情,结果林北不在家,撞见了一首七律诗被余好好注满了拼音,问了之后才知道林聪要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余好好以前没上过学,不知道平翘舌、前后鼻音,她说话别人能听明白就成了,也不讲究这些。
她捧着书读诗,读得正陶醉呢,孩子从被窝钻出来,揉眼睛矫正她读音。无论她读单词、英语对话也好,读语文书也罢,孩子都会跟在后面说一遍标准的发音,以前余好好敷衍跟他读了一遍,这次因为孩子要参加大型比赛,余好好不敢敷衍了事,态度端正努力发出正确的发音,最后还打算给整本书注音。
文化程度低的农村小夫妻和语言天赋了得的孩子,这个组合让她惊奇,同时,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的孩子会输给小夫妻的孩子。
刘雪下定决心这周找时间请校长吃饭,跟校长谈给儿子换班的事。
儿子一嘴胡说八道骗小孩手里的牌,刘雪摁住乱跳的太阳穴,撇头不看儿子,做了几组深呼吸,尽量语气平和说:“小林,有件事我想听一下你的看法。”
林北诧异的忘了说话,半晌,他说:“刘教授,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她打算办服装厂,问我想不想入股。你看,我和冯局长日常开销花不了几个钱,我俩的钱存在银(行),一年也没多少利息,取出来做生意吧,我俩又不会做生意,正好我朋友要开服装厂,她说如果我入股,不需要我管理服装厂,每个季度擎等着拿分红,我觉得挺适合我的,你觉得靠谱吗?”刘雪已经和中国人民银(行)打了招呼,让他们准备好现金,她下周一到银(行)把存款全取出来。
小关是黄邯迁的秘书,他聪明还肯努力,他跟着黄邯迁出差不得已缺了几节课,带着在当地买的礼物到办公室找她,跟她解释原因,并把缺的课全补上来了,刘雪欣赏他。
关怀仁介绍席年年给自己认识,刘雪给了关怀仁面子,和席年年吃了几次饭,期间席年年侃侃而谈深圳和香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刘雪听的瞠目结舌,嘴上说教,心里却极想去见识一下,当席年年说她打算从香港弄一批机器办服装厂,刘雪是心动的。
走出银(行),刘雪有点犹豫了。她想找人问一问,可她周边全是老师,问他们他们也不懂,她让老冯给她介绍几个生意人,老冯十分反对她和席年年来往,坚决不同意她入股,刘雪认为他大男子主义严重,不希望淮市出现女厂长。
两人吵了一架,刘雪摔门而出,到礼品店找林北,礼品店没开门,她直接到宿舍找林北,她希望从林北口中听到“靠谱”二字,推自己一把抓住这个机遇。
他说靠谱,万一厂子亏损了咋办?
他说不靠谱,万一厂子越办越大咋办?
林北不敢随便说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