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着急住进来,催她让小夫妻快些搬走,可是她毁约在先,没道理不给人家小夫妻找房子的时间,就催人家搬走。事情不是她这么办的,张凤仙没管刘雪,一口应了下来。
“麻烦你了,张姨。”说完,林北端着盆上楼。
他没时间想房子的事,放下盆,跑下楼骑走了车。
林北骑车到了江安区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停好了车,他跑了进去,根据记忆摸到冯科的办公室。
林北敲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开门,上下打量林北,大敞着门,坐回了木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三根烟,撂给冯科一根,冯科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指尖的烟已经抽到烟屁股了,他用烟头点燃一根新烟,接着抽,男人的胳膊搭在扶手上,瞥林北说:“老冯,这谁啊,找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在男人和林北以为冯科不会抬头的时候,冯科抬头,他看到了林北,满嘴的苦涩,谁能想到昨晚他和刘雪吵架,话题的中心竟然是林北。
“他谁啊?”男人又问了一遍。
“新世界礼品商店的林北。”冯科心情复杂说。
男人嘚楞站起来,走上前围着林北打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咋就能把礼盒卖的那样好。
“董善林,我们局丢不起这个人,跑回你的税务局丢人现眼去。”冯科烦躁说。
“他今儿吃错药了,你别搭理他。”董善林撂给林北一根烟。
林北接住了烟,冲董善林笑,心里却在想冯科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压根不敢提让冯科约黄益民爸的同事喝茶。
“小林啊,你找老冯有啥事?”董善林一边问一边观察林北。
“全益路新开了一个茶馆,我想请孔主任和冯局长喝茶。”林北刚提到孔国贤,冯科脸上阴沉沉说不去,林北顶着冯科的黑脸把话说完。
“老冯,是男人就去见孔国贤,你要不去,我现在就嚷嚷了啊,说冯局长不是男人。”董善林捻灭烟头,大步朝门口走。
“董善林,我够烦了,你能不能不要烦我。”冯科拍桌子,烟灰缸里的烟灰撒了一桌子。
董善林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声音比他还大:“你和孔国贤夫妻认识了十好几年了,他们两口子是啥人,你心里门清,你不愿意见孔国贤,不愿意听孔国贤解释,因为你自己清楚这件事里,刘雪和宋晴谁的问题更大。你不愿意面对真相,在这里抽闷烟,你真窝囊,我真不敢相信当年认理不认人的人居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冯科夹烟的手哆嗦,他几次想抽烟,却咬不住烟嘴。
“冯局长,常言道做人难得糊涂,我看到的是清醒的人默默的奉献自我,正是因为他们清醒,我们才能够挺直脊梁,顶天立地的立于人间,他们这些人老了,把国家交到了你们、我们手上,不管伟大还是平凡,我们保持着清醒奉献自我,等你们、我们老了,交给下一代一个腾飞的国家。”林北说,“我们走的路都是我们希望的路,我说我希望要走的路,您别笑话我,我希望未来淮市高楼林立,我希望山里、田野里生长的东西不受交通阻扰运到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虽然您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是我忍不住想万一我撞到了这个机会,假如我抱着这样的心里,偶尔糊涂一下,其他时候我是清醒的,但人的惰性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一旦开了这个开口,我们就不是糊涂一下了,这样的话,我们失去了对事物的敏锐性,机会撞到我们怀里,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和我们擦身而过。”
董善林:“……”
长了一张好嘴。
他突然发现他刚刚那番话好逊色,真想和林北换一张嘴。
因为刘雪,冯科对林北有了芥蒂,又因为这番没有斥责,却句句朝他心窝捅刀的话,冯科痛的龇牙咧嘴,痛过之后,冯科陡然轻松了。可是他这会儿不敢看林北,因为他知道他和刘雪一直存在着问题,刘雪拿林北当借口说事,他拿林北背锅,逼自己认同他和刘雪闹成这样,全赖林北。
冯科拿布把桌子上的烟头和烟灰弄到垃圾桶里,视线跳过林北瞪董善林:“你是不是该回税务局了?”
冯科撵他走,意味着冯科打算去茶馆见孔国贤,董善林直接走了,骑车到茶馆找个好位置候着两人。
第145章 145
冯科推开窗户散气, 拔下档案柜柜门上的钥匙,走到桌前整理文件,拉开抽屉, 把文件放抽屉里, 锁上抽屉, 将钥匙放黑提包里,拎着黑提包边走边掸身上的烟灰。
冯科的心情较之前好了不少, 林北心思活络起来。
这小子老是瞅他看啥, 冯科低头查看自己的着装, 枣红色毛衣,深蓝色长大衣, 黑色西装裤, 大头皮鞋,他这身打扮不挺俊的, 有啥子问题呦。
这小子不是瞅他的穿着,难道是……冯科的视线落在黑提包上。
看到黑提包, 冯科就想到税务局。税务局哪里是富呀, 人家富的流油。就他们局来说,自己想法子买自行车,每月发给大家一些俱乐部用餐券、歌剧院门票、毛巾肥皂洗衣粉, 人家税务局给每个人配一辆自行车,仅江安区的税务局,人家局里自己掏腰包买了三辆摩托车,人家不缺票, 什么日常用品啊, 人家一箱一箱往家搬,人家还组织了秋游, 一群人跑到首都爬长城,看了升国旗,到了颐和园,逛了什刹海。
他们回来背了一堆黑提包回来,隔日,税务局干部人手一个黑提包上班。
包上烫金大字“北京—BEIJING”和烫金飞机图案闪瞎了机关事业单位干部的眼睛,他用一套全运会邮票和一对银锭子跟董善林换了一个包。
明知道林北眼馋他的包,冯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林北炫耀:“不是啥稀有包,也就是人造革做的包。”
正准备制造机会跟冯科提喊上黄益民父亲的同事喝茶的林北抬眼,冯科顿时有些窘迫,低咳两声,抬脚朝外走。
林北往外走,到树底下推车。
冯科把包挂车把上,推车过来。
林北瞥包:“首都货。”
“是啊,那里的干部开会出差都拎着这个包。”冯科骑车离开。
林北骑车追上了他,视线追着黑提包:“油亮油亮的,真好看。”
冯科嘴角上扬蹬车,他觉得路上行人的目光全落在他的包上,自己一路被路人目送到茶馆门口。
林北和冯科一前一后进入茶馆。
两刻钟前孔国贤、池午柏到了茶馆,叫了一壶茶,一碟五香花生和一碟原味瓜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听评书人说《三国》,几分钟之前,董善林走进茶馆,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听评书。
孔国贤注意到林北和冯科进来,站起来朝两人招手,看到孔国贤,冯科收敛笑容,朝孔国贤走过去,坐到孔国贤对面。
有人在场,两人说话特别疏离和客气。
林北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一根烟。”
“这个位置不太好,我听不清楚评书。”说着,池午柏离开,重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林北一进入茶馆就看到了黄益民,他离开茶馆的时候,冲黄益民点了点头,就出了茶馆。黄益民灌自己一口凉茶,视线一直瞥门口。
林北到巷子口买了一包板栗,坐在自行车上吃板栗,边吃眼睛边放空。
要是平常时候,自己在冯科面前耍心眼,冯科不会在乎,在冯科遇到烦心事的时候,自己在他面前耍心眼,就算冯科这回帮了他,肯定没有之后了,冯科不会跟他有来往了,说不定他功利性强的事还会在干部之间传开。
幸好刚刚他没开口。
至于黄益民的事,不是有冯科三人嘛,他仨目睹黄益民和他母亲吵架,这件事肯定会传到黄益民父亲耳朵里,不过就是时间晚了一点而已。
就在刚刚徐芸进去了,林北继续吃板栗,没有动弹。
林北把板栗壳丢进果皮箱里,拿着半包板栗进入茶馆。
他径直走向池午柏,坐到池午柏对面,把板栗放到桌上。
池午柏一会儿关注孔国贤、冯科那边的动静,一会儿伸耳听黄益民和徐芸吵啥,他就像瓜田里的猹上蹦下跳的。
林北来了,池午柏抓一把板栗,边剥板栗边抬下巴让林北看那边,林北扭头,看到黄益民和孔国贤隔了一张桌子。
“老孔和老冯那边氛围越来越好,黄邯迁儿子和他爱人那边氛围却越来越差。”想起黄邯迁爱人到派出所报警,说林北、桑梁生儿子把黄益民藏起来了,池午柏就特别好奇母子俩谈啥呢,能让一个母亲用厌弃的眼神看儿子,能让一个儿子充满了不自信。
老孔和老冯应该说开了,池午柏拎着板栗袋子朝两人走去,挨着冯科坐下,耳朵悄悄往后伸。
冯科狐疑地看了池午柏一眼,转身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后看。
孔国贤抬眼,他才注意到黄益民和他隔了一张桌子。
一直偷听孔、冯二人谈话的董善林发现隔壁没人说话了,他从景观树后面走出来,就看到三个老大不小的人偷听那桌人谈话。他走到三人隔壁坐下来,光明正大的听徐芸、黄益民谈话。
“你表哥比你有出息,被市局局长的儿子欺负了,没跟你爸提,自己让市局局长的儿子吃了一个大亏。”提起这事,徐芸满脸笑容,他们老徐家的人就是有种。
炫耀完老徐家的人,徐芸恨铁不成钢说:“那两个人借着你爸的名做生意,还让你拿最少的份额,他俩把你当傻子利用,你还傻呵呵跟在他俩屁股后面转,你长不长脑子啊。”
“我已经跟你表哥说了,你表哥答应出面帮你讨说法。”徐芸只觉得扬眉吐气。大姑子、邻里都说她嫁给黄邯迁,老徐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芸最不喜欢听这些话,每次听到这些话,她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
过了二十年,老徐家的子孙帮老黄家的子孙撑腰,以后老黄家的子孙靠巴结老徐家的子孙过活,她看谁还敢轻视老徐家。
“妈,从小到大,我只要交到一个有身份的朋友,你总是说人家不安好心,你跟人家父母说‘益民说你家小孩误拿了他的玩具,我家益民没说偷,说的是误拿,如果你家小孩真的误拿了,把玩具还回来吧’,他们说我是撒谎精,是坏孩子,他们爸妈不让他们跟我玩。
你又故伎重演,不过这回换了一个人出面。”黄益民直视徐芸,把徐芸的错愕刻进心里,“我表哥小的时候抢我的东西,你们徐家人就是强盗,最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我表哥长大了,只会更像徐家人,不会变好。你让他出面,你是让他霸占属于我的那份钱,顺便霸占别人的钱。”
这孩子说好听点心肠软,说难听点懦弱,逼他逼狠了,他只会跑到床底下、衣柜里、朋友家躲着他和黄邯迁。猛一听到黄益民说这么伤人的话,徐芸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黄益民辱骂老徐家,徐芸猛的一下回了神,站起来就要扇黄益民。
“你第一次利用我逼我爷爷给你哥弄进机械厂,第二次把我一个人关进招待所两天三夜,逼我爷爷给你弟弄进粮食局,我爷爷说如果我有一天想跟你断绝关系,也断得。”黄益民的脚像扎了根一样,扎进地里,动弹不得,当他喊出这句话,他可以动了,他躲开了徐芸的巴掌,但是绊到了桌腿,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咬牙爬了起来,“我要去问黄邯迁,没了爷爷,他是不是就没有能力养活他媳妇和他媳妇一大家子,逼得他媳妇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他儿子身上。”
黄益民心跳的巨快,像是有人拿着鼓在他耳边敲,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鼓声。
徐芸脸上出现了惊慌,她大声说什么,黄益民也听不到,他宛如吞砂砾一样吞咽吐沫,扭头跑了出去。
徐芸忘了拿钱包,跑出去追黄益民。
母子俩动静闹的挺大的,惊动了茶馆评书人和听客,直到母子俩相继离开,他们才回神,凑在一起谈论什么。
孔国贤和冯科听懵了,他俩来解决误会的,没想到目睹了一场好戏。
池午柏、董善林他俩更懵,他俩来当和事佬的,结果听了一场好戏。
董善林瞥见一个珍珠做的手提包,他拿起包就跑:“黄邯迁爱人忘了拿包了,我给她送去。”
冯科知道唐猛被停职的事,也知道唐猛爸给黄邯迁打过电话,黄邯迁笑着说两个孩子玩闹,他们大人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唐猛爸打个电话,聊一聊刚刚发生的事。
冯科跟他们说回头再聊,拎着包跑出去骑车离开。
“小林,你去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请人到你店里取个样,然后到辖区派出所一趟,我和老池过去看看。”他们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奉行亲耳所听不如亲眼所见,直白点说,就是与其到时候他们听别人说这事,不如他们自己去看这件事。走之前,孔国贤简单嘱咐了林北一句,抬脚就走。
“小林,干咱们这一行,天天帮助大家处理夫妻关系、邻里关系,我干顺手里,今儿遇见黄邯迁同志家庭出现矛盾,我得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池午柏跑出去追孔国贤。
林北付了茶水钱,离开了茶馆,他在茶馆附近等黄益民,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黄益民。
林北骑车离开。虽然他不知道孔国贤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他还是去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林北进去,撞见冯科拎着包匆匆出来,他看到林北,问林北来干嘛,林北如实跟他说了,冯科找了一个人,让他跟林北到店里取样。
他仨目前只酿了两种酒,林北带人进入库房给酒取样,取样员给了林北一个凭条,一个星期后,让林北拿凭条到窗口取检验结果。
林北送走了取样员,到礼品店所在的辖区派出所。
他进入派出所,看了一圈,找了一个人问:“你好,同志,我叫林北,望湖街道的孔主任叫我来的。”
腰带系歪了的公安正在低头翻案件,有人在他耳边叽歪,他抬头凶狠瞪他,听到这人说他叫林北,他一把抓住了林北,把林北的手往后撇。
林北愣了一瞬,他回过神也没挣扎,被这名公安推进了审讯室。
这名公安叫李格,把笔和纸撂到桌子上,坐下来,腿翘桌子上点烟,抬下巴说:“你不在礼品店,你都去哪了?”
“我和黄益民、桑超英在北沟镇盘了一个厂子,在那里弄厂房呢。”林北一头雾水回答。
李格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继续问:“黄益民人呢?”
“在厂里。哦,一个小时之前,他和他妈在茶馆见面,后来他跑了出去,他妈也跑了出去,冯局长也跑了出去,税务局的董善林也跑了出去,孔主任、池主任也跑了出去,孔主任走之前让我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带人到店里取样,又交代我来派出所一趟。”林北没有脾气说。
“这么多人跑了出去?”李格站起来,一只手掐腰一只手夹着烟走了几圈,他停下脚步,掏一根烟撂给林北,“他们跑哪去了?”
“市委。”林北接住烟。
李格捋起纸和笔脚步匆匆离开,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公安进来,跟林北说有人匿名举报礼品店的事,又说徐芸到派出所报警,说他和桑超英控制住了黄益民,林北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林北跟公安说了一会儿话,把取样员给的凭条给公安,公安拿着凭条离开审讯室。等公安接到李格打的电话,从李格口中得知黄益民确实在市委,他进入审讯室,把凭条还给林北:“我们队长刚刚打电话跟我说黄益民确实在市委,你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