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被曦光唤醒。
林北推开窗户,被眼里的世界震撼到了。
他看到了一座凭空出现的山,山体被云雾围绕,露出一个山尖,秦始皇寻找的仙山,是否是这座“海上仙山”。
前世聪聪说的画面他看到了,林北的心久久无法平复。
林北一行人在招待所门口集合,林北看了看表,现在7:10,冯援朝四人还没来,不知道被什么事耽误了。
林北决定再等10分钟,如果四人还不来,他们先去吃早饭。
等冯援朝四人的时候,林北拉着何铮拍“海上仙山”。
“这座山真实存在吗?”林北问何铮。
“……当然存在。”何铮说,“我们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
“为什么山体尖尖没起雾,山腰下面起雾了?”林北问何铮。
何铮:“……”
雾想这么起,他哪里知道为什么。
原来本地人也不知道原因。林北抬头眺望藏在雾里的山,如果他和97年的聪聪站在这里,聪聪一定会知道原因。他每一次撕日历,看着上面时间离97年春天越来越近,林北总会想另一个世界的他还在不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世界的他是否说服了余好好陪孩子一路西行旅游,一家三口从甘孜进藏,北上,到达新疆,去看一看余好好摘棉花的地方。
何铮注意到林北眼里的思念,他挠挠头,不明白这份思念从何而来。
7:18,冯援朝来了,他肩上背了一个背篼,里面躺着一个眼睛哭肿的孩子,小姑娘在里面睡得香甜。这是一个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她是冯援朝大姐的小女儿,从年里面开始,小姑娘就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
昨晚,冯援朝回去的时候,特意去他二姐家,告诉他二姐旅游的事,今早,他二姐夫到他家告诉他,家里两个孩子见父母回来,寸步不离黏在父母身边,尤其黏妈妈黏的紧,他俩抽不出身离开,决定不去旅游了,让自己和冯一响去。
冯援朝记得昨晚吃饭的时候,阿滨提到老板允许他带上孩子。冯援朝想既然老板同意阿滨带上孩子,就未必不同意二姐带上孩子,就让二姐夫回家收拾一家四口衣服,半个小时后,他们在岔路口汇合,又让二姐夫顺道通知一下冯一响到那里汇合。
冯援朝按照约定去岔路口,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他回头,他大姐的小女儿一边哭一边追他,冯援朝当然不会自恋的认为小姑娘舍不得他离开。他停下来等她,风把她断断续续的话带到他耳畔,冯援朝大概听清楚怎么回事了。这事要从他回到家说起,家里来了很多人,有的大人嘴贱逗小姑娘说‘你幺舅这次回来,就是带你阿妈阿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幺妹儿,你马上就没阿妈阿爸了’,小姑娘大概听了进去,看到他背着行李离开,以为自己要带走她阿妈阿爸,哭着追了他一路。
冯援朝迎上她,牵着她往回走,跟她说:“幺舅这次跟着老板出门办事,不带你阿爸阿妈离开。”
完了,他说完这句话,小姑娘哭的更撕心裂肺了,林里的鸟被她的哭声惊的窜出山林飞走了。
时间快来不及了,冯援朝抱起她,想要把她抱回家送给他老汉,意外瞥见蓉蓉父母,蓉蓉父母身后跟着一群人,各个手拿棍棒。冯援朝怀疑他们得知自己回来的消息,找他要人来了,清楚自己和他们对上,今天他别想脱身。
他把包丢沟里,抱着小姑娘滑进沟里,捂住小姑娘的嘴巴。两人滑到沟底藏好,这时邓蓉蓉父母已经在附近了,冯援朝已经来不及跟小姑娘说话,冯援朝只能在心里祈祷小姑娘别突然嗷嗷哭。小姑娘不知道她幺舅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脸嫌弃瞥幺舅的怂样,那群人也不是一次两次来外婆家撒泼打滚,外婆就不怂他们,坐在正屋主座上看他们撒泼打滚,这群人耍了半天把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离开。小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龚雯语,自从她在外婆家常住,从看到这群人她哒哒哒跑外婆身后藏起来,到搬个小凳子,挨着外婆坐,学外婆不怒而威的样子,只用了10天。
冯援朝不知道自己被外甥女嫌弃了,他估摸一行人走远了,折腾了半天才带着小姑娘爬到路上。那群人往他家的方向去的,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回村,昨天在城里,他听到有人把孩子带城里,孩子就从眼前消失了几秒,就再也找不到孩子,他缺心眼才会让孩子自己回家。因为总总顾虑,冯援朝只能带人去岔路口跟二姐一行人汇合。
他到岔路口,正巧看到二姐婆婆拿一包熟鸡蛋塞给二姐,冯援朝龇着牙低头看怀里的小姑娘,笑得不像一个好人朝二姐婆婆走去,把小姑娘送到二姐婆婆怀里,让二姐婆婆把小姑娘送他家。
小姑娘抓紧冯援朝头发不撒手,扯嗓子哭,声音就在冯援朝耳边炸开,冯援朝有一瞬间失聪。
冯援华婆婆可不敢接手,自家儿子的孩子都跟着去了,结果她把儿子连襟的孩子送给儿子丈母娘,儿子连襟理解还好,要是不理解,她弄得里外不是人。冯援华婆婆交代冯援华一定要把水煮蛋交给她老板,转身就走了,冯援朝越喊,她走的越快。冯援朝:“……您跟我娘说一声孩子跟着我去旅游了。”
冯援华婆婆:“要得,要得。”
冯援朝:“……”
一早上,发生太多事,所有他们到这里,已经这么晚了。
冯援朝在人群里寻找林北的身影,看到林北,他跑过去,跟林北说明事情原委。
林北看躺背篼里睡觉的孩子,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把孩子送回去,时间来不及了,只能把孩子带上。林北把冯援华夫妻、冯一响叫过来,看着被冯援华、阿勇用绳子绑在身上睡着的孩子,猜想冯援朝身上的背篼大概是冯援华夫妻腾给他的。林北收回了视线,让他们四人照顾三个孩子,冯援朝四人连忙应下。
林北正要带人去吃饭,被冯援华塞一兜水煮蛋,林北不解看她。
冯援华不好意思说:“我婆婆追我追了三里地,让我把水煮蛋送给您。”
林北笑着道了声谢谢,带着大家去吃饭。
他们吃过饭回招待所,招待所附近停了两辆大巴车,两辆大巴车司机按喇叭,林北朝大巴车方向挥手,给冯援朝四个横幅,让他绑到两辆大巴车上,又扭头对员工说:“你们上楼拿行李,直接去大巴车上找位子坐,我退了房就过去。”
众人纷纷上楼,林北在一楼让招待员给他退房。
办完了退房手续,林北借用招待所的电话,打电话给杨菱湖。
杨菱湖这个时候接到林北的电话,他十分意外,他怎么算,林北都不该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林北在电话里跟他讲自己的请求,杨菱湖听了林北的话,对林北就地组建旅游团的做法起了兴趣,如果直接问林北,就没意思了,杨菱湖喜欢用自己的眼睛看,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同意了林北的请求。
林北挂了电话,给厂里打电话,张帅接的电话。
“桑老板、黄老板回去了吗?”林北问。
“黄老板回来了。乡里要放藕苗,他跟过去看热闹了。”张帅说。北沟乡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水域,水浅,无法种植粮食,水里养什么,每年夏季汛期来临,不管里面养什么,都被大水冲走,所以当初分地,大家不要这片水域,所以这片水域没有分出去,这片水域的归属权一直留在乡里。乡里每年出钱采购一批藕苗放这片水域里,尽管每年乡里卖藕,只能卖回本钱,但乡亲们每年拉藕塘的淤泥肥沃土地,用了藕泥的庄稼比不用藕泥的庄稼长势喜人,乡里就一直在这片水域里放藕苗。
“如果黄老板中午回来吃饭,你让他别出门,我中午找机会打电话给他。”林北说。
“好。”张帅。
林北挂了电话朝大巴车方向走去,他看了大巴车两侧,确认冯援朝给大巴车两侧都绑上了横幅,他上了最后一辆大巴车,递给许树一包包子,然后让车里的人坐好,他开始清点人数。他掏出纸笔,记录下人数:“以后大家都按照这个位子坐,开车之前,大家左右确认一下人是否到齐,如果没到齐,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那个小伙。”林北指冯援朝,冯援朝愣了一下,把龚雯语塞冯一响怀里,站起来和大家打招呼。
林北把冯援朝叫下车,跟冯援朝交代一些事情,递给冯援朝一套纸笔、几套旅行团统一服装,他走向第一辆大巴车。
林北也给了阿滨一包包子,开始重复刚刚的事,他在讲话期间,阿滨狼吞虎咽吃包子。林北讲完了话,阿滨把剩下的包子递给带着两个小女孩的女人,他即将关车门开车,只见一个人影窜了上来。
“好悬,险些没赶上。”阿杰拍胸脯道。
阿滨瞪阿杰一眼,让阿杰往里走走,他关上车门。
林北递给阿滨一套旅行团统一服装,又数了三套,递给阿滨妻女,阿滨妻子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不该接。
“这是旅行团统一服装,一定要穿的。”阿杰从单肩包里掏出旗帜挥了挥,阿滨妻子闻言接过服装。
林北转身朝门口走去,坐门口,旁边坐的是胡翔,他看着阿杰问:“你不上班了?”
“我找人帮我上几天班。”阿杰脸皮厚的很,丝毫不觉得他不提前打声招呼上这辆车不合适。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体面人,多少得要点脸皮,这不,他匆忙给自己找了一个上这辆车的理由,“您到泸定县,已经进入藏族自治州。我是藏族小伙,您进入藏族自治州,听不懂藏语,我给您翻译。”
“到了藏族自治州,你继续给我们当导游。”林北说。
“好嘞,老板。”阿杰大声应道,他自己找个位子坐下。
阿滨启动车,大巴车穿梭在古道上,老树下,阳光穿过嫩绿的叶儿洒下光斑,一双眼睛试图留下从眼前掠过的光斑,他留不住,这双眼睛的主人绷紧唇线,伸手抚摸车窗,一个形状蝉的光斑落在他指尖上,衬的指尖越发白。
林北摊开掌心,掌心的老茧没了,什么时候没的,他居然不知道。每年他虎口都要裂开,今年居然没裂开。他翻来覆去观察他的手掌,发现他指尖的倒刺也没有往年多了。
林北把视线重新投到车窗外,不知道是不是车速快,显得这里的人走的慢,给他一种这里的人生活节奏慢。
大巴车开出小城,林北透过后视镜看到另一辆大巴车不远不近跟在这辆大巴车身后。
大巴车开进小林场火车站,杨菱湖已经在火车站进站口等林北了,看到拉着横幅的大巴车开进火车站,眼中出现异色。
杨菱湖朝大巴车方向走去,上了第一辆大巴车,指挥阿滨把大巴车开到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废弃的轮胎上说话,听到声响,其中一个男人慢吞吞站起来指挥两辆大巴车停车。
大巴车停稳,杨菱湖率先下来,林北紧随其后,掏两包烟递给两位师傅。
杨菱湖笑着把林北介绍给两个中年男人认识,不顾两人的眼神挽留,骑走两个男人的自行车。
两个中年男人浑身散发不要跟我讲话的气息,林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两人开口,让两人跟随他一起去旅游。林北小算盘打的噼啪响,无奈没人配合。两个中年男人拿起工具箱朝大巴车走去,林北才发现最后起身的中年男人走路跛脚,他的视线一扫而过,没在人家脚上停留,走到他俩前面,让车里人下车。
两辆车小问题蛮多,其中一辆车有一个后轮胎的螺丝没拧紧,这要是走山路,后轮胎吃劲,不堪重负脱落,这辆大巴车得翻。
跛脚的男人叫邱文嘉,对伙计齐秋使了一个眼色,齐秋一脸抗拒,邱文嘉皱了皱眉,放下工具朝林北走去。
两人都是老兵,得了战争创伤应激综合症,不能继续留在部队。自从两人退役,一天比一天抗拒接触人。邱文嘉的腿是追人贩子到山里,和人贩子搏斗摔断的,邱文嘉在医院住院期间,齐秋经常到医院看他,突然有一天,两人离开父母妻子孩子,搬到山里生活,家人到山里找他俩,他俩避而不见,也不见疏导他们心理疾病的医生,只有杨菱湖能见到他俩。杨菱湖经常去山里看望两人,给两人带点生活用品。
林北打电话给杨菱湖,希望自己给他介绍两个修车师傅,并且希望修车师傅可以跟车,杨菱湖立刻想到了两个心理疾病越来越严重的战友,他想旅游或许能帮助战友寻找到灵魂的慰藉,从伤痛中走出来。杨菱湖答应给林北找修车师傅,他只能说动战友给林北修车,至于林北能不能请动修车师傅,就靠林北自己了。
邱文嘉声音无力,带着点沙哑,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造成的,他跟林北说:“我们去旁边说话。”
他知道在人群中说轮胎的事,会造成人员恐慌。邱文嘉说完这句话,疾步离开。
林北觉得他的行为透着古怪,却没有把视线留在他身上,抬脚跟上他。
邱文嘉打量他,大概他许久没和人接触,注意力无法集中,眼神有些散,思绪也开始飘到其他地方。
他还记得杨菱湖说眼前的男人把西南的物产拉出去,期间他发现了西南的美,这次特意带员工到西南旅游。邱文嘉听了这话,拒绝再听杨菱湖说话,他觉得人的声音刺的他耳朵疼,远不及自然界发出的声音好听。杨菱湖这次不像以往那样留下东西离开,呱噪地说:“他这次采购柑子,或许他在旅游途中发现其他西南物产,把西南物产带出去,让南方人了解西南,或许能给西南带来更多机遇。”
外地人眼里只有西南的中草药、菌菇,居然有人大老远到这里采购柑子。邱文嘉打开紧闭的门,从屋里走出来,听杨菱湖说话。
后来齐秋也从屋里走出来,听杨菱湖说话。
最终两人被杨菱湖说服,下山给林北检修大巴车。
至于两人为什么会修大巴车,因为两人退伍后,被安排到汽车站当行政领导,站里车子坏了,两人静静地看修车师傅修车,后来两人直接捋袖子干了修车师傅的活。
林北察觉到邱文嘉眼神发散,他开口:“您叫我过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邱文嘉回神,他陷入沉思,他叫林北过来,他要跟他说什么?
林北:“……”
他回头看大巴车,隐隐有些担心。
邱文嘉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齐秋在拧轮胎,邱文嘉找回了被他遗忘的记忆:“这两辆车小毛病许多,我以为油缸里的机油杂质多,是最大问题,没想到最大的问题是有一个轮胎上的螺丝没拧紧。”
“我们要洗油缸。”邱文嘉说话有些凌乱。他认为说到这里,已经把问题说清楚了,也说清楚了处理方案,便朝大巴车走去。
林北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回到人群里和大家聊天,趁着大家关注点在其他地方,林北喊阿滨、许树到厂外说话。
林北把两辆车的情况跟两人说清楚,阿滨、许树脸色发白。
林北知道让两人掏修车钱不现实,他想了一个折中办法:“这次修车钱我付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以后我来西南,你俩的车可还得当我们的旅游车。”
阿滨、许树连声说:“要得,要得。”
他们就这样口头约定了这件事。
林北陪着阿滨、许树在外边抽烟,顺道看着地图研究路线,这时,阿杰出现在三人身后,林北回头看他,往旁边挪了挪,阿杰笑着蹲下,伸头看地图。
阿杰每年过年都会回老家,他比阿滨、许树清楚从这儿到泸定县线路。不过这次他们先去九襄,从石棉县绕路去泸定县,阿杰挠了挠头,在心里嘀咕真麻烦。
四人讨论半天,确认好了线路,回到厂房。
三人朝人群走去,林北朝大巴车走去。
邱文嘉把拆下来的油缸绑自行车上,骑车到运输部借专用工具洗油缸,和林北擦肩而过。
林北朝邱文嘉点头,被邱文嘉忽视了,林北也没在意,蹲下来看钻进车底下检修车的齐秋,齐秋手顿了一下,呼出了几口气,继续检修车。
林北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出声响,这里也指林北目光也没发出“声响”。慢慢的,齐秋忽略了林北这个人,手上的动作越发稳。
齐秋检修好车,换了一些零件,邱文嘉来回两趟把洗好的油缸带回来,他俩把油缸装好,齐秋坐在一旁发呆,邱文嘉拿着扳手,把两辆大巴车上的螺丝又紧了紧。
车马上就检修好了,林北多尝试开口,最终以失败告终。
林北气馁地坐在地上,盘腿坐着,低头写昨晚未写完的信,把他这些天见闻写信里,把“海上仙山”说给好好聪聪听。
齐秋敏感的察觉到林北的情绪变化,他不懂刚刚烦躁的人怎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大概心里有了问号,齐秋开始观察林北,确认林北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他开始好奇林北在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