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喊:“小燕子。”
桑超英靠在窗户上抽烟,瞥见林北父子的身影,他丢掉烟头,往屋里甩了两滴花露水,一个健步飞到后院刷牙,刷到一半,他含住牙刷,打肥皂搓手。
黄益民抛一粒花生米,张嘴接住:“死性不改。”
林北骑车穿过礼品店到后院,放下自行车支架,把孩子从竹椅里抱出来,放地上。
林聪跑去找桑超英,伸手:“桑叔,我手脏了。”
桑超英把他的袖子卷上去,又把他的手弄湿,让他捏肥皂玩。
黄益民擦了擦手,拿相机给他俩照了一张照片。他把相机放回柜台上,趴在柜台上捏花生米吃。
林北走到店里,靠在柜台上:“我到省城,赶上了家电城搞五一大促,全场家电不要票,我买了一批家电,家电城4号安排人把货送到食品厂。”
黄益民来了兴趣,追问:“什么家电?”
“冰箱、洗衣机、收音机和冰柜。”林北说了他对这些家电的安排。
洗衣机解放了他的双手,他要把冷冻室装满冰棍雪糕,要把冷藏室屯满汽水、罐头,黄益民开始期待夏天来临。
不过他还记得北哥说给一店、二店配冰柜的事。
目前还没二店,他们该把二店开起来了。
黄益民冲着后门喊:“要干正事了。”
“来了。”桑超英回应。
一大一小冲掉手上的泡沫,桑超英拿毛巾给林聪擦手,林聪跑了几步,停下来等他桑叔,桑超英把毛巾搓了搓,拧干,挂绳子上,作势要追林聪,林聪嘎嘎笑跑,两人一起跃过门槛,跑进店里。
黄益民跟桑超英说林北买家电的事,桑超英惊呼一声,林聪也惊呼一声。
桑超英低头问:“你不知道你爸爸买家电呀?”
“不知道呀。”林聪理直气壮说。
桑超英:“……”
你不知道,还挺骄傲的。
“我和桑叔一块儿知道爸爸买家电。”林聪捧着脸笑。
和我一块儿知道这个消息,有啥值得高兴的。桑超英拨拉小孩,小孩像一块糖糕一样粘着他,可甜可甜了,还拉着丝儿。
桑超英嘴角咧的快劈叉到耳后根了,黄益民想提醒他收收笑容,刚要开口,就看到田朱福、姚广亮的身影。
黄益民收起嘴角的笑容,眼睛看向门外,身边朝林北的方向倾斜,说:“这俩1号和2号来礼品店找咱仨,咱们店这段时间歇业,这俩就坐在店门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和超英从外边回来,看到他俩,让他俩回去,他俩犟的很,不回,跟我俩说他们无法踏破他们的底线,他们不能弄脏了他们的信仰。”
田、姚二人到了店门口,没有进来,黄益民止声。
林北走到门外,站在树下,田、姚二人走到树下。
“你们是不打算回北沟镇了?”田朱福声音嘶哑,胡子潦草,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三人那晚离开后,就没回食品厂。
镇上居民和到食品厂干活的乡下人聚集在乡镇府门口,让乡镇府给个说法。其他干部跟他和姚广亮说‘坚守你俩的底线和信仰,坏事我们来做’,就不让他俩参与这件事。
1号干部们去了自来水厂,他俩来了市里,坐到礼品店门口发呆,遇到了桑超英、黄益民,问桑超英、黄益民他俩坚守底线错了吗?他俩的信仰出现差错了吗?桑超英、黄益民回答不了他俩,他俩回到乡镇府,接到了自来水厂的电话,自来水厂那边质问他俩在搞什么,为什么不拦着干部们和乡下人跑到自来水厂到处说自来水厂亏欠北沟乡人民。
他和姚广亮没说话,挂了电话,电话继续响,他俩拿起电话挂了,那边继续打电话,他俩继续挂电话。
2号干部们去了区里,他俩又坐在礼品店门口发呆。
傍晚,他俩回到乡镇府,接到区里的电话,区领导在电话里朝他俩发火,让他俩赶紧去区里,把北沟乡的干部和人领回去,领导还在电话那头发火,他俩就把电话挂了,区里又打来了电话,他俩任由电话响,没接。
去区里的人2号没回来,到了3号,两人在乡镇府门口坐了一会儿,又来到礼品店。
礼品店开门了,桑超英、黄益民在里面,林北也出现了。
三人之间的氛围十分轻松,田朱福猛然意识到或许人家做的这一切不是威胁他们,给他们施加压力,人家并不是非在北沟乡办厂不可。
田朱福才问出那句话:“你们是不打算回北沟镇了?”
林北回头望着在屋檐下嬉戏的一对燕子,说:“燕子到南方过冬,因为北方寒冷,不适合生存。燕子知道迁徙寻找栖息地,更何况人。”
北方气候温暖了,燕子飞回北方,乡镇府给食品厂解决了自来水问题,三人会回心转意,是他理解的意思吗?田朱福望向姚广亮。
燕子啊,每年春天跋山涉水飞回来,因为这里有它们期待的春天,他们北沟乡没有让食品厂留恋的东西,拿什么留住人家,能拿的也就是一腔真诚,但是这腔真诚却打了折扣。姚广亮嘴里发苦,悔不该打着为食品厂好的旗号,替食品厂答应自费接自来水。
姚广亮心里比含着莲子心还苦,转身离开。
姚广亮竟不管自己就走了,田朱福急忙去追姚广亮。
黄益民走到林北身边,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就这样走了?”
“北哥,他俩居然没抓住你问底线,问信仰!”桑超英震惊说。
林北到后院推自行车:“走了,去凤阳路看门面房。”
桑超英去取自行车,黄益民把相机挂脖子上,跳到桑超英的自行车后座上,桑超英掌不住车头,车头乱晃,两人几哇乱叫。
林聪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尽管爸爸骑车骑得很稳,他也跟着他桑叔、黄叔一起几哇乱叫。
三人一路叫了一路,频频招来行人侧目,林北都想把孩子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戴自己头上,掩住脸,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终于到了凤阳路,黄益民、桑超英闭嘴了,两人的跟屁虫也不叫了,林北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虚汗。
“爸爸,我渴了。”林聪拽爸爸的衣服。
“叔叔请你喝汽水儿。”黄益民跳下自行车,去小卖铺买了四瓶汽水。
自行车就停在树下,三个大人一个小孩蹲在树下喝汽水。
和人聊天的何罗春往四人那里瞥一眼,拿起报纸瞅了半晌,对照报纸看树下的小孩,把报纸递给聊天的搭子,他指着照片中的小孩,问:“你们看,像吗?”
他的几个聊天搭子看了眼报纸的日期,1984年5月3号,还是淮市的晨报。
报纸头版写了一个大大的喜报,报纸上说省里举办第一届少儿英语风采大赛,只有一个外市小孩去省里参加比赛,还得了奖。这个小孩叫林聪,是淮市人,在1984*省少儿英语风采大赛比赛中荣获少儿组一等奖,他的指导老师叫陆瑞霖。
这个小孩八零年出生,虚岁五岁,实岁才四岁。
彭丰年拿着报纸朝小孩走去,离小孩50厘米远,他停下来了,对照报纸看小孩。
何罗春和其他人站在彭丰年身边,伸着脖子看报纸,又看小孩。
林聪站起来,抱着汽水朝人群走去,好奇问:“爷爷,你们在看什么?好看吗?”
“哈喽。”何罗春和小孩打招呼,想试一试小孩是不是报纸上的小孩。
“Hello.”林聪被一声哈喽打开了某个按钮,指着他们手里的报纸,问,“Mary I see the newspaper in your hands?”
“我验出来了,就是他,绝对就是他。”何罗春哈哈大笑。他一声哈喽验出了少儿英语风采大赛第一名,他也是一个天才,可惜君已老矣。
其他人见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蔼,冲着林聪说:“哈喽。”
林聪顿时被无数个哈喽包围,他抱着汽水迅速跑回爸爸身边,趴在爸爸腿上,背对着奇怪的爷爷们,喝一口汽水压压惊。
何罗春那群人笑得有点儿发癫,桑超英对他们手中的报纸更加好奇了,走到他们身后,伸长脖子瞅,他瞪大眼珠子,溜达着跑回去,戳小孩背:“林聪同学,你昨天拿奖了?”
火车上,爸爸搓了一根绳子,妈妈把小蜜蜂章串起来,挂他脖子上。林聪扭身,掏出小蜜蜂章:“这个是拿奖吗?”
“不是这个,是昨天下午叔叔给你颁发的荣誉证书和小奖杯。”林北把他头上的帽子往后拽了拽。
“我送给妈妈了呀。”林聪说。
“你可真棒。”桑超英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
林聪笑着让桑叔再举高点,他看到了高楼,那栋楼好高哦,有好多个爸爸那么高。
何罗春等人听了林北和桑超英的谈话,确定了照片上的孩子就是眼前的孩子,围着林聪瞧,似乎要把林聪瞧出花来。
林聪又回到爸爸身边,爬到爸爸腿上坐着。
何罗春跑过来逗林聪说英语,林聪拒绝了,说:“爷爷,你是大人了,大人不可以比小孩贪玩哦。”
何罗春使光了招数,小孩也不配合,何罗春放弃了。
何罗春离开了,他的聊天搭子也跟着离开了。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拿空汽水瓶到小卖铺换钱。
小卖铺老板叫刘琴,刘琴早就注意到何罗春那伙人跟眼前几人说话,她把钱递给四人,向四人打听:“何罗春那伙人跟你们说啥了?”
“跟我们说hello。”林聪趴在爸爸肩头说。
“这群老头净整这些五迷三道的事。”刘琴视线落在孩子脑后勺上吐槽。
好奇宝宝林聪直起身子,问:“阿姨,啥叫五迷三道呀?”
“五迷三道说的就是这群老头,他们年纪到了,走正常程序办理退休,厂里返聘他们,他们说‘我们工作了25年,好不容易熬到拿退休金享受生活的年纪,还把我们像牲口一样拴厂里白夜颠倒干活。’他们说了一大堆屁话,才说‘我们该享受生活了,我们不接受返聘’。”刘琴骂外边那群老头,“他们真不是个人,年轻那会儿跟人争到二三线历练,到二三线历练三五年,回来就升职,快升到一把手的位置退下来,退休金拿的高,真是国家的蛀虫。”刘琴骂完他们对工作的态度,又骂他们对子女的态度,“每个人都有四五个子女,八年前,只有一个子女留在身边,其他子女全下乡当知青了,知青返城,好多人都没工作,你说他们要是接受返聘,就有能力帮子女安排工作,安排一个临时工也好,他们就不,你们说吧,他们的做法迷不迷糊人吧。”
黄益民在心里吐槽不止外边那几人迷糊人,整个凤阳路居民都迷糊人。整个市区,在别的地方前面吊一根胡萝卜,别的地方的市民呼呼往前跑,在凤阳路前面吊一块金子,凤阳路居民懒得跑,非得把金子吊凤阳路居民嘴边,凤阳路居民才肯张尊贵的嘴咬住金子。
“阿姨,我爸爸和叔叔来找门面房的,凤阳路有门面房吗?”林聪问出口,刘琴愣住了,林北仨也愣住了。
谁也没料到小东西会问出这句话。
刘琴三十来岁,有一双儿女,女儿继承了爸爸的国字脸,儿子继承了爸爸的眯眯眼,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但有时也挺为一双儿女发愁。
他们这儿的人喜欢给孩子睡扁头,她想她的孩子长相只能算得上……呃可爱?给孩子睡成扁头,她的孩子在一堆扁头里丝毫没有特色,自己不顾长辈反对,坚持给孩子睡成圆头,天天夸孩子有一个完美的圆头,孩子在学校跟同学吵架,一句我是圆头,打败了所有同学,简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虽然林聪戴着帽子,但刘琴一天摸十几遍圆头,对圆头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林聪的头型也是圆头,觉得小孩的父母眼光跟她一样好,有一种找到了组织的感觉。
刘琴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但是她太喜欢小孩的圆头,总想伸手摸摸。她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清了一下嗓子回答小孩的问题:“何罗春就有两间门面房。”
林北三人竖起耳朵听。
这时,刘琴说起了其他事:“他小儿子、小女儿问他要钱买工作,这个死守财奴死活不给钱。”
何罗春不给钱,他小儿子刚谈的对象跟他小儿子分了,不知道是受到刺激,还是怎么了,被一个团伙拉进去当小偷,一个月前被公安抓走了。他小女儿被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骗了身子,前不久小产了,出了院就失踪了。
何罗春对外说他没有这一儿一女,就像没事人一样生活。
这些事儿刘琴是不可能跟他们说。
她跟三人东扯西扯,最后回归了正题,说:“你们要有本事,可以去找何罗春小女儿,何罗春的两间门面是他娘的嫁妆,老太太死之前说如果有一天国家把门面房还了回来,把门面房留给何罗春两个女儿当嫁妆。当时他两个女儿在乡下当知青,不知道这件事,他小女儿返城,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小女儿说过这件事,反正门面房一直在何罗春手里。”
何罗春家老三,也就是何罗春的另一个女儿在乡下结婚生子,六年前带着丈夫孩子回来,何罗春到派出所举报他们家来了一群盲流,老三的丈夫和孩子被遣送回户籍地,老三也跟着回去了,再也没了音信。
刘琴觉得老三肯定和何罗春小女儿,也就是老五有书信往来。
她希望眼前几人能找到老五,告诉老五这件事,老五大概会联系老三。
刘琴希望两姐妹别顾忌父女情,找何罗春这个老东西拿回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