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开人群,晃晃悠悠走过去,凑近打量金鸡挂钟:“这个好,等会你抱到池塘那边,挂我睡觉的屋里。”
林北:“……”
这个我真没打算给你。
“我那一间屋,快被坛子占满了,我都不说啥,我叫你把金鸡挂钟挂到我屋里,又不是不让你们看时间,你都不愿意?”林志炳怒瞪林北。
林北想了一下,他们在池塘那边呆的时间最长,把金鸡挂钟挂到他爹那屋也不是不行。
“挂你那屋。”林北不情不愿说。
林志炳哼唧一声,表示自己还算满意。
“爹,铁皮手电筒你要去了,金鸡挂钟你也要,你真贪。”林东目睹他爹怎么逼小弟妥协,跳出来替小弟打抱不平。
“见好就要,一点都没有做长辈的样子。”林南鄙视他爹。
林志炳脸耷拉下来:“你老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用一下好东西咋滴了!还有你和你屋的桌子椅子不错,你俩搬一套到我屋。”
“我爷是你老子,你快把好东西搬我爷那屋。”林东回怼道。
林南催他快搬。
林志炳夺下金鸡挂钟,抱着金鸡挂钟蹬蹬蹬跑,生怕他跑晚了,两个狗日的儿子架着他见他老父亲。
林东气得跳脚,说他哪是做爹的,分明是强盗。
林南勾着林北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小北,你下回别惯着他,你越惯着他,他越蹬鼻子上眼。”
林北收拾自己复杂的心情,跟俩人说:“元宵节过后咱们出门,给余淮镇的供销社干活。”
这回他到余淮镇最大的收获是这个,把金鸡挂钟给他爹就给了,他一点儿也不难过,林北安慰自己。
林东、林南脑子里只剩下“给供销社干活”。供销社是什么,是兄弟俩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是他们长大后最敬畏的地方,能给供销社干活,他俩觉得他们老牛批了。
林北跟兄弟俩说一声,他直接去了池塘那边。
还未靠近瓦房,林北就听到他娘在说教他爹,林北走过去,经过他爹的屋,他伸头瞥一眼。
“嚯。”小老汉抱着金鸡挂钟坐着,背对着门,任由他娘说他。
林北瞧了一会儿便离开,他在隔壁屋没有找到余好好,他绕到屋后,伸头往鸭圈里瞅,余好好果然在鸭圈。
“好好。”林北喊。
余好好正在用干艾草熏鸭圈,听到林北的声音,她扭头问:“你今天和货船老板谈的怎么样?”
“还不错。”林北好心情说。
余好好抿唇笑,继续熏鸭圈。
林北隔着门跟余好好说他在余淮镇遇到的事,愤恨说他爹是强盗。
余好好把没有火星的艾草灰撒在鸭圈四周,她离开鸭圈弄温水洗手,林北跟上她,趴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余好好拿毛巾擦手,林北掏出一罐雅霜,拧开盖子,余好好挖了一块抹手,她捧着手,鼻子凑近嗅,林北推她,余好好接过东西出门。
徐红英被死老头的态度气的心梗,她一肚子火气离开房间。
她出门撞见小儿媳抱着正红色衣服还是啥子出门,她拿起粪筐,从小儿媳身边走过去顺便瞧几眼。
余好好伸手:“娘,香不香?”
徐红英鼻子翕动:“香。”
她靠近余好好手心,是花香,又不是花香,反正这味道和她们农村妇女没关系。
余好好收回手,徐红英心情失落,她还想多闻闻呢,但是够了,这味道够她回味一辈子。
余好好把东西擩到徐红英怀里,又去了鸭圈,反正她说不了邀功的话,说不了谎。
徐红英:“……”
她打开红布,精致的罐子出现,徐红英摩挲罐子,半晌,她把罐子装进口袋,散开红布,这才瞧清楚红布的原来面貌,是一条方块围巾。
材料是毛线,又不是毛线,徐红英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徐红英的心装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轰隆隆被打翻,现在她心里什么味道都有。
一丝甜意在心间化开,徐红英猛然意识到她过去心里没有糖,自然心里没有甜甜的味道,可现在有了,是小儿媳赋予的。
徐红英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她放下粪筐,返回屋里。
“……从前村子里住着三兄弟,老大精,老二坏,老三憨,有一天,一只乌鸦问三兄弟讨水喝,老大、老二没管乌鸦,只有老三给乌鸦一碗水,乌鸦非常感激老三,告诉老三明天太阳出来前,他一直往西走,看到一扇门,他推门进去,就能看到遍地的金子,它提醒老三,一定要在太阳出来前离开。乌鸦说的话被老大、老二听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三拿了一个布袋子出门,老大、老二拿了一条麻袋出门,他们一直往西走,看到了乌鸦说的那扇门,他们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全是金子,老三装了几个金子,想起乌鸦的叮嘱,他毫不留念离开,老大、老二还在那里装金子,天边已经亮了,太阳马上出来,老大、老二背着麻袋跑,麻袋重,他们背不动,拽着麻袋走,太阳升起来,他们被烤化了。
聪聪,这个故事告诉你什么道理?”
徐红英进来,就听到死老头讲故事,她走近一看,小孙子坐在死老头一条腿上,死老头另一条腿上躺着金鸡挂钟,她:“……”
“聪聪,这个故事告诉你,人不能贪心。”徐红英凉凉说。
林志炳:“……”
完犊子,他编一个故事骂老大老二,结果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也没见你以前抱过聪聪。”徐红英老阴阳了。
林志炳想了一下,他岂止没有抱过小孙子,小娃娃的老子他也没有抱过。
“也就是好好脾气好,这要放到哪家,哪家的儿媳妇不闹翻天。”徐红英到林志炳怀里掏钥匙,她把围巾和雅霜锁进柜子里,又把钥匙揣进自己兜里离开。
“聪聪,你以后好好读书,上中专,上大专,上大学,你在哪里工作,爷就在哪里给你盖房子。”小老头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多少见识,但是他也知道城里人过得也不咋滴,几百人挤在一起,他们没有院子,房间也不大,头上住着人,脚底下也住着人,一住就是住一辈子,这也太憋屈了,还是独门独户住的快活。
他以后会赚大钱,赚的钱花不完,可以在小孙子上学的地方、工作的地方买一块地,给小孙子盖房子。
林志炳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孙子能出远门上学吗?
他回忆小儿子小时候的学习成绩,他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小儿子念几年级不念书来着?他倒是记得大儿子、二儿子念到初一,他俩死活不愿意念书,他哄着劝着,答应兄弟俩只要他们继续念书,他给兄弟俩各买一双球鞋,兄弟俩还是不愿意,说他俩成绩本来就不好,他们爷奶非得找关系把他俩弄到初中,他俩压根就听不懂课,上了也白上……话题回到小儿子,管它念到几年级,反正小儿子没念初中,小儿子学习成绩应该不好,好好没有念过书,他也不知道好好是不是读书的料。
林志炳有些发愁瞅小孙子。
林聪摸摸林志炳拧在一起的眉毛。
“唉,念吧,一直念,你一年一年念,念到爷九十岁,爷就不信你去不了外地求学。”林志炳算了一下,他九十岁,小孙子四十三岁,他给小孙子四十三年时间,那时候小孙子还是考不上中专、大专、大学,他也没辙了。
林聪抬屁股,双手抬起来够爷爷眉毛,把爷爷眉毛抚平。
林北过来接儿子回家,被他老子瞪一眼,林北:“……”
“以后好好没时间看孩子,你又不在家,把孩子送我这里。”林志炳想了一下,好好忙的时候,就把小孙子送到红英那里,红英净带小孙子侍弄菜地,这不是瞎玩嘛,还是放在他身边好,他至少会编故事。
林北哦一声。
林北牵着儿子和余好好汇合,一家三口回家吃饭。
饭后,余好好洗头,把头发晾干,她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镜子前编了两个麻花辫,围上嫩黄色围巾出来。
“小鸭子。”林聪出声。
余好好低头,好像和小鸭子的绒毛相似。
儿子不说他不觉得,儿子一说,林北也觉得围巾的颜色和小鸭子的颜色相似。
余好好靠近窗户,俯身凑近玻璃,她瞧了又瞧,这个色确实好看。
“小北,咱爹越来越厉害了,他让三伯、五叔跟我和林东提桌椅。”林南气呼呼走进来。他和林东敢跟他爹没大没小,却不敢跟长辈没大没小,两个长辈开口,他两个小辈能咋办,给呗,林东出了桌子,他出了四张椅子。
林南进来抱怨一通,捏着拳头离开。他给是给了,他跑到池塘那边气一下他爹,不过分吧。
余好好手肘搭在窗棂上:“爹……”
“……”林北。
他俩互看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言难尽。
日子又过去几天,期间,林东、林南天天往池塘那边跑,铆足劲和小老头抬杠,小老头说故事的功底稳步提升,聪聪是他唯一的听众。
这天,太阳好,还没有风,小老头牵着林聪朝木船走去,他要在那里讲故事给小孙子听,防止红英偷听。
红英偷听就偷听吧,还要出来刺他几句,老烦人了。
徐红英把被子搭在绳子上,她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深呼一口气,才没把被子掀进水塘里。
她背着粪筐回家喂羊。
林北、余好好正在清理鸭圈。
林北二婶王素华过来躲清闲,她望着闹腾的鸭子,感慨:“一群鸭子嘎嘎嘎,也比你大伯、二伯弄出来的声音好听。”
林北探头出来:“我大伯、二伯咋了?”
“你大伯跑到咱家拉二胡,从早拉到晚,你二伯坐在门槛上打快板,从早打到晚,你拉你的,我打我的,把我家的猪吵的撞墙。”王素华按额头,她脑袋现在还晕乎呢。
林北:“……”
王素华脑袋舒服了一些,她和林北打了一声招呼离开。
没过几天,林北大伯、二伯出现在木船那里。
他二伯脸上多了一道疤痕,林北记得他前段时间见他二伯,他二伯脸上没有疤痕。
林北跑过去问他爹他二伯脸上的疤痕是咋回事。
林志炳表情有点儿怪:“前段时间,老六跑到二哥家说教二哥,二嫂这才知道二哥跑到赌场赌钱,她回屋查看钱,发现少了八十块钱,二嫂问二哥钱呢,二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据老五说,二嫂又回屋一趟,发现藏在另一个地方的钱也少了,也不知道具体少多少,反正就是二嫂追着二哥喊打喊杀。”
“你二伯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林志炳手背后叹气,二哥恼老六,至今不和老六说话,老六气二哥不争气,也不理二哥。
林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
离过年越来越近,林北再一次前往余淮镇。
小镇年味重,附近村民都来这里置办年货,码头比前几次热闹,挑夫穿薄衣服干活,脸上满是汗水,船工也忙的脚不沾地。
林北出现在码头,刘建民眼尖看到他,他跳下船,拽着林北快速离开。
“我今年跑最后一趟船,就休工过年。”刘建民有点急躁,他跺了一会儿脚,嘴巴有点难受,他斜靠在墙壁上,避风点香烟,连抽两根,“这个数,就这个数,再高我真的给不起了。”
“……可以。”林北慢吞吞说。
刘建民在心里骂娘,他发誓下次再也不和慢性子的人合作,和他们打交道,能急死人,还没有地方说理。
刘建民问他手里有多少个咸鸭蛋,从林北口中知道答案,他心里十分满意:“我明天中午出船,你明天中午之前把咸鸭蛋送来。你放心,我从不拖欠钱。”
“我还有一批咸鸭蛋,打算过完年卖。”林北言下之意你这次拖欠钱,我下回不和你合作。
刘建民:“……哥们,咱俩都是老熟人了,你手里那批咸鸭蛋卖给我,你也放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