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掺红薯粉、玉米粉,完完全全小麦面粉揉出来的面条能不劲道嘛。
林北不忐忑了,有说有笑跟他聊天,赵康反而开始焦躁,连他最爱吃的酸菜肉丝面条都不香了。
赵康放下筷子,等着林北问他有没有心事,他好说接下来的话。
林北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称心的饭了,他埋头苦干,额头上沁了一层汗。
“赵厂长,感谢你请我吃饭,更感谢你匀柴油给我,下回你到市里开会,我请你吃饭。”林北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唉,小林,你等一下。”赵康连忙起身,膝盖撞到桌腿,他一瘸一拐追林北,“小林,你嫂子的弟弟烧制了一批玻璃瓶,你这么能整活,你看看你能不能把这批玻璃瓶给销掉。”
“赵厂长,嫂子的兄弟真厉害,居然烧制出了玻璃瓶。”林北感慨道,“玻璃瓶可紧俏了,一点也不愁卖。”
赵康脸皮抽搐,玻璃瓶是不愁卖,但是周航那个混蛋从他这里骗走两万购买机器,又用了他的关系弄了一批铁,做出来的铁皮盖倒是能给玻璃瓶封口,但是封不严实瓶口,这个混蛋不能给玻璃瓶封紧口,谁敢买他的玻璃瓶!
不是两块,也不是两百,是两万呐。
你说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听信了那个混球胡扯。
赵康狠搓一把脸,为了两万块钱,这脸皮不要也罢。
赵康已经下定决心了,还是顾忌厂长的身份,豁不出去。
“赵厂长,不早了,我该回市里了。”林北找秘书拿油桶。
林北把油桶绑在后车座上,赵康烦躁朝秘书挥挥手,秘书离开,赵康拍了拍车把,气恼说:“你嫂子的弟弟叫周航,正月十五那天我起了一个头,说现在建筑好搞,现在做玻璃的厂子稳赚不亏,你嫂子的爸妈记心里了,掏出棺材本给他办了一个玻璃厂,好家伙,这玩意儿烧了两天玻璃不烧了,开始烧制玻璃瓶,他捣腾一个月,他还真烧制出了玻璃瓶,”就是因为这混蛋这么容易烧制出玻璃瓶,他才脑袋一热投了两万进去,赵康是不会对外人提起这件丢人的事,他隐瞒了这个内容,继续说,“他又一阵瞎折腾制作铁皮盖,钱没少花,可他做不出来铁皮盖里面的那圈橡胶,导致铁皮盖和瓶口不紧合,它漏水。”
“小林,你说这玩意儿当初听我的建议,一门心思做玻璃多好,也不至于十来万个玻璃瓶全砸在手里。”赵康以前叫航航,现在张口闭口混蛋、混球、这玩意儿,可想而知他现在有多恼周航。
林北绑好油桶,他手臂搭在油桶上琢磨一些事情。
“小林,你都能把咸鸭蛋包装一下,让咸鸭蛋蹭汾酒和板鸭卖出那个价格,你能不能给玻璃瓶也包装一下,蹭咸鸭蛋、汾酒、板鸭销出去。”赵康不指望玻璃瓶能卖出高价,能把玻璃瓶销出去,回一点本,他就谢天谢地咯。
第068章 68
“周航不能把玻璃瓶卖给啤酒厂吗?”林北踢掉支架, 推自行车走,回头见赵康站在原地捶头,林北喊, “啤酒厂回收啤酒瓶, 回收的价格不低哩, 啤酒才卖到八毛到一块二一瓶,啤酒瓶的回收价格居然高到三毛钱, 假如瓶底带B字, 啤酒瓶的回收价格更高, 能给出五毛钱的回收价格呢。”
“他们给出这么高的回收价,说明啥, 说明啤酒厂的啤酒瓶不够用。啤酒厂有能力生产铁皮盖, 周航恰好又没有这个技术,一个缺酒瓶, 一个缺技术,两个厂子一起合作, 皆大欢喜。”林北就要翘腿坐到自行车坐垫上, 赵康突然跑过来拽住了自行车。
“啤酒瓶瓶口的口径是两厘米,周航也按照两厘米的口径做玻璃瓶,但是他制作出来的玻璃瓶瓶口口径超过了两厘米, 啤酒厂只有生产口径两厘米的铁皮盖设备,人家不可能和周航合作。”赵康心里苦涩,他以为他放下身份和林北称兄道弟,林北心中窃喜, 人也就跟着飘了起来, 他再卖卖惨,再把林北捧得高高的, 林北肯定把他所求的事揽下来,结果这小子反将他一军,逼他不得不把老底说出来。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赵康不再隐瞒,继续说:“周航做的是白色透明玻璃瓶,仿照啤酒瓶的形状做的,瓶底没有啤酒瓶瓶底厚,瓶身也没有啤酒瓶瓶身厚。”
“这不就是次品。”林北回头古怪看他。
赵康尴尬点头。
林北没有收回视线,赵康脸上急速升温,他一开始只说铁皮盖的问题,故意隐瞒了玻璃瓶本身存在的问题,最后被林北三两句话逼得说出实情,臊死他了。
林北收回视线继续推车:“你这里有玻璃瓶吗?我看一下。”
“有,在我家。”赵康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带路。
一群人穿深蓝色工作服,戴护目镜从林北身边走过去,林北侧头,看到了一堵墙,整面墙被一副画占满,一个戴着护目镜的男人操作机器生产钢筋,右侧全是灼热的火焰,他眼神坚毅,脸上却挂着喜悦的笑容,他视线凝聚的地方是太阳系,一支火箭已经飞入太阳系,进入轨道围绕太阳运行,火箭下方、火焰左侧是两行大字,做国家主人,当时代先锋,右下角有一行蓝色小字,写着钢筋厂党委宣传部宣。①
林北的视线又往后移动,看到冒着浓烟的烟囱,赵康喊他,他推车追赵康。
到了钢筋厂大院,林北看到了一个小书摊,一群大人和孩子坐在树荫下或者背靠墙看书,林北问:“赵厂长,这小书摊是你们厂弄得?看书怎么收费?”
“这是党委宣传部组织的,免费的。”赵康笑吟吟说,“工人和孩子既能读书,又能消遣时间,一举两得。”
“真好。”林北。
“可不是。”赵康。
到了赵康家楼底下,林北没上楼,他在楼下等赵康。
钢筋厂厂区里噪音轰耳,烟尘直往耳鼻里钻,钢筋厂大院却十分安静,到处都是绿植,道路也干净,宣传标语也多。
赵康气喘吁吁下来,把玻璃瓶递给林北,掏出手帕擦汗。
“瓶身不够厚实,经不起长途运输。”林北举起玻璃瓶对着阳光,“倒是没有杂质。”
赵康折手帕,把手帕装进兜里,不吱声。
好的被他说了,坏的他也说了,自己还忽悠个屁。
“赵厂长,瓶子我带走了,我回去琢磨一下再给你答复。”林北把瓶子装进包里,他骑车离开。
赵康走到路中间抬起手,他烦躁放下手,重重叹一口气回厂区。
林北吭哧吭哧骑车到市里,他绕道去了供销社,找孙定喜买手电筒。
自从林北出现,刨去他外甥那份,他六月份有两天日入五十元,七月初有一天日入百元,现在他日入五块钱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孙定喜无精打采趴在柜台上打盹,林北拎着油桶进入供销社,他放下油桶,趴在柜台上,手伸到孙定喜眼前敲两下,孙定喜散漫撩起眼皮,林北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嘚楞一下站起来,笑没了眼说:“稀客呀,你今天咋想起来到我这里?”
林北没有接话,递给孙定喜一根烟:“孙哥,给我拿两个手电筒呗。”
孙定喜:“……”
这家伙又不打算给他工业票。
孙定喜不着急帮他拿手电筒,点燃烟,他靠在柜台上眼珠子围绕林北转,断断续续抽烟:“别跟你哥打马虎眼,你说吧你要什么,孙哥想办法帮你弄到。”
林北笑眯眯说:“我哪次要什么,不都直接跟您说,哪次和你打过马虎眼了。”
孙定喜咬着烟头拿两个虎头铁皮手电筒,把手电筒放到柜台上,趴在柜台上写收据,把收据撕下来推到林北眼前。
林北瞥收据上的金额,一个虎头铁皮手电筒十三块钱,孙定喜居然只收自己二十五块钱。
“孙哥,谢了啊。”林北放下二十五块钱,拿手电筒和拎油桶离开。
孙定喜支着下巴抽烟:“这小子是啥意思?”
林北从孙定喜这里离开,他直接去了和平北路,从包里掏出一个手电筒和一张纸递给林东:“你们按照纸上的名单守夜。”
一群人凑到林东身边,伸头看名单。
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走到青梅树底下摘一个青梅,到压井那里压水洗青梅,咬一口,他的五官瞬间皱在了一起。
一群人趴在林东肩膀上哈哈大笑:“北哥,青梅不是留人吃的,是用来泡酒的。”
“我替你们尝的。”林北笑眯眯摇了摇青梅,“这一片比较复杂,无业青年多,他们大晚上不睡觉,在各个巷子口蹲着,你们晚上守夜看守建房材料,一定要注意各个巷子口,如果你们熬不住了,吃一个青梅,保管你们的瞌睡虫立刻跑走,守夜特有精神。”
众人抬头望着满树的青梅:“……嘶。”
林北津津有味吃剩下来的青梅,跑到工地上看大家挖的地基,用眼睛测量地基是否偏了。
有人嘴里生出唾液,跑到树下摘一个青梅,美滋滋咬一口:“呸——”
比没有成熟的杏子酸十倍,比没有成熟的柿子涩多了。
林北的舌头已经没了知觉,说话声线都变了:“是不是非常解困?”
上当吃青梅的人狂喝水。
没上当的人后退两步,他们困了宁愿掐自己,也不要吃青梅。
林北收起玩闹的心思,跟他们谈正事,指着设计图跟他们说打舞厅地基的注意事项,带他们到工地上指着地基几个拐角跟他们说怎么处理,林东跑到休息处拿纸笔过来画图并且记笔记。
林北会全程跟放钢筋、扎箍筋、浇地下梁柱,就跟他们说到这里,他骑车回和平西路。
经过淮大门口,林北撇头,一群年轻男女进入淮大,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学校大门庄严古朴,白炽灯骤然亮了,淡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柔和了庄严巍峨的石门,让石门多了几分典雅,年轻男女穿过这道大门,影子被拉长拉宽,林北嘀咕一声夜校,笑着骑车离开。
此刻路灯也亮了,林北偏头看自己的影子,不及他们凝实。
林北回头看一眼淮大,拐弯进入庆祝路。
他从庆祝路进入和平西路,拐一个弯跑到文化宫大门下面,抬头看那盏灯,骑车饶了一个圈离开。
回到工地,林北解下麻绳,拎油桶朝拖拉机走去,给拖拉机灌柴油。
他把空油桶放到车斗里,打手电筒到工地检查地基。
大家跑过来看,林北同样跟他们讲解怎么处理几个特殊的拐角。
林舟、林玉顺跑到路灯下琢磨笔记,其他人围着两人蹭笔记。
林北坐到拖拉机的驾驶座上,从包里掏出瓶子,他举起瓶子对着路灯,瓶身似乎变成了淡黄色,又好似里面装满了淡黄色气体,十分好看。
这时,林玉章、赵二棍骑三轮车过来送饭,两人眼里没有苦愤,只有溢出来的高兴。
“你俩乐了一天了,”林舟把本子装兜里,嗖一下窜了出去,勾着师徒俩的脖子逼问师徒俩,“你们早晨、中午没跟我们说实话,说,第一小队到底发生了啥好事?我们精着呢,你俩别再拿唱国歌忽悠我们。”
一群人劫持了三轮车,威胁道:“你们师徒俩不跟我们说实话,人走三轮车留下来。”
“三轮车留给你们吧,以后你们自己解决早中晚饭。”林玉章作势要走。
众人立即怂了,火速拽住林玉章认错:“玉章哥,我们错了,三轮车还是你的。”
林玉章抽出自己的手说:“你们快点打饭,我和二棍还要回去准备明天的早饭呢。”
“哦。”众人急吼吼拿搪瓷盆打饭。
林北最后打饭,一群人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跑到林北身后,往嘴里扒一口饭说:“北哥想知道第一小队发生了啥好事。”
林北……继续打饭。
“北哥让我、二棍、第一小队遇事不要慌,先唱三遍国歌,我们唱了,唱完之后我们发现刚刚发生的事不值得生气,我们想开了,心情特别好,第一小队高高兴兴建房,我和二棍高高兴兴做饭,就是这么回事。”林玉章收拾东西,和赵二棍把东西搬到车斗里,他坐在车栏上,赵二棍蹬三轮车回建设一路。
这回大家信了林玉章的话,一个个满眼幽怨瞅林北:“北哥,你咋只告诉第一小队唱国歌可以让自己变得高兴,不告诉我们呢?”
“他们因为心情不好才需要唱国歌,你们心情不好吗?”林北问。
“我们总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林玉顺小声嘀咕。
赵小曲带头压低声音唱国歌,其他人小声跟着唱,唱了两句,每个人身上的血液听到召唤,在身体里沸腾奔涌,顷刻间,那带着血的百年记忆浮现在眼前,歌声收尾,拿大刀在枪林弹雨中推进的画面从眼前散去,号角声被风吹散,眼前的路灯真美,生活在这个年代真好,他们想。
大家准备再唱一遍,吕方萍趴在巷子口,耳朵捕捉到声音,她走出来,大声喊:“你们怎么回事,我都跟你们说了我在车间工作了二十年,听了二十年机床声音,耳朵出了毛病,在早晨、中午、晚上,我耳朵特别灵,一丁点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就跟有人拿锣在我耳朵边敲一样,”她数人头,咦,咋二十个人呀,她中午数了好几遍,都十九个人,吕方萍凑近又数了一遍,“你们二十个人发声,等于二十个锣在我耳边敲,还要不要我活了呀。”
眼前的妇女四十岁左右,不可能是王娜,那只能是王晓冬口中的另一个人,吕方萍。
吕方萍的出现,让林北瞬间明白林玉顺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大家为什么压低声音唱国歌,他不在期间,吕方萍过来找麻烦了。
赵小曲嘴巴绷紧笑,坐到路灯下,他把搪瓷盆放到一旁,掏出存折。
林舟挨着赵小曲坐下,他也放下搪瓷盆,掏出存折,他们今天中午乘坐公交车到信用社存钱,回来坐在树荫下捧着存折傻乐呢,吕方萍背着行李出现,指着鼻子就骂他们心眼坏,逼她早死,他们的心情糟糕透了,瞬间没了看存折的心思,现在想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他们实在是傻透了。林舟伸头看赵小曲的存折,赵小曲比他少了两毛一分钱,林舟把存折怼到赵小曲眼前,赵小曲看他,林舟冲赵小曲龇牙笑。
赵小曲推开他的手,他花了七分钱给林玉顺买了一本练习本,又花了一毛四分钱给林玉顺买了一支铅笔,他自己又买了一份纸笔,肯定比林舟多花一份纸笔的钱。
剩下的四个老成员掏出存折,凑到赵小曲身边,跟赵小曲比谁存折上的数字大。
赵小曲怒瞪他们,他掏钱给林玉顺买一份纸笔,叫林玉顺教他认字,结果这群家伙啥也没付出,过来蹭课,现在还有脸过来跟他比存折,太气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