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民追上林北,林北把自行车停在杂货铺门口,进去买扫帚撮箕、菜刀、抹布、木桶,林北拎着东西出来,右转往前走,黄益民推自行车追他。
向前走两百米,就到了门店。
林北掏钥匙开锁,把锁拿在手里,推门进去,黄益民推自行车进屋,拿掉后门的门栓,把自行车推到后院,他放下支架,跑进屋里,拿桶出去接水,他回来掬桶里的水泼到地上。
屋里一件家具也没有,而且这个房子没有隔间,甚至没有厨房,就是一间五十平的空房子。林北走到后院,把锁放进车篮里,拿刀砍满地杂草。
杂货铺只卖农具头,他买了镰刀头,还要花费一点工夫寻找合适的把子,再把镰刀头安在把子上,林北嫌费事,他直接买了菜刀。
林北被猪秧秧、拉拉秧折腾疯了。
这玩意藤蔓长,还有倒生小毛刺,林北把它从红蓼、地泡子、小飞蓬、莎草、苘麻、墙壁上扯下来,露出来的皮肤被它划了好多道红痕,不疼就是痒的人心里难受。
刺蓟也难搞,这玩意叶子长得跟锯子一样,稍不留神,他的手指就被叶子划破。
马齿苋、蒺藜贴着地皮砖缝长,一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地皮被它俩覆盖,林北光砍它俩就花了三个小时。
林北直了直腰,伸了伸膝拉波子,把杂草运出去丢进垃圾筐里。
铁路大院以南是一片老区,街道上好多公共设施依旧保持着五十年代的特色,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木质带轮子的桶,桶身上有三个白字“垃圾桶”,在路口或者巷子口会放两个竹篾垃圾筐。
林北眼中出现了然,原来它有段时间叫垃圾桶,又有段时间叫果皮箱,到了九十年代,它又叫回了垃圾桶。
院子里有一口压井,井身锈迹斑驳,砍杂草的时候林北试了一下,压井可以用,但是需要换垫片和皮碗。林北穿过屋子进入后院,一直挠痒,他拧眉嘀咕:“褂子上不会沾了小毛刺了吧。”
林北脱掉褂子,随手把褂子搭在车把上,走向压井,拧掉连接井身和压手柄的螺丝,把螺丝装进裤兜里,拎着压手柄出去,到杂货店买了一个皮碗,他问杂货店老板借工具卸掉垫片和皮碗,照着老的垫片剪了一个垫片,又用工具把垫片和皮碗安上,他拎着压手柄回去,把压手柄安到井身上。
林北进屋拎桶回来,用桶里的水引水,压了二十多下,压井出水了。
清除蜘蛛网,打扫地面,擦玻璃的黄益民一个箭步冲出来,站在压井口捧水洗脸,水顺着前臂淌到关节,留下深浅不一的泥痕:“北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制作一个招牌,淘一个柜台和货架,我去买泡酒的坛子和竹筐、簸箕。”林北想了想说,“明天傍晚,咱俩在这里汇合。”
“成。”黄益民匆匆冲了一下胳膊,给林北压水。
林北随便洗了一下,他推车到屋前,黄益民插上后门门栓,锁上门跳上自行车,林北带他到配钥匙的地方配了一把钥匙,递给他一把钥匙,又和他到小摊子吃了晚饭,两人在铁路大院站台分开。
林北骑车到姑娘巷,阜新路、怀康路、香山路、新华路的供销社和杂货铺询问坛子、竹筐、簸箕的价格,价格比他预计高出了百分之三十。林北注意到其中有七家供销社和杂货铺卖的坛子上有标记,这是余淮镇高记陶坛作坊特有的标记,标记隐蔽,要不是他给高记陶坛作坊拉过几次货,他也不会留意到这个标记。
林北算了一下,他开拖拉机到余淮镇拉坛子,一个来回耗不到六块钱的柴油,这么费钱,却比他在市里买坛子划算许多。
林北决定明天到余淮镇买坛子和竹筐、簸箕。
林北现在在新华路,也就是榴城街道,就在金阳街道附近,离和平路近,他骑车回和平北路,直奔工地检查第三小队建的房,又看着图纸跟第三小队成员讲了一个小时的话,他骑车去和平西路,第一时间检查第二小队建的房,又蹲在路灯下跟他们讲解图纸。
消失了许久的王晓冬倒在路上,他头发乱糟糟黏在一起,摸一下都扎手,脸乌漆嘛黑,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白色的球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甚至已经不能叫球鞋了,只能叫露五个脚趾头的破布拖鞋。
正在听林北讲解图纸的唐大喜屁股不小心碰到地面,他呜呀捂着屁股跳起来,柏油马路真烫,差点把他屁股烧着了。
何湾趴在林玉顺背上笑,林玉顺扭着身体要把这货弄下去,结果双双倒地,两人嗷的一声蹦起来,揉着手臂蹦跳。
柏油马路吸热快,夏天空气温度三十多度,柏油路面温度能到达五十到七十度,现在太阳刚刚下山,路面还是很烫的,林北踩在路面上,隔着鞋底他都能感受到烫脚,但它降温也快,到了夜里十点,路面温度就会降到三四十度,过了零点,路面就会变凉快。
林北站起来,拖水管过来冲路面,只有路灯下光线亮,他只能在这里讲解图纸,但是路面温度又太烫,他只好用水冲路面,给路面降温。
几哇乱叫的林玉顺突然不跳了,指着西侧的路口,说:“北哥,你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林北顺着林玉顺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他丢下水管,骑车过去,连忙把人拉起来放到自行车上。
这人爆大汗,身体抽搐,呼吸急促,林北扒开他的眼睛,看到他瞳孔缩小。
林北基本确定这个要饭的中暑了,而且挺严重的。
林玉顺跑过来挠头问:“北哥,他咋了?我们要不要把他抬到树底下,喂他一口水?”
眼前浮现他和好好拉横幅一端对折横幅的画面,林北咬牙说:“你扶稳他,我推车送他到医院。”
“……哦,好!!!”林玉顺连忙扶男人的身体。
这里离中医院比较近,林北小跑推车带他到中医院。
到了中医院,林北让林玉顺背着男人跟着他走,他锁好车到窗口挂号,拿着号找科室。
“北……哥……”林玉顺干了一天重活,又不得劲扶着男人跑了四公里,他已经没力气了,脚已经抬不起来了。
林北回头,看到林玉顺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拼命拽着男人,他折回去,从林玉顺手里接过男人,背着男人找科室。
林玉顺连咽吐沫都没力气咽了,但是他还是撑着一口气追林北。为啥,万一北哥一眨眼不见了,他找不到北哥咋怎。
林北对医院熟悉,很快找到了科室,把男人交到医生手里。
“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病人重度中暑,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热射病,需要尽快抢救。”刘君新手里拿着同意书和缴费单。
“……我去交钱,你们安排给他抢救。”林北签了抢救同意书,从刘君新手里抽出单子,下楼到窗口||交钱。
林北上楼把缴费单递给刘君新,刘君新十分诧异,男人不愿意说他和病人是什么关系,他还以为男人找借口跑掉了。
刘君新查看缴费单,确定缴费单没有问题,他匆匆离开,一分钟之后,一群医生走进抢救室。
林北坐到抢救室外的木质长椅上,他抱头使劲挠头。
林玉顺挨着林北坐下,林北扭头看他,林玉顺龇牙:“嘿嘿。”
“我出去抽一根烟,你留在这里等着。”林北跑出医院,坐到台阶上抽烟。
热射病啊,搞不好就会没命的,万一男人有家人,他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
林北抖了抖烟盒,没烟了,他捡起烟头装入烟盒里,把烟盒丢入果皮箱里,回到抢救室门口。
第073章 73
林玉顺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 林北在他身边,他很安心,林北离开, 他紧张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医生护士从远处走过来, 他下意识挺直脊梁,抓紧膝盖, 医生护士从他眼前走过去, 他伸长脖子确认医生护士走远了, 立刻离开长椅子,跑到椅子边上蹲下来, 缩成一团, 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往左右两侧瞥,一旦有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就倏然盯着抢救室的门。
林北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林玉顺兴奋的窜起来, 屁股刚半起就着地。
林北的视线从紧闭的门上挪开, 他坐到长椅的一侧,低头看林玉顺。
林玉顺身体僵着,脸上的表情却异常丰富。
麻劲过了, 林玉顺跳起来,靠近抢救室,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他回来挨着林北坐下:“北哥, 他会没事吗?”
林北偏头看他, 笑着说:“会。”
林玉顺目光灼热盯着正前方,林北从包里掏出纸和笔, 趴在膝盖上画图。
包里被林北塞了半包废纸团,林玉顺蜷在长椅上,睡得不是很安稳。
抢救室的门被打开,林北把纸笔装进包里站起来。
“病人的体温暂时降到38.5°,随时可能再次升温,你们家属最好勤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帮助他把体温稳定在38.5°,记得拿棉签沾水给他润唇,如果病人醒了,一定要让病人多饮水。”病人被送进医院时,体温高达42.1°,他和同事想尽办法帮助病人降温,连血液透析都给他做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病人的体温依旧在40°以上,他和同事心里顿时生出不妙的念头,他们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给病人降温,又过了六分钟,病人的体温终于降到40°以下,维持在39°以内,他们精神刚松懈下去,病人的体温又升上去了,甚至出现了呼吸衰竭,他们心里不妙的念头加深,争分夺秒抢救病人,最后把病人救了回来。病人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但病人现在的情况也非常不乐观,刘君新摘下口罩反复嘱咐林北,“今天夜里家属最好不要睡觉,要时刻注意病人的体温状况,一旦发现病人体温上升,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林北盯着病床上的男人迟疑两秒点头。
刘君新蹙了一下眉,扭头和一名护士说了几句话,他带领一群人离开。
男人换了干净的病服,脸依旧黑黢黢、起皮,挂在脸上的皮凹陷进脸骨里,但是没像之前糊成一团,他至少能看得清男人的五官,这个五官分明是王晓冬的五官。
林北凑近看男人,他可以确定这人就是王晓冬。
“我见过的奇葩多了去了,你这种奇葩我头一回见。”护士刘春苗抱胸上下打量林北。
林北没去琢磨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把林玉顺喊醒,推病床抬头看刘春苗。
刘春苗放下手臂,抬着下巴走到最前面,给他们带路,把他们带到病房门口直接离开。
林北把王晓冬推进病房,让林玉顺在这里等他,便急匆匆离开。
林北端着酒精、棉签、一茶缸开水回来,刘君新怎么交代他的,他就怎么交代林玉顺,还给林玉顺示范一下怎么用酒精给王晓冬擦身体。
“你听懂了吗?”林北严肃问。
林玉顺认真回答:“懂了。”
“好,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对了,如果输液瓶空了,你喊护士给他换一瓶,你给他勤量温度,如果他的体温上升到39°,你就得去喊医生。”林北冲出了病房。
林玉顺:“北哥……”你一走,我就把你说的话给忘了。
林北骑车离开医院。
现在晚上十点多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林北弓着腰飞快蹬脚踏。
他回到和平西路,抄近路驶进一个巷子,巷子里也有路灯,但灯光昏暗,林北凑近门牌才能看清门牌号。
林北在巷子里转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了635号。
他下了车,按门铃。
小洋楼里的灯亮了,紧接着一个男人开门,他迟疑了一下走到院子里,停在大铁门前。
林北察觉到男人眼里全是戒备,他抢先一步开口:“您是王晓冬的父亲?”
王锦庭锁眉问:“您是?”
“我是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林北,王晓冬应该跟你提过我,他现在在中医院203号病房。”说完,林北骑车离开。
王晓冬父亲这类人戒备心比常人重,你说的越多,他对你的不信任就会加重,林北索性就说两句,至于他来不来医院,听天由命吧。
林北回到病房,林玉顺正在勤勤恳恳给王晓冬擦拭身体,他看到林北,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挂着笑容卖力忙活。
林北拿起体温计甩了甩,把体温计塞到王晓冬腋下,又拿棉签蘸水润他的嘴唇。
林北拿出体温计,看清楚温度计上的温度,林北的手差点拿不住温度计。走廊里传来匆忙杂乱的脚步声,林北抬头,和王晓冬父亲的视线对上了。
王锦庭移开视线,走进病房,五名医生疾步走进来,围到病床前查看王晓冬的情况,刘君新站在一旁完全插不收手。
林北把体温计塞到刘君新手里,他拽着林玉顺离开。
坐在后车座上的林玉顺眼睛直楞问:“北哥,这是咋回事?”
林北咬牙骑车,喘了一口气回答:“病床上躺着的人是王晓冬,酒吧是他的。”
林玉顺惊呼一声:“他怎么弄成这样?”
“不清楚。”林北摇头。
两人回到和平西路的工地,一群人听到动静嘚楞一下从竹席上跳起来,围着林玉顺问东问西,林北简单洗漱一下,躺在竹席上,身体疲倦大脑却不停地转动。
他不知道王晓冬经历了什么,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把自己搞得只剩下一层皮,但他知道王晓冬本来身体亏空严重,他又重度中暑,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熬过中暑,即便他被抢救回来,他仍有极大的可能再次陷入危机。
他和王晓冬第一次见面就说过王晓冬身份不简单,于是他不假思索去他家找他父亲,在见到王晓冬父亲之后,他决定以简单通知的形式告诉王晓冬父亲王晓冬的情况,他回到病房,第一时间给王晓冬测量体温,不到四十分钟,王晓冬的体温居然升到了39.6°,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还好王晓冬的父亲来了,还找了比较厉害的医生,他想王晓冬或许能挺过去。
嬉闹声消失了,林北合上眼睛,却没有一丁点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