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就那么大,卫陵躲不过去,咋呼道:“娘啊,我都多大了,你还当小孩子教训我,那让我娶妻做什么。”
杨毓松开了手。
卫陵揉把耳朵,有些唉声叹气,无奈道:“我不说挺好,说什么,夸那糕点天上有,地下无的?还没饭菜能填饱肚子。”
杨毓冷道:“合着再好的姑娘,你都能挑出毛病来。”
卫陵无谓地应说:“你问我,我自然说了。再者,她会的那些琴棋书画,我不懂,更没丁点兴趣,难不成娶了人回家,大眼瞪小眼,都没话讲。
“总之,我不喜欢。”
杨毓只得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又有些疑惑地凝着卫陵的脸,突地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就觉得最近他怎么有些不一样,却说不上来为何。
但由着这问,她不知怎么想起曦珠来,陡地吓一跳。
上元藏香居失火后的种种。
原本整个铺子的全部损失,该是卫家来还,她尚未送去银票,哪知卫陵动作更快,早把自己的家底给出去了。后头在赌坊赢下的那些庄园田地,将才弥够缺洞。
还有那回找她,又急慌地拉着管事,往郊外的曹家去,就为给曦珠解围。
“你该不会喜欢曦珠?”
在儿子面前,哪有那么多讲究,直接就问了。
卫陵就笑。
“表妹才来公府时,您还对我说她没了爹娘,又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京城,让我照看着些。我当然拿她和小虞一般做妹妹对待,能有什么心思?”
“至于藏香居失火,难道不是受我牵连?若连这您都要计较,那我无话可说。”
他懒坐在马车里,被风吹得有些心凉,玩笑道:“您和爹若一定要我娶媳妇生孩子,不如就表妹好了,总归这一年来,您也是看她在眼里的。长得好吧,还温柔听话,要照这样,我还挺喜欢她。”
一番话下来,再看这副模样,杨毓并不放心上。
若真对曦珠有意思,以他从小到大按捺不住的急性子,早与她和丈夫说开,怎么到这个档口,她提到才会如此说。
杨毓对这个儿子没办法了。
“你在我这儿狡言没用,你爹那里,可过不去。”
说到底,镇国公府卫家的每一起大事,都得父亲点头。
卫陵转目望向车外疾掠的街道,沉默下来。
当晚卫旷从外忙事归来,尚满身疲惫,听完妻子的那些话,顿时火冒三丈。
照这般挑挑拣拣,是要怎样!
将人从破空苑叫来,指着就是一顿骂:“你自己什么样,不清楚?还挑拣起来了,什么样的姑娘都配不上你?真是王爷娶妻都没你麻烦!”
“少给我磨混过去,今年你就给我定下亲事!也别挑了,就陆桓的外孙女,这月给定亲了,明年就成婚!”
陆桓那外孙女,妻子见过既觉得好,便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第三个儿子的婚事,不必要多好的贵门人家,前头两个儿子的婚事已是足够。
再多一个,照现今皇帝对太子党剑拔弩张的态势,少不得又给他记上一笔。
至于陆桓的心思,卫旷也是门清。
父子两个在一处,难得祥和,更甚扯到婚事,就似点了炮仗。
强硬的语气,卫陵望着他的父亲,微颔首,而后站起身,一脚就把椅子踹翻,连带着桌几,和上面的白葵口瓷盘、几个黄澄澄的果子掀倒在地,咕噜地在毯子上滚动。
他黑沉着眼眸,冷笑了一声:
“你们若敢给我定下亲事,我就夜夜睡在外头,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
且说当晚卫陵撂下句狠话,就往外跑地没影了,卫旷要逮住打,却将人溜过去,气地连连拍案,被杨毓和赶来的长子扶住。
“那个混账有能耐了,都敢对着他老子发脾气了!”
杨毓怕他气地犯病,再三劝说。
卫远知道三弟与表妹的事。
况陆家请帖送来公府后,三弟来对他说过,让他保守秘密,别露话。
看这情形,怕是三弟要和父亲犟到底。
其他事上,他会帮着爹娘,但观三弟对表妹的态度,他选择还是别管的好。
卫远一时作壁上观,只对父亲道:“大夫早说您要精心修养,再大动肝火,身体可好不了。”
*
卫陵这一跑,翌日,神枢营的上职都没去。
陆桓昨晚察外孙女的郁郁神情,再是卫陵这缺勤,风霜雨雪都赶早的人,偏在相看次日不来了。
他人都默了。
连着好些日,陆夫人坐不住,安抚伤心的外孙女后,便赶到镇国公府,与国公夫人说了这事。
杨毓才得知卫陵好些日不归家,连上职也不去。不知去哪儿混了。
这还了得,立即与丈夫说。
卫旷百忙之中抽出空,让亲卫去把人抓回来,亲卫领命去找,先是各大城门,都说卫三爷没出去,那便是在城内。
但怎么也找不见人。
春月庭中,蓉娘送走过来玩的四姑娘,与青坠说起三爷。再不满意那陆家姑娘,也不能闹成这般。
她心里轻松,只要别与她家姑娘沾边就成。
青坠却半是着急,半是松懈。
着急为怕三爷顶不住压力,娶了别家的姑娘;松懈为现下三爷跑了,心里那是有表姑娘的。
青坠面上不显地与蓉娘闲聊,又瞧表姑娘,仍在安静地绣花,没一丝波动。
那晚卫陵翻窗离去前,对她说。
去过寿宴后,他要出去躲一阵子,别惦念他,等他再回来,公爷和姨母就不会再提说亲的事了。
曦珠不明他话里的意思,但决定信他,也不问。
此前他遇到什么事,都会与她阐明清楚,这次不说,是有缘由的。
曦珠又想起方才卫虞来找她说话,提到一件怪事。
潇水诗会上,姜嫣未得首魁,分明前世是她所得,接着就与状元陆松定亲。
这世的首魁,竟然是郭华音。
此前见过三次的那个郭家侄女。
尽管如此,几日前,姜嫣还是与陆松定下了亲事。
重来一世,许多事,全然不同了。
曦珠不过想了一转,低头,接着做木芙蓉花的绣活,还有最后的收尾。等做完,她准备找些书来看,好消磨这只能待在春月庭的无聊日子。
*
“枝月听说你要定亲陆家的姑娘,在家闹得厉害呢。”
姚崇宪躺在榻上,拣着盘里的糖霜花生吃,咯嘣地说着。
卫陵靠在对面,腿搭在炕桌上,一下接一下地,开合着手里的泥金扇,懒怠道:“你可别透露我在你这儿,不然朋友没得做了。”
如今姚崇宪也知镇国公大抵无意秦家。
甭管上头爹娘过不过地了关,就单枝月妹妹那性子,动不动给你演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哪个男人受得了。
他打趣两句。
“我是那出卖好友的人吗?”
卫陵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了下,淡若无风。
也丢了一颗花生进嘴里嚼,转问道:“她不忙着关心自家哥哥,还有心思来操心我的事了?”
半月前,身为巡抚秦令筠在黄源府,被官匪沆瀣一气,差些没死在当地。
姚崇宪道:“我前两日去看过姐姐,家信上说伤倒是不重,已能公务,现在处理那批尸位素餐的官员。”
黄源府就是一个烂摊子,匪患严重,官员也跟韭菜似的,一茬茬地换,为了性命和官位,少不得官匪勾结。
朝廷没银子,治不好这块烂疮,又割不掉,只能这般让它横亘,睁一眼闭一眼。
也是去年闹地太过火,竟杀了七名赶考举人,才遣督察院左佥都御史秦令筠前往处理。
建朝百年,死在那里的巡抚都好几个了。
姚崇宪委实佩服姐夫的胆量,敢去那地方,又高兴说:“若是顺利,下月初,我姐夫就该回京了。”
“唰”的一声,泥金扇蓦地合上。
姚崇宪歪靠在枕上,踢了踢卫陵的腿,道:“你还不往群芳阁走一趟,初鸢还念着你呢,上次我去,她又问起你。”
卫陵踢开他的脚。
“是念着我,还是我的银子?”
姚崇宪笑地差些被花生呛着,评道:“真够无情。”
不过也是,之前卫陵去那处只点曲喝酒,姑娘们随便给弹个琵琶敲个扬琴,都够她们伺候好些人了的。
“这大半年让你去玩,竟一次都不去。最近又新来几个好看的,去不去?”
“不去,修身养性。”
卫陵随口道:“你夫人不是有孕,你还出去?”
姚崇宪喝茶咽下嘴里的干涩,回道:“就是有孕了才出去。”
他来劲了,问道:“你觉得方才进来给咱们端茶的那丫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