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部分亲军驻守在北疆,有自己的消息道路,比皇帝还能更早得知当地的情况。
下首,卫陵背靠交椅,敛眸听父亲与长兄,及卫度的交谈,不置一词。
现在这种事,父亲也允许他旁听。
*
七月最后一日,正是休沐,卫陵早起去过军器局一趟,等回来时,已是晌午。
下晌过后,天又落雨。
院里雨丝蒙蒙,曦珠盘坐在窗边的榻上,见对面的人在看书,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兵书。”
卫陵眉梢轻扬,将书封朝她示意,道:“我这是临阵磨枪,不至于到那边去,什么都不懂。”
曦珠知道他说的是十月前往北疆抗敌的事,早前就告知过。
见他这般努力,抿唇笑了笑,安静地不再多言。
垂眸从桌上的白釉瓷盘里,拣了颗葡萄,慢慢吃着。
他得空在府上,便叫人去唤她过来陪着。
懒翻两页他拿给她的传奇小说,有些无聊地侧首,看窗外连绵淅沥的雨,还有雨中的梨花树。
快入秋了。
卫陵将早已烂熟于心的书,复看了不知多少遍,翻页时一个抬头,见她手肘抵在桌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弱雪白的小臂,手掌撑着下巴。
歪头正看外边的雨,长翘浓密的睫毛下,淡琥珀的眸一动不动,是在发呆。
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不自觉放在她身上,看到她另一只手,摸了颗盘里的葡萄,张开嫣红的唇,放进了嘴里。
脸腮微微鼓动,细缓地咀嚼着,汁水过多,有些流溢出来,丰润的唇瓣上莹亮剔透。
她还在看雨,伸舌舔了舔唇,将淡紫的汁又吃了进去。
卫陵一瞬觉得喉咙滚烧,干渴地吞咽了下。
又忍不住弯唇。
蓦地,清越冷冽的笑声响起,曦珠转首,他正望着自己,问道:“你笑什么?”
卫陵的笑越发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真想你快些嫁给我,来与我住在一块。”
曦珠有些莫名其妙,他突然说这话。
却不由得浅笑,轻“哦”了声。
谁知在她的轻音落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须臾,阿墨探过身来,硬着头皮道:“三爷,王家公子,就ῳ*Ɩ 那个叫王颐的,来找你了。”
想起之前王家要说亲,而现在表姑娘和三爷即将定亲,他就麻了。
两人还待在屋里,没法子,也得来禀报。
他还怕三爷早忘了这人,特意提了名字。
曦珠一怔,慌张下榻穿鞋,要赶紧离开这里。
“我先走了。”
却才迈出一步,就被横亘出来的手给抓住了手腕,卫陵神色不见波动,仍旧笑看她。
“你答应过我,陪我吃晚膳的,不许反悔。”
“先留下,等我打发走人。”
他不知王颐怎么就从江南回来了,但如今没什么可担心。
第087章 未婚妻
去年十一月底, 因本家族老过世,王颐代父亲前往江南祭拜,连除夕新年都未归京。
至开春后, 与族中堂兄弟一道结伴游学,遍访山水美景,探访名师雅士。
至今年五月端午初始,气候入夏, 南方多雨暴汛,河道凶猛, 十余个县城陷涝, 甚至几个临河的县城被冲垮淹没。
致使几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疫病饥荒伴随而来, 买卖人口的恶行也肆意横行。
王氏本家所在之地, 也遭受了洪水的泛滥。不过好在地势高,人口众多,大家齐心协力,情形不算凶险,很快便恢复了。
但观那些贫困百姓,不仅房屋被大水冲地破烂,更有年迈爹娘或是孩子溺于水里,再也找不见。
王家新族老抚着白长须, 杵杵拐杖,做了决定。
“将我们家里粮仓放出来, 留足我们自己吃的,剩下那些粮食, 都拿出去,能帮多少人, 便帮多少人。”
王家自前朝起,已传世三百年,族中才能最出众的子弟,在朝廷中担任的,向来是司天监的职位。
正是看天维系的家族衰荣,对此等天灾更难坐视不管。
此话一出,年轻的王氏子弟便分散开,忙碌起来。
王颐作为这一辈里,最为看重的少年人,更是尽心尽力,忙着施粥赈灾,又与京城下派的官员太医,洽接联合王家在当地的势力,帮助那些百姓度过难关。
他从前在京,因那起卜算而出的噩闻,被父母看管甚严,从不曾见到天灾突降后,人间那般的惨像。
日夜少眠里,只能力所能及地去帮扶。
至七月初时,水灾情况方好转许多,后续收尾都交给官府衙门。
在此期间,他曾累病了一场。
是新族老勒令他歇息,他才躺了好些日。
至七月中旬时,他的身体恢复全然,京城也传来书信,催促他可以回京了。
王夫人听闻儿子在江南闹病,心疼得不行,更是母子分别大半年,想念得很。
王壬清附字末尾,短短两行,道尽父亲对儿子的思念。
王颐看过信后,当夜便收拾行李,将衣裳书籍等物件,吩咐小厮装入箱笼。
并去向新族老请辞归京,再去拜访各位王家叔伯长辈。
翌日,去辞别认识的年轻一辈人;第三日,便登上了北上的大船。
船上颠簸近半个月,终到漕运港口,再转马车回府,到家时正是下晌,连晚膳都未用,睡到翌日早上。
赶巧碰上父亲轮休在家,母亲陪坐,三人聊了许久的天。
王壬清已给儿子安排好进朝廷的道路,下个月初便入职司天监,以后他监正的职位,会传给儿子。
这便是司天监,有别于其余衙署的地方。
勘破天机之能,只传授给嫡系子嗣。
王颐没有异议,此次南下,让他感触颇多,只想为国为民多做些事。
再是王夫人的抹泪关心,道他变黑变瘦了。
王颐给母亲擦泪,笑说自己也强健些了。
这一聊,竟快到晌午,三人又一道用过午膳。王颐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起箱笼里的东西。
他回来前,还专门在江南托关系好的堂兄,去买了礼品,为了回来时送给几个朋友。
放在最上面的,是给卫陵。
等整理出来,他抬头看看窗外,还在下雨,将院里那棵木绣球的叶片洗地碧绿。
今日卫陵应当不去神枢营,休沐在家,正好去拜访。
召丫鬟过来,吩咐去套车。
丫鬟一听去镇国公府,再瞧公子满面喜悦,怕他此去糊涂,纠结一番,还是将这两个月在京发生的大事,都告诉了公子。
特别是卫三爷与那表姑娘定亲的事。
丫鬟最清楚自家公子当初心悦那表姑娘时,茶饭不思的模样。
王颐愣然地听完。
低头沉默片刻,他还是让去套车。
*
窗外的雨势渐大,卫陵看走进来的人,变得高瘦些了,吩咐阿墨搬来一张圆凳,扬扬下巴,笑道:“坐吧。”
随即问道:“什么时候从江南回来的?一点风声没有。”
阿墨扫一眼三爷对面的榻,适才表姑娘便是坐在那里。
要不说跟在三爷身边久了,都能明白三爷的心思。这是不让王家公子碰着表姑娘半点,哪怕才坐过的地。
每回表姑娘来,都是坐那里。
之前有人来看望三爷的伤,三爷也没让人坐那处。
阿墨瞥过后,又赶紧出去,好沏茶待客。
“昨日才回京,想着今日你休沐在家,就过来拜访,这是我从江南带回的礼,送予你。”
王颐将手里的礼盒放到桌上,看到上面的一盘葡萄,半边剔落的紫皮,另半边还有十几颗。
盘子放在卫陵的对面,显然方才有人在这里。
他的动作不由顿住。
卫陵坦然地收下,望一望对面,脸上的笑淡了些,径直道:“方才是曦珠过来了。”
堪堪几个字,毫不掩饰他与柳姑娘的关系,甚至在念叨柳姑娘的名时,自有缱绻之意。
率先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王颐缓了好一会,才落坐在凳,握紧膝上的拳。
在江南的大半年,他仍然没能忘记柳姑娘,时常回想她秾丽明媚的面容,和她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