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过十八岁后,家中长辈们问询起他的婚事。
每当那时,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永远是柳姑娘。
他后悔了,自己当初不该那么轻易放弃,不过被拒一次,并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性子优柔寡断,不能真正为自己做主。
在家时,许多事都听从爹娘安排,没有出格过。
而唯一一次叛逆,便是枉顾自己多年读书,男女之分,依照卫陵意见,向柳姑娘表露了那番情话。
或许那回奉山秋游,他的举止太过鲁莽,吓到柳姑娘了,她没想清楚;也或许是自己那些肺腑之言,终不过一面之词,柳姑娘谨慎考虑,也是在理。
可他却在听到那句“对不起”后,连去问原因的勇气都没有,不怪柳姑娘拒绝他。
但在江南这般长的日子里,尤其是水患过后,他想得更明白些,自己应该再试试。不过一次受挫,便气馁落败,之后还能做成什么事。
爹娘的那封信,是一个契机,让他迫不及待地北上京城。
他还是想娶柳姑娘,爹娘本无异议,他准备让娘亲自去与国公夫人,再次说明。
不想听到丫鬟的那些话。
那桩闹地满京沸扬的笑闻,以及卫陵即将与柳姑娘定亲。
王颐看向榻上懒坐的卫陵,心里沉痛,艰难两番,终是开口质问:“你当时告诉我,你并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没有一点心思,难道是假的吗?”
那日的对话,仿若还回荡在耳中。
卫陵望着下面的容貌清隽的人,声音沉静。
“王颐,你想清楚明白,我就告诉你,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我骗了你,我喜欢她。便连那次去奉山,也是我的设计,我知道曦珠不喜欢你,所以丝毫不担心她会答应你。”
王颐忍着喉间的哽痛,紧凝着卫陵,声愈发扬高。
“那一个月前京城闹起的那桩事,是你做的是不是?”
分明早就确凿的事,他却还要再问。
自从两人结识,王颐始终认为卫陵虽不拘小节,但为人爽快,对朋友义气。
从各处细节,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是温滔那种流辈。
当他听到这桩事时,是那般不可置信。
一是不相信卫陵会是强迫弱质女子的人;二是不相信柳姑娘会遭遇那种事。
卫陵淡道:“确实是我做的,没什么可怀疑。”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随便外人去背后议论,并不能影响到他半分。
只要曦珠重新与他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卫陵看着王颐痛苦的神情,想王颐这算得什么。
他曾经历过存活时,痛不欲生的每一个夜晚,也经历过死去时,那无望黑暗的十年。
他不紧不慢道:“不管我与她发生了什么,没必要与人道尽,总归我与她即将定亲,她会成为我的未婚妻。”
“你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他早说过,王颐还不够格来与他争。又凭借什么,去撬动曦珠那颗饱受风霜的心?
王颐惊愕这句敌意非常的话。
“卫陵你……”
自始至终,卫陵的语调都无波无澜。
忽地轻笑声,道:“上次我们见面时,你不是说放下了吗?我知道你此次过来,是因曦珠的缘故,那回若邪山落入坑洞,若非她,说不定我们两个都没命了。你关心她,也是当然的事。”
王颐闻言,微白了脸色。
他再次回想起,如果不是卫陵和柳姑娘,他不会还有命在。
是他亏欠了他们。
无可奈何里,肩膀颓然松弛。
阿墨瞟到剑拔弩张的态势减轻,赶紧送茶水进来。
卫陵亲自倒茶,递去给王颐,黑眸蕴笑,道:“与我说说你此次南下的事吧,我久在京城,也想听一听新鲜了。”
……
内室里,曦珠坐在床畔,手里拿起秋香色枕下压住的香缨带。
低头靠着床柱,手指勾缠梳理流苏,平静地聆听窗外的雨声,及那逐渐缓和的对话。
第088章 不反悔
雨水从琉璃瓦当滑落, 敲在窗棂上。
滴答滴答的清脆里,外间僵持的说话声,不过两刻钟, 已近尾端。
随后是起身告辞,远离的脚步声。
渐渐地,外边与内室同入寂静。
曦珠并未立即出去,仍垂头坐在床边, 须臾后,她将香缨带放回他的枕下, 才站起身, 轻步绕过金漆玻璃屏风,而后看到还坐在榻边的他。
目光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走过去, 隔着一臂的距离, 瞬时被他伸手揽住腰,拖拉至他的腿上。
他的手臂抱地很紧。
虽不至于让她感到疼,但挣扎不了半分。
她也并不想挣,只是顺着他,坐在他的大腿上,受着他身上朝她扑没而来的热息。
就连落在腰窝处的那只手掌,隔着轻薄的衣料,也温热非常。
她知道, 他心里又不畅快了。
卫陵头靠在她荏弱的肩侧,闻着她身上刻骨的香气, 闷声道:“我宁愿你当初不救王颐。”
他低着头,曦珠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轻问:“为什么?”
她的语气太过宁和,根本不被他残忍的话所惊吓。
卫陵有些受挫, 无奈叹气道:“难道表妹看不出我吃醋了?”
他不敢在她面前,展露出对她与许执过去的心病,反倒在今生,王颐的事上来诘问她。
曦珠回想到前世王颐遇险逝后,他那般的颓靡不堪。
是为内疚带王颐出去游玩,却没能一块回来,倘若他在那黑暗的洞穴里,紧拉住王颐的手,再多撑片刻,等到人的救援,兴许就不会发生惨剧。
但好在这世,那样的事并未发生。
曦珠搂住他的肩,缓声道:“我不喜欢他,你自己不是也说,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一点都不怕我会答应他吗?”
方才在室内,她都听见了。
过去事,如今回首,全作哄他的话。
但那时得知王颐喜欢曦珠,王家也要来说亲时,他当真没有一丝慌张吗?
仿若再回到许执与她相看定亲时。
那些酸涩苦意,都只能他自己一人吞下去。
而她的心跳始终平稳,没有丝毫紊乱。
卫陵从她的胸前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低声道:“不是的,那时我真的怕你喜欢他,答应了他怎么办?他的性子是不是比我好,我的脾气差,姑娘家都喜欢他那样的。”
他的弦外之音是什么呢。
她应该明白,却不应答。
曦珠明眸微弯,声音柔和地问道:“那你的脾气差,会对我不好吗?”
他不过是想她说一次喜欢他,就似前世。
他想再听一听。
卫陵迎着她的询问,微垂下眼,促狭又认真道:“我哪敢对你发脾气啊,也会一直对你好,一辈子都喜欢你。”
轻许的誓言里,曦珠笑而不语,看向窗外。
天色灰暗,所有葱茏的景物,都浸在朦胧的湿意里。
卫陵摸着她的肚子,问道:“饿了吗?”
曦珠点头。
“嗯。”
他便笑道:“那我叫人送饭菜过来。”
“等吃过饭,我送你回去。”
*
天飘落雨,许执阖眸坐于马车内,在归去的路途。
已有半个月,他得以像从前,在酉时末回来。
盖因他的座师,也即是刑部尚书卢冰壶,在碰到他接连几次跑去督察院送公文后,终问到此事。
“怎么一直见你去送公文?”
这句话过后,便引出他被左副都御史秦令筠“教导”之事。
卢冰壶皱眉道:“我放你在律例馆,是为磨炼你,不是让你一日总在做这等跑腿之事,还被督察院的人训导。”
倒显得赏识、提拔许执的他目无眼光。
“将你批复的说帖拿与我看。”
六月被选入内阁后,又为六皇子封王就藩的事闹腾,卢冰壶勤苦繁忙,并无多少闲暇管他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