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怜小姑子啊,但听说那个磋磨她的婆母,因这个唯一的女儿的婚事气病,却有点爽快。
想到此事是她那个公公,秦宗云同意,齿关又不停龃龉。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心腹仆妇附耳来报。
“夫人,大爷去了浮蕊的院子。”
仆妇回想片刻前听到的鞭声和哭声,隐约夹杂的“贱人”“荡.妇”。
她的声音更低下去。
“怕是那边今晚要请大夫了。”
姚佩君眉眼未动,道:“去老太太那边看的大夫,先别让人回去,留下来,等会让人去浮蕊那边,给她看伤。”
“是。”
仆妇转身离去。
姚佩君走进内室,疲惫地坐到榻上,倚靠引枕,闭上了眼。
自从黄源府公干回来,她的丈夫似变了性子。不,那时并瞧不出来,是在道破对那个表姑娘的心思,想让人嫁进秦家后,一切都变了。
但后来,丈夫雨夜重伤,不久后那个表姑娘与卫陵的亲事定下。
她的丈夫是在骂谁?
此前不曾骂过浮蕊,是从伤后开始的。
浮蕊忍受不了地与她哭诉,将满身的鞭伤露给她看,可她能如何呢?那是她的丈夫。
而浮蕊,不过一个妾。
用以消遣的玩意罢了。
一个妾,是不值得她的丈夫出口骂言的。
所以那些“贱人”“荡.妇”之言,是在指向那个容貌姣好的表姑娘吗?
模糊的视线里,怀里钻入一个人。
“阿娘,你伤心了吗?”
秦照秀抚着母亲的眼睛,有些湿润。
姚佩君也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问:“照秀,娘是不是真的老了?”
曾经,她有着不输那个表姑娘的容貌,但终在这座阴暗的府邸消磨殆尽。
秦照秀摇头,昳丽的面容上,笑容灿烂。
他搂住娘纤弱的脖子,靠在娘温暖的胸脯上,说道:“娘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娘亲。”
姚佩君也紧抱住她愚笨的儿子。
眼角落下一滴泪。
她怀疑起,她一直坚持固守的,丈夫对她的爱意了。
*
曦珠收到卫陵的回信时,是十二月十三日。
京城已连下了四日的雪。
她在正院里,听姨母笑说起卫陵在北疆立下的许多战功,如今封了个将军。
不过入疆三月,就有了这般功勋。
卫虞磕着瓜子,直夸三哥厉害。
从外回来的卫旷在台阶跺脚,震去靴上的雪,走进屋内听到夸耀,面上带笑地解开氅衣给丫鬟,大步走了进来,见三媳妇也在,倒不好当着人的面贬一贬自己的小儿子了。
默地转进内室去,他的伤复发要上药。
公爷回来,曦珠不好再待,拿起新送来的、一叠厚的信站起身,给姨母行礼告辞。
卫虞也一道要离开。
杨毓瞥到丈夫眼睛泛红,也不闲聊,放下手里的南瓜子,道:“路上雪滑,你们回去小心些。”
见人出门去,她忙起身,跟入内室,给丈夫上药。
出月洞门,转上长廊,曦珠和卫虞两人结伴,丫鬟跟在身后。
卫虞将近日遇到的事告诉三嫂听。
之前中秋,她叫表姐三嫂,结果表姐和三哥先后离席,她还奇怪,也有点生气。
后来三哥来与她说,那时他惹着表姐生气了,才会那样哄她,她还说他待表姐好。
难怪表姐愈加生气了。
卫虞转瞬气消,现喊起三嫂来,越是顺遂。
曦珠也不再放心上了。
“三嫂,我给你说桩事。”
两日前,卫虞去过秦家,因好友枝月生病了。到她闺房看望时,只见人双目直愣地盯着帐顶,唤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扑到卫虞的怀里,大哭起来,泪水糊了满脸。
卫虞忙问怎么回事,但枝月一个字都不说。
不管她怎么安慰,都得不到话,最后人睡过去,她只好回公府了。
“三嫂,她的样子像是……”。
好半晌,卫虞都找不到恰宜的词描述。
蓦地想起“中邪了”。
漫天纷落的大雪里,腊梅树盛开的掩映中。对角的廊道,一个丫鬟却领一个姗姗来迟的人,疾步走了过来。
曦珠嗅闻沁人的花香,静听卫虞的话,骤然一个抬眼,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她微紧了袖内卫陵的信。
风雪声里,许执在听到那声“三嫂”时,倏地望过去,正对上一双看过来的明眸。
他不觉捏紧了座师卢冰壶送给的帖子,心里莫名隐隐泛疼,停下了脚步。
今日,他赶赴卫二爷设的宴会。
没想会……遇到她。
上回看到她,是七夕的夜晚,距今已五个月了。
第099章 许执与曦珠(番外1)
起事於无形, 而要大功於天下——是谓微明。
*
在八岁之前,许执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村人都称他为二哑巴。
因他是许家的第二个儿子, 从娘胎里出来时,一点声息都无,稳婆急地不断拍打,狠了些, 才逼出一声孱弱的哭音。
与其他嗷嗷待哺的婴孩不同,他从不哭不闹, 待在摇篮里仰望头顶葱茏的榆树叶, 还有更高处的天空。
不一会,累了, 自己就睡着了。
醒了, 接着看绿叶、蓝天、白云。偶尔飞过一两只蝴蝶,他会伸手去扑抓。
当然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蝴蝶飞走,憋着嘴,仍然不哭一声。
村人都夸许家生出了一个懂事的孩子,不会闹爹娘。
许父许母不必被小儿子操心,可以安心地耕田种地。
九月秋收时,他们要缴粮纳税, 听说今年朝廷的赋税多加了半成。炽阳之下,他们骂骂咧咧, 还是将裤腰带勒紧,在土黄的地里锄除杂草, 挥汗如雨,顺着枯瘦的身躯淌下。
他们有两个儿子, 要为这两个儿子操劳一生,想到以后要盖新房,要娶进两个媳妇,还有每日的家用吃饭,那得多少耗费啊。
他们挥动锄头的动作更利索了,尽管劳累,但脸上都带着笑。
却不想小儿子在长至三岁后,还是不会说话,可急坏他们了,忙带着孩子奔波到镇上去看大夫。
大夫说无事,就是说话慢些罢了,再等些时候。
“且看这孩子的面相,以后会是个有本事的,做爹娘的不要急。”
许父许母哪能不急啊,后头又请跳神的婆子来,喂了小儿子一碗的灰符水下去,还是不管用。
会见人笑,就是不会说话。
他们甚至都想,倘若真的不会说话,只要能做事,挣口饭吃,以后还是可以娶上媳妇、生上孩子的。
等到小儿子长至五岁时,终于会说话了,但每回只蹦出一两个字,村里人都惯于叫他二哑巴,改不过来了。
许父许母无奈,也早接受。
大儿子跟着一个瓦匠师傅做学徒,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但学得真本领,以后便能多挣上几两银子,比他们种地的强多了。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他们也想给小儿子找门事做,却到七岁,越长大,性子越是孤僻,常自己待在一处。
只能先给他找了个放牛的事,是附近一个有钱人庄子养的水牛。
傍晚夕阳西下,还不见人回家,准在哪里蹲着,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得扯着嗓子喊“二哑巴!回来吃饭了!”
他们也喊他二哑巴。
二哑巴今日新学了《三字经》的一句。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他坐在树墩子上,望着地上的字痕,低声默念着,想,可是“一”是从哪里来的。
他冥思苦想,把先生说过的话再回想,可先生都未提到过,同学们也未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