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那些丫鬟仆妇,都缄默少言。
再者,时隔两世, 故人重逢。
如何能被那些闲语所扰。
一旁的蓉娘坐着陪聊,笑劝道:“你就留在这处陪着曦珠, 等会让人回去给闻登说声就成。”
越是临近大婚,蓉娘便愈加察觉到姑娘的不安。
想来是要嫁入高门的忐忑。
几月前婚期定下, 公府派人往津州祭拜老爷夫人,她还问过姑娘, 要不要下帖请闻登露露他们过来。
那时,姑娘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说:“别麻烦了,这一路少说个把月,挺远的。”
不料露露和闻登依旧来京了,是三爷送礼去请来的。
蓉娘心里好一番感慨卫三爷的体贴。
她劝说完,就起身出门,往外叫杨府的丫鬟送晚膳过来。
露露见状,扯扯裙衫,好笑地将昨晚闻登与卫三爷喝醉的事,接着讲了出来。
“你不知闻登被送回来时,醉地那张脸跟猴屁股似的,还不停念叨你家三爷的好,竟称兄道弟起来,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曦珠没觉冒犯,反被她的话逗笑,给她沏茶。
“他要知道你这样说他,不定怎么生你的气。”
“他敢么?昨夜喝成那样,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家的脸都没红,还将他稳当地送回来,我都觉得丢死人了,对不起你。”
说起这事,露露犹觉得气愤,在公府里丈夫喝地不省人事,那不是给珠珠丢了脸面吗?
曦珠牵着她的手,轻声道:“说什么对不起?你们能不远千里地来看我,我不知怎么感激你们。”
又数落起卫陵来。
“他既瞧出闻登不如何能喝,还让人喝那么多,昨晚是不是累着你了。”
露露端盏喝茶解渴,翻个白眼道:“累什么呀,我才懒得管他呢,你家三爷吩咐丫鬟又是送解酒汤,又是送热水擦脸的。他睡得一直打呼噜,吵地我踹他一脚,人滚到地上去,都没醒来,冷地受不了才爬上床,我还骂他活该呢。”
说着,露露没忍住笑。
曦珠跟着笑道:“京城的天冷,不比津州,别冻地人生病了。”
露露道:“他好着呢,整夜屋里都烧着炭,地上都是暖和的。若非不好来杨府,今日都要跟我来看你。”
转望窗外的一片萧瑟寒景,不由喟叹道:“这儿的冬天忒冷些,我们那儿最冷的日子,都比不过,好在闻登上回来过,让我多备几身袄衣,不然下船时非得冻死我不成。”
“怎么不挑春天成婚呢,那时多好的天啊。”
“他着急得很,非得一回来就成婚。”
露露揶揄地戳下曦珠的腰。
“也是,你不知你家三爷昨晚还和闻登说,他等你好些年了。老实交代,你才来京不过两三年,别是刚来公府那会,人就喜欢你了?”
曦珠痒的,笑着忙躲闪开。
……
等晚膳吃完,夜里天冷,快些洗漱上了床。
两人面对面躺着。
昏昧的纱帐内,露露继续逼供,曦珠不得不将这两年多发生的事,可以告知她听的。
浅笑着,轻声细语地讲述。
全然是她重生后,与卫陵之间的事。
全新的一世,不关乎前世的爱恨纠葛。
*
卫陵收到秦令筠送来的信时,正在看三日后宴客的名单。
拆开信封,将纸上的字扫过,脸上因即将大婚的淡笑,顿时收敛干净,不见一丝踪影。
半晌过后,将信纸捏皱成团,扬手抛掷,纸团飞落不远处的炭盆中,触及烧红的银丝炭,一霎被点燃,升起橘红的火光。
卫陵眺望那些模糊的字,随同那些灰暗的过往,被红地几乎灼痛眼睛的火烧成灰烬,炭盆里再复平静。
他转回头,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边寂寥清冷的冬景中,一片的红绸喜色。
往来奔走着欢声,红绸锦缎延路长铺,将镇国公府大门前的整条街道铺满,也将落了枯叶的高树缠缚。
大红灯笼高挂,囍字张贴整座公府。
也将杨府的门窗贴上,便连灯盏都贴了囍字。
临出阁的前一晚,作为舅母的杨夫人,应当领过长辈的职责,教导曦珠这个外甥女,一些男女之事。
但便是因该事,才让曦珠嫁成了卫陵那小子。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教导,只得将那本避火图交过去,道:“你等会得空多看看。”
再是蓉娘和曦珠的友人在这儿,都该经历此事,更用不着她多嘴。
只关切道:“看过后早些睡,明日天亮后,要有黄夫人给你开脸,后边还有一堆事,忙到天黑都没头,定要养足精神了。”
曦珠点点头,微笑道:“多谢舅母。”
送人离去后,她将那本图册塞进一个箱笼里,没有打开。
她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这日晚,蓉娘也是叮嘱睡得早些。
露露知晓成婚有多累,不敢再多话,抱着曦珠的手臂,靠在她的胸口,不过须臾便睡着了。
曦珠给她拉上些被衾,并未立即入睡,仰面望着红芙蓉的帐顶,有些发愣。
明日黄昏时,等他来接她,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她不太想待在公府,但更不愿意待在杨家。
身处因公府权势和卫陵所获战功,愿意让她留住的陌生地方,并享有所谓的脸面。
但最终,曦珠还是阖上了双眼。
她偏侧过身,抱住了睡熟的露露。
就像曾经,她们少时那样。
这些都是暂时,以后她离开京城,回去家乡,不会再看见这些人了。
再次睁眼,她坐在铜镜前,被黄夫人拿着棉线绞脸上的绒毛,疼地她抓紧了膝上的裙。
过去多久,才终于结束。
黄夫人是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家庭和睦、贤惠淑德的全福太太。
凡是被她开过脸的那些新娘子,嫁人后都生活美满。
她放下棉线时,看着面前的这张光滑细腻、即使素颜,也雪肤花貌的面容,不住地心里感叹。
实在生有一副好相貌,的确不怪能嫁进公府。
曦珠不用目视,仅透过镜子,便再次看到这种目光。
身后站了半屋子的各色锦绣衣裙、钗环簪篦里,除了黄夫人的,还有其他很多夫人的。
又是哪户的官家,又是哪门的勋贵。
岁至中年,或尚且年轻。
曦珠认不出她们的身份,只得听杨夫人一一介绍,笑地与她们招呼。
她们同样笑地问候,也因她如今的身份,所以才会过来观礼。
曦珠看到了还有郭华音的身影,在人群的最末。
那张温柔的脸朝她一笑,她也回以一笑。
房内的炭火烘热,将各式脂粉香气熏地愈加浓烈,开了两大扇的窗子通风。
两个多时辰的上妆梳发后,腰酸地有些麻木,她站起身,青坠还有另两个丫鬟,服侍她穿上那件对襟正红袖衫嫁衣。
云锦的缎料,银经捻细混入彩丝里,绣成牡丹花纹的底案,金历捶打成线,勾勒凤与凰的尾羽,合欢花与莲理枝相配,点缀珍珠。
绣工繁琐精致,再披上云肩,换上同缀南海珍珠的红绣鞋。
挽起的浓云发髻上,戴上那顶由三十二个能工巧匠耗时近一年,做成的花凤金冠。
在场的众人,无不称叹,几多失声。
好一个秾艳无双,却又端庄清绝的新娘子!
窗外飞掠过一对喜鹊,喳喳鸣叫间,扑扇翅膀,朝淡灰的高空飞去。
今日镇国公府开了常年紧合的大门,先是迎接宾客。
共摆了百余桌,除去朝廷的各级各部官员,还有勋贵世家,携带的女眷子嗣。
以及卫家在老宅的人,两个月前就送信过去了。
便能太子都让门客携礼送来,皇帝卫皇后同样让司礼监的太监,带礼过来恭贺。
一时四起恭维笑声,吵闹不止。
卫远和卫度在门口迎客,笑地脸都发僵,客套话讲地口干舌燥。
董纯礼则与几个熟悉夫人们,招待那些女眷,走地脚酸。
就连卫虞,也帮衬着三哥的婚事,指挥那些丫鬟做些简单的事务。
此时,正看管祠堂的婆子瞧见有鸟飞进,还未及驱赶,看清是喜鹊,落在了那两份合名的庚帖上,笑地眼缝眯起。
这不是表明三爷和三夫人的这桩亲事,是一桩天赐良缘?
忙不迭赶去正院,告知公爷和国公夫人。
满目的红色里,卫旷眼虽不适,却难得的整日带笑,听过婆子的话,更是欣喜,道:“赏!”
又问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