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马更近几步。
卫陵站在马车旁,将身后的帘遮掩地更紧些,不让雪飘进去。
又回转头,看向过来的人,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扯。
簌簌的风雪声中,曦珠被扶进车厢,坐在软垫上,等他上来好回公府。
却好一会儿没见人进来,要掀开毡帘看时,倏地听到外面的隐约对话。
好似是傅元晋的声音。
“……过些日子,我会到公府拜访,届时还不望叨扰。有些事要找你问清楚……”
触在帘子上的手指顿住,一下子收了回来,放在膝上,攥紧了裙。
垂低的眼,落在脚边的炭盆。
盆里的银霜炭无声地,一寸寸地烧红,升腾起的热气蕴积在她的眼里,继而漫涌进她的鼻腔、喉咙。
曦珠眨了眨涩痛的眼,不知怎么想起之前的两回梦。
那几句怒火吼声之后,她便再没有梦到过他的声音。
却在这里碰见了。
“说叨扰太客气了,府上随候就是。”
帘子外的人,如此回道,隐带笑意。
赶在他上车前,曦珠及时收敛神情,怕被他看出异样追问。
也扬起唇角笑了笑。
好在如今,她与傅元晋再没有关系。
深色毡帘被掀起,他坐了进来,在她的身边。
卫陵放下车帘,曲指敲敲车壁,示意车夫。
马车缓缓走动起来,舆轮碾压在雪道上。
他靠坐着,揽过她的腰,笑道:“方才车外的人是峡州总兵,我与他说了两句话,是不是让你等烦了?”
曦珠摇头道:“没有。”
她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的肩膀。
微微侧首,避开了他俯看的目光。
而后听到他柔声的问。
“我姑母待你如何,有没有人为难你?”
曦珠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不由笑起来。
“没有谁为难我,皇后娘娘也很好。”
他总是担心她出门后,会被谁欺负,但现今有他的权势庇护,谁敢欺负她呢?
但一个多时辰的面带微笑,时刻注意言行。
不敢多动一下,就连出口前的话,都要反复想过,怕留了错处。
她跟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要装作熟悉的样子。
昏暗的车内,一直挺直的脊背,稍弯了些。
她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叹了很轻的一声,嗓音也很低:“好累啊,以后再也不来了。”
卫陵抚摸她垂下的脑袋,低头亲吻她的眉心,温声笑道:“那就不来了,以后就待在院子里。”
倘若知道今日会遇到傅元晋,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让她进宫。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想她再出门了。
直至傅元晋返回峡州,秦家倒塌。
若是傅元晋接手了兵部右侍郎,她更要好好待在公府,每日等他回家就好,一直到所有的事情了结。
他知道的,她也不想见到傅元晋。
漠漠北风呼啸,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降落,随风回旋翻涌。
满目苍白的天地,傅元晋眺望那辆华贵马车远去,逐渐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心念虽不见那卫三夫人的容貌,但知定是一个美人。
忽然一阵眩晕袭向他,顿感眼前模糊,待缓过来,他收起嘴角的哂然,骑马朝自己的居所去。
第128章 我要你
又一个夜晚来临, 他已经有十三天没来找她了,也没有让亲随来唤她去总兵府。
但分明上一回,床帐之内, 他得了尽兴,结束后还送给了她一些首饰。
他总是时隔一两日就要她,为何这次,那么长的时间, 他都不欲见她。
兴许是边防军务繁忙,他没有空吧。
他曾说过, 不要打探他的事。
因而她不去问, 只等待他。
昏黄灯下,她与卫虞一起缝补那些甲衣时, 这般想。
做针线活久了, 眼睛有些胀疼,她揉了揉,又接着穿针引线,将卫虞还未补好的衣裳拿过来。
“三嫂,我自己的活,你别给我做了。”
“快些缝好了,我们赶紧去睡吧。”
进入腊月,窗外大风不止。
好在如今的日子, 比起之前在刺骨冰水中洗衣,要好上许多。
却在第十五日的下晌, 从哪里传出的消息,京城来了旨意, 要发落卫家罪臣之后。
他们已被流放到峡州这个地方,将近三年半的光阴, 正是一切迈上正轨的时候。
卫朝身处军营中,跟随傅元晋手下的那些将士,前往沿海县城杀敌海寇,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体弱多病的卫若,也因总兵府的府医而身体渐好,不必与卫朝一样去前线,因识字而去写些简单文书,常常深更半夜回来,累地倒头就睡;
她与卫虞只需隔几日,去拿来那些破损的将士衣衫,补好破洞和脱线的地方,再送换回去就好。
至于痴傻的卫锦,傅元晋做主吩咐,未让她做任何活计。
不料忽然有一日,登基的六皇子再记起他们,曾因党争堵住的那口郁气,终在此时爆发。
她一下子跌坐下来,明白了为何傅元晋这半个月来,没有来找她。
他不是有事在忙,而是在躲着她。
更甚不是。
……他不愿意再庇护她们了。
她不知是何原因引发,只感恐惧万分,浑身透凉,恍若再次坠入深渊。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不止她一个。
还有卫虞卫若他们,都沉默不言地坐着,突然卫虞伏桌大哭起来。
卫若看向她,握紧了拳头,强装镇静道:“三叔母,我想办法给哥送信,让他快些回来,或是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个月末,卫朝本该归来,但却没有回来。
她不知卫朝是不是已经被旨意为难了。
正如这两日苦役房让她们缝补的衣裳,多了五成,成小山堆般的破衣,快要将她压垮。
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望着卫若往外奔去的背影,将趴在怀里睡去,嘴里还在喁喁叫着“阿娘”的卫锦抱去床上。
压好被褥后,她转过身,对卫虞说:“小虞,你在这儿看好阿锦,我出去一趟。”
她走向门,在一只脚跨出去时,听到身后哽咽的声音。
“三嫂,你是不是要去找傅总兵?”
她默了瞬,没有回头。
“我去找他,会没事的。你看好阿锦。”
她必须去找傅元晋,要知道是不是他们之间的交易破败。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庇护他们,任由皇帝处置他们。
她要亲口听到他说。
但急穿过纵横的长街,冷风一阵阵地刮来,她跑地满头是汗,到达总兵府时,被看守的士兵拦在了外面。
没有让她如从前进去找他。
士兵说:“三夫人,我们大人现今不在这里。”
她心凉了半截,这两年以来,自从她跟了他,他的这些手下,从不叫她这个未亡人的称呼。
吞咽干痛涩哑的喉,还是问道:“大人往哪里去了?我有要事找他。”
“大人行踪不定,我无从告知,还请夫人离开此地。”
她被驱逐,却在走下台阶后,没有立即离去。
站在角落里,吹着扑面的风,闻到来自海水的腥味,等他回来。
但等了很久很久,府门前的士兵换班过一轮,她都没有等到他。
嗓子里的痒耐不住,她捂唇咳嗽了两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了那个堆积破衣的地方。
卫锦还在熟睡,卫虞则在灯下缝补,一双眼熬得通红。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抬头看过来。
她坐下来,拿过针线,低头和卫虞一起做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