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要交出去的。
她知道卫虞一定很想问些什么,但最后,卫虞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卫虞出门。
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蛋汤,送到她的面前,闪烁泪光的眸望着她,说:“三嫂,喝碗热汤吧。”
她端起碗,将汤都喝了下去。
胃脏里充盈着暖意,赶走了满身的疲惫。
她想,她还得去找傅元晋。
在所谓的旨意,彻底落到他们的头上前。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夜晚昏月下,她去找过他数次,都没有找到。
回来后,忍着困乏,银针继续穿梭过那些衣裳。
天光大亮后,经过那条浣衣的河道时,她听到了谁的碎语。
“分明也是一样被发配流放,凭什么她只用伺候傅总兵一个人,还可以得了轻省的活计。偏偏我们要去伺候那些粗人,还得做这些活儿!我的手都快被水泡烂了!”
“你说为什么,还不是我们没长她的一副狐媚相貌,能勾得傅总兵上心。”
“你们还不知呢,现在傅总兵都不找她了,听说最近有个新欢,是兰香班的一个清倌,这些日晚上常往那里去。”
……
说着说着,谁先低声哭泣。
“我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爹爹和长兄已经去了,再也复起无望啊,真想死了算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细碎的抽噎。
“我也想死,不想去侍候那些人,不知半点怜惜,我身上疼得厉害,起了来,还得到这里给他们洗衣。”
“可我怕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又是哪家的官门小姐,又是哪户的勋贵妇人。
是在三年多前的那次党争中,跟随父兄被流放到峡州,亦或是因着其他罪名,而被丈夫连累发配。
她静静在角落里,心里欣喜异常。
那一刻,她高兴得竟然落下一滴泪。
她终于知道了傅元晋的去处。
太阳落下去,月亮升上来。
她去兰香班找他。
她从未去过那种地方,但她已与那种地方的姑娘们没什么两样了。
她在巷口的暗处,看见了他的那匹马。
今夜的他,一定就在眼前这座溢满脂粉香气的楼阁里。
没有进去找他。
她慢慢地蹲下身,团缩成一团,不被别人发现。
就在暗处等他。
直等到弯月西落,快至子时。
紧盯门处的眼,穿过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酸涩到胀痛。
她终于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身影。
在一群武将的簇拥里。
他牵过缰绳,踩蹬上马,朝这边过来。
她急忙站起身,一瞬头晕目眩后,赶快追上去,在疾风里跑到他的马前,拦在他的面前。
“大人,我有事要找您。”
“吁。”
拉住马后,他俯视着她。
她看见他紧皱的浓眉,随后是他身后那群男人的大笑声。
“卫三夫人拦着总兵做什么,这深更半夜的,怕是不合适?”
“哪里有良家妇人,这会还出门的。夫人若是性急,不若陪我……”
戏谑未完。
“好了,你们先走。”
蓦地一声呵斥,众人住嘴,各自离开。
她忙开口唤他的字,亲昵道:“进宣,你许久不来找我了,我很想你。”
他仍踞坐马上,高高在上地望她,眸中冷冽,寒声道:“别在此处给我丢人,滚回去!”
她怔愣住。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夜色深浓,她看见他骑马离去的背影。
忍着心中连日的绵延哽痛。
手指也因那些针线,而痛地快抬不起来。
她不想再回到第一年来峡州的那种日子,更不想死。
还有卫虞、卫若卫锦他们,卫朝说过:“三叔母,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们再过上从前的日子。”
但一直到今日,卫朝还没有回来。
她心急如焚,怕卫朝因那个旨意出了什么意外,再也回不来了。
“傅元晋,你是不是已经得知那道旨意,不愿意再庇护我了?”
她在身后,艰难地张唇问他。
他的背影停顿了瞬,没有回答这个问,只是道了一句。
“你回去吧。”
风将他的声音吹来。
她望着他离去,泪水冒涌出来,烧灼她熬夜缝衣的眼。
在泪将要滑落下来时,她低下头,抬袖擦干了。
眼睛再复清明,她一个人回去。
穿行暗长的街道。
纵使她没有回头,她也知道,身后还有一个人。
灭去的希望,犹剩最后一点星火,摇摇欲熄。
因此在那个知府对她说可以帮她,但作为交换,要陪同他时。
“京城中我有关系,可帮卫家人在陛下面前说话。再者,你已与傅总兵睡了许多次,我不嫌弃你,还乐意帮你,你还犹豫什么。”
她点头答应了。
在房门关闭后,她缓缓将腰间的系带解开,慢慢露出自己的身体。
但始终看着那扇闭合的门。
即使那个知府的手摸上来,她也一直看着。
直至“砰”的一声,门被从外一脚踹开。
那个怒火滔天的人大步进来,一脚踹倒了她身前的男人,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起来,拉到他面前。
几乎瞬息之间,黑色的硬靴踩在那只手上,地上的人疼地冷汗涟涟,口齿不清地直叫唤。
“总兵饶命,总兵饶命啊!是她勾引的我,不是我……”
“住口!”
靴底碾压出骨头碎裂的声响。
她的手腕被他攥地似要断掉,却听到他的怒声。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找死!”
她被他拖着出了那个房间,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的脚步。
而后到大门处,被推着扔到马车上。
马车走动起来。
晦暗之中,他闭着双眼端坐,一直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沉重的呼吸。
她蜷起双膝在他脚边,手疼痛难忍,却还是试探着去摸他的腿,顺着小腿攀爬到膝上,去拉那里放置的手。
轻柔着嗓音,唤他:“进宣。”
他的手猛然收紧,锢住她的手指,痛得她闷哼,却紧闭着嘴不敢出声,只将脸贴在他的腿侧。
下了车,他又拽着她,走进了另一个屋子。
无数次,她曾待过的围笼。
“砰”地一声响,门被踹上。
“什么男人的床,你都上是吗!他不过一个靠着关系上来的官,能帮得了你,满口谎言骗你,你也给人睡!”
“你究竟是没脑子,还是一点廉耻自尊都没有了!”
她还有廉耻,还有自尊吗?
早就没有了,从她第一次进这个屋子时,已不剩一丝一毫。
但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