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垂低下巴,嘴角轻抿。
傅元晋一瞬心生后悔和怜惜。
不该说出这句话,拿那些过往来伤害她。
但恐怕在她的心里,许执的地位,都要比他重要。
除了一个卫陵,还有曾经她的未婚夫。
在他看来,许执意图变革的那些措施,实为好笑。
上下千百年间,不是没有怀揣抱负、要留名青史的官员意图变法,想从氏族大家的手中,为百姓谋得土地福祉。
但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遑论是在薄情寡义的光熙帝手下做事,许执以后的结果已可预料,想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曾是读书人,从书籍中熟背过那些忠君爱国、为天下苍生社稷的大义之言。
少年时慷慨激昂,经年而过,还剩下什么?
咽喉似有血腥漫上来,傅元晋站起了身。
在离开这个屋子前,他最后看向坐在窗边雕花玫瑰椅上,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的柳曦珠,吞了吞喉间的痒痛。
“曦珠,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向他认错。
其实他也舍不得她一直被困在这里。
他爱她,从前种种皆成过往,但不能容忍她再次背叛他,想杀了他。
从半个多月前,踏上上京的这条路。
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无论做了再多的准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此,才能最大可能地保留住傅家的血脉。
傅氏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身为傅氏的家主,这是他为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兴许我以后不能再来这里了。只要你说错了,我不会再追究你要杀我的事。”
但他近乎恳求的威胁语调,并没有让她动容分毫。
曦珠沉默下来。
她感觉很累,与傅元晋这些日的对话。
也不想再大喊打骂他,让他送她回去。
她的眼皮逐渐困倦地合上,将腿曲起抬高,抵住椅沿。
头靠在膝盖,想要歇息。
她要保住力气,不能失去清醒。
担心若是卫陵来找她,她不能听到他的呼唤。
“滚。”
她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给他。
门被从外“砰”地关上。
怀着恨意一般,极响的一声。
伴随地,是他压抑到极点的悲怆。
“既然如此,你便陪着我一块死!”
她再次陷入灰茫的囚笼。
……
昏暗之中,似乎从哪里传来轻微的细声。
是利刃划破喉管的“刺啦”,接着鲜血喷出的“噗嗤”声。
艳红飞落绢白罩灯,透过一层薄纱渗进去熄灭了光。
王壁倒在了血泊里,连同手中正要放下的幡旗坠地。
被蔓延开的热血湿润浸透。
死之前,他一双睁圆瞪大的眼,惊恐地仰向转去桌案后坐下的人。
傅元晋随手将染血的长刀撂在案上。
从衣襟内取出帕子,将嘴角溢出的血擦净。以及脸上溅跳的残血。
王壁一死,从此便没有谁再能找到她了。
他不会容许她再见到其他人。
他阖上双眼,背抵椅背。
开始等待刑部的官员上门。
*
卯时二刻,刑部右侍郎领圣旨及尚书之命,前往在京的傅府。
以通寇之罪,捉拿叛国嫌犯:被剥去峡州总兵及其他官职的傅元晋。
带两列禁军闯入,立即按住府中的所有随从和闲杂人等,驱赶一处墙角看守。
待十几个人循着腥重的血腥气味,寻到一处院落时。
推门而入,惊见里面的骇人场景。
室内黑黢,摆放在桌的香灰,被破门的春风吹断最后一截。
一穿蓝袍的道人喉管断开口子,倒在一滩阴冷的红中。
一穿烟墨衣袍的人坐在案后,闻声抬头,一双狭长的褐瞳望了过来。
他鼻息缓出口沉气,起身走近门口。
门外一堆震吓住的人,顿时戒备地竖起刀剑。
“许执人呢?”
傅元晋问。
刑部右侍郎慌乱中稳住心神,皱眉道:“缉拿人犯不必尚书大人动身。”
原本该是他的上官许尚书亲自来捉拿这等奸恶之臣,但听闻家中出了意外,只得临时指派了他来。
他正要拿出圣旨来宣,再询问眼前杀人之事,这可是罪加一等!
面前的人已经伸出了双手。
“上枷吧。”
他以为许执会亲自过来。
但也无碍,左右审罪他的,会是许执。
到时候,他会将柳曦珠的事告诉给许执。
晚个一天半天,许执也不会见到柳曦珠了。
谁也不会见到她。
火把跳跃着光焰,照亮整个府宅。
乌泱泱的人群,围簇一个披戴枷锁的人往外走。
在走下台阶时,不远处的长街尽头,忽至急促的马蹄声。
抬眼望去,未明的浓阴天光中,一身素白衣袍的人,驾马疾驰。
不过转瞬来至跟前,仓惶翻身下马。
刑部右侍郎不及上前阻拦,来人已紧抓住傅元晋的衣襟。
“傅元晋,我的三叔母呢!”
手上枷锁无法挣开,傅元晋被勒地喉咙似又要涌出血,疑惑地看着满面暴躁却欲哭的卫朝,细窄的眼皮沉了几分,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问你!她人呢!”
“你不会找到她的。”
“卫朝,你觊觎你的三叔母?”
他迟疑一刹,猜测的疑问出口,却立即得到了失措的反应。
便在这一刻,傅元晋竟然才看出卫朝那些藏匿眼底的心思。
“真该让她知道你这个侄子的龌龊,更该让你的三叔知道,哈哈哈……”
该死!当初早该弄死卫朝!
不至于养大这样一个心腹大患!
他不相信卫朝找寻他通寇的把柄证据,仅仅是为了仕途和卫家的前程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柳曦珠究竟还惹了多少风流债!
笑音未落,愤怒狂躁冲涌上脑子,傅元晋猛然抬起手上的木枷,用尽全力地,往ῳ*Ɩ 眼前之人的脸砸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
刑部右侍郎急地喊道,忙叫人去拉。
……
四周陡然卷入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