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问鹰做什么?”
青坠疑惑不解,问道。
曦珠轻道:“没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梨花树下,层层叠叠发芽的绣球花,以及一旁,去年筹备婚事时,他让人搭好的秋千架。
他不想让她看见那只海东青,所以把它送走了。
正如他骗她送走了阿墨,是怕她从阿墨那里,得知他也重生的事实。
最初的那一年,是阿墨在随身伺候他,定然发生了异样。
“夫人,回屋里歇息吧。”
眼见夫人的脸色,被风吹得愈加苍白。
想到三爷的话,青坠有些后怕,不免加补一句:“三爷交代了的。”
曦珠的脚步一顿,将视线从那些正待昌荣的花木上收回,转步朝向屋内。
她重新回到了暖和温馨的内室。
并对蓉娘和青坠说自己仍然困乏,要睡了,不用跟在她身边侍候。
“这些日你们也累了,去歇息吧。”她笑说道。
却在门关上后,缓慢去到他的书案前,去翻他的信帖。
不管是从前,与狐朋狗友出去游玩的帖子;亦还是后来,与朝廷官员互通消息的拜帖。
并将他给她写的那些书信。
不管是从前,两人还未在一起时,他托青坠送去春月庭,没被她烧掉的;亦还是后来,两人定亲后,他前去北疆打仗,千里迢迢送回京的。
曦珠坐在他的那把太师椅上,按着年月顺序,将它们摆放在一起,一一地看过去,对比着字迹。
直看到最后,虽些微潦草,笔锋却锐利地如同寒光剑刃,将眼前的美好划开一道真相的裂缝。
眼睛发酸得干涩,她终于拿起今早才送来的那两封信,低头看起来。
一封是许执送来的,一封是太子送来的。
他并没有隐瞒她这些事。
但为何今生的傅元晋死了,他却不和她说?
明明知道她的昏睡,是与傅元晋有关。
那些似是染血的符纸,在她醒后,不翼而飞了。
曦珠将那些信整理好后,重新放回抽屉中,关合上。
她知道他回来后,若是来到书案这里,定然能看出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也知道他会问青坠,这一日她睡了多久,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喝药?又都做了什么?
她站起身,往妆台那边去。
碎掉的镯子被雪白的绢布包好着,放在一个檀木的妆奁中。
一同放在里面的,还有平安符、同心锁,都是他送给她的。满妆台的许多金银首饰珠宝,都是他给她的,或是迎娶她时的下聘,或是陪她去逛街时买的。
却只将那包碎镯子取出来,打来布包,摸了摸那些碎星般的蓝玉。
轻微尖锐的刺痛中,曦珠转目,开始环顾起四周,落在那些成婚前,两人精挑细选的家具上。
从桌椅板凳,到帐幔摆设。
大大小小的,都是他顺从她,让她装点后的成果。
目光又落向那个平安符,与前世那一个几无两样,却崭新鲜红。
是他出征北疆前,为了让她安心,从法兴寺求来的。
他比她以为的,更加明白她的害怕,怕他如同前世,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已有那么多的证据,摆在她的面前。
但她从未发现过。
是啊,他若是决意隐瞒她,恐怕这一生,她都不会发现。
她本来就不了解他。
本来,她也和他并无关系,也和卫家毫不相干。
倘若没有他的欺骗,她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受到这些他所认为的“爱意”。
他是不是觉得要和那一场幻梦里,所承诺的一样。
因为她为卫家的付出,要弥补她,补偿她。
要“倘若有下辈子,我一定ῳ*Ɩ 会娶你,对你好一辈子。”
曦珠默低下头,抬袖擦掉眼角的泪水。
从另一个柜子里,一大摞的彩礼账册底下,将一本单子拿了出来。
是当初她从津州来京城,投奔公府卫家时,带来的那些财物单子。
她要与他和离,要回家去。
不管今后卫家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她早就不想留在京城了。
那些,是他家的事,都该他自己去解决。
曾经,在她担忧惧怕卫家的将来时,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
昨晚,他仍在欺瞒她。
*
东宫。
太子坐在窗边,通过大开的窗,远眺走下台阶,逐渐消失在春日浓荫中的藏青背影。
身边,是属官的小声劝诫。
“殿下不必过于着急,您为君之计,最着急的莫过于卫家,不要自乱阵脚。”
他的父皇要用巡抚溪县,察贪矿场的事,对付卫家了。
在傅元晋因病死后。
他不能插手过多,被父皇察觉,从而愈发忌惮,只能告知,让卫家做好准备。毕竟当今,他还要倚靠他们。
却在问到应对之策时,他那个表弟点水不漏,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吐露。
不比卫度。
思绪跳到这里,想到户部那笔挪动的账,太子皱眉,问属官:“皇陵那边,可都稳妥了?”
父皇的身体不堪重负,也不知能再撑多久。兴许一个月,两个月?犹未可知。
每一日都要过问皇陵,可不能出现差池。
属官低头,答道:“殿下尽管放心。”
“让人去看好孤那位六皇弟,若有异动,务必来告诉孤。”
“是。”
等人出去,太子随后起身,叫来宫人侍候穿衣理冠,前往香阁看望重病的皇帝。
他到的时候,隔着一重重的浅黄纱幔,看到了龙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天子,以及床畔熟悉的身影。
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恶臭,以及听到粗喘呼吸。
屏气压住喉间的恶心,招手唤来御医。
一番问询,原是他的父皇久卧床榻,后背生了浓疮,将才用刀划开,挤出。
而他的母后,正在贴身侍疾,清洁上药。
“陛下,您睡吧,臣妾守着您。”
他便没有进去,而是坐了下来,面露痛色哀愁,在外间开始等待,等他的父皇醒转,进行照例问候龙体。
这是皇帝病重之后,每一日,作为君臣父子,太子都必须要做的事。
*
这一日,卫陵是在傍晚时分回府的。
他甫一进自己的院子,便见门窗紧闭,正见青坠,便问道:“夫人还未醒吗?”
青坠摇摇头,道:“刚吃过饭和药,夫人又睡着了。”
再见三爷皱眉,心中忐忑,反应极快地,将这日夫人的所有举止都给说了。
闻言,卫陵几乎僵硬在原地。
好半晌,他扭动脖子,朝那个偏房的小路看去。
等再回头,他轻推门,走了进去。
于是,在几无声息的脚步声中,他去到书案前,看到了翻动过的迹象。
妆台上,散落着平安符、同心锁、那包碎掉的镯子,和些金银玉器。
同样地,也看到摆在榻桌上的那本册子。
光明正大地,就放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
他怔站好片刻,才把册子放下。
侧首,青纱帐内,是她绵长的呼吸声。
她已经睡着了。
这一日,他没有在外用晚膳。
原想回来后,和她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