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日他不在破空苑的时候,等用过午膳, 青坠便会劝她出去散步,看看花,看看树,还有鸟和湖泊。
“夫人,园子里的风景很好呢,咱们出去逛逛。”
蓉娘也劝她:“你总闷在屋子里做什么,别闷得人都发霉了。人啊,越是不动,越是犯懒。”
说着,拉住她的手,走向敞开的大门。
蓉娘不明白,姑娘从前最爱玩的,怎么现今却总一声不吭地,独自闷着。
尤其是跟三爷吵架闹和离之后。
这段日子,公府出了二爷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事。
蓉娘不知其中的弯绕曲折,只见如今的公府,公爷病着,世子去峡州打仗去了,上上下下做主的是三爷。
三爷每日天黑回来,还要问青坠这一日,姑娘都做了些什么?身体可好些了,郑丑有什么交代没有?
事无巨细地,一一询问。
人忙累成那样,还如此关心姑娘。结果姑娘挂着一张冷脸对着人,分毫不领情。
她能不着急?
兴许听郑丑的话,让姑娘多晒晒太阳,人精神好些,便能想开事了。
蓉娘的力气大,曦珠也被门外的灿烂光芒,恍神地顺着那股往前拉的力道,走出门去了。
但她不到园子去逛,就在破空苑的前院。
让青坠搬了三张凳子,和蓉娘三个人坐在那棵梨花树下,拨动绣球花长出的嫩叶,看她们一边做女红,一边聊天说地。
一缕风过,头顶纷落如雪洁白的花瓣,拢在裙间,小小的一捧,缀着从树隙漏下的金色光斑。
这样等待的日子,是枯燥而乏味的。
有时候,曦珠觉得自己快等不下去了。
等不到这座庞大府邸,恢复往昔的平静;等不到卫陵所说的,等卫家的风波渡过去,再与她商议和离。
她很想立即回津州,回自己的家去。
但当夜晚来临,目观疲惫沉默的他,她多少次的犹豫,不能直言。
最后在他躺到那张榻上时,归于寂静。
他对她说,关于卫度的最终处置还未决定,皇帝和三法司尚在裁定。
到底还要多久?
在彷徨迫切,而鸟语花香的三月,郑丑依旧日日来到公府。
她的身体已是大好,反而是公爷因卫度的事,病得厉害许多。
曦珠决定前去正院看望公爷。
她到的时候,公爷正在睡觉,是姨母见的她。在外间拉她坐在身边,说公爷为卫度求情,自宫中回来,就于心中积郁滞气,郑丑让他不要想太多了。
她顺应地宽慰两句,也是希望公爷能好起来的。
杨毓便松口气,握住她的手,道:“现在家外头的事都靠卫陵周旋,回家来都很晚了,你是他身边人,要替爹娘多体量照顾他些。”
曦珠看着姨母脸上,从眼尾到腮角的皱纹,比前些日见到的愈发深了。鬓角也多出几丝银白。
却想:这里不是她的家,自己的爹娘也在津州。至于卫陵,她更不想管他。
但在和蔼的目光下,她只能默地点头。
又在姨母问询:“若是得空,府上的中馈娘交给你,你之前做的很好,娘近些日子身体不大好……”
她摇了摇头,几乎是难言地轻唤了声“娘”。
“我的身体也还有些不适,或许可以让二嫂主持中馈。”
她不想再和卫家有更深的关系了。
从正院走出,回破空苑的路上,曦珠转去看望董纯礼。
不过浅聊几句,说及前去峡州的卫远,柔声安抚她道:“大表哥定能平安回来的。”
董纯礼却依旧忐忑不安,前两日做梦,竟然梦到了丈夫战死,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她不敢对谁说,只能将这份担忧埋藏在心里,翘首以盼地,希望战争赶紧结束,明日丈夫就能回京了。
其间董纯礼犯起孕吐,太过突然,不及回避,丫鬟赶紧拿来只铜壶,给夫人接着。
曦珠正在旁侧,顺手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等董纯礼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挥手让丫鬟端走铜壶,拿湿帕子擦脸,又用茶漱过口后,才笑道:“没成想怀这个小子,比怀阿朝时还艰辛些。”
她是有些不好意思,让人看到了那些污秽。
暮色悄然到来,正是快用晚膳的时候。
董纯礼留人下来吃饭,但被拒绝。
她只好从凳子上起身,送人出门。
曦珠道:“你怀着身孕,我自己走就好了,别送了。”
“你难得过来我这边,找我说话。”
董纯礼却笑道:“况且坐久了起来走动,对身体算有益处的。”
送至院门口时,院外的小道上急匆匆奔来一个人,穿一身赭红的武袍,小脸也被近两个时辰的练武,给熏地涨红,满头是汗。
曦珠已然走出了一段距离,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去。
碧绿的桂树浓荫下,身着珍珠白锦服、挺着显怀肚子的妇人,正低着头,拿帕子给儿子擦汗。
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朝她的方向示意。
卫朝抬头,看向了她。
太远了不好喊人,便扬起手臂,笑着对快要掩入芭蕉丛后的人挥了挥手。
原是吓唬过他的三叔母来过了。
曦珠也对他笑了笑。
心想:有卫陵在,卫远定然不会再如前世一样战死,董纯礼定也能平安生子。
他们的孩子卫朝,不会再独自一人,担着卫家的兴衰了。
*
回到破空苑,青坠一如平常地,来问晚上要吃什么,好去膳房嘱咐。
曦珠随口点了两个菜,又侧望向窗外的黄昏霞云,低声道:“再做些他喜欢吃的,放灶上热着。”
青坠有些讶异,随即惊喜起来,问道:“夫人,是给三爷做的?”
接着见夫人绕过她走进室内,随口撂下句话:“若是他回来饿了,好歹有口热的吃。”
她就高兴地去了。
蓉娘欣慰姑娘会体贴人了,跟着进到内室,笑说道:“这就对了,他那般辛苦,别再和他闹脾气了。”
谁和他闹脾气?
是他不签和离书,不放人的,若是闹,也是他闹。
曦珠有苦难言,闷坐在妆台前,自顾自地拆解出门见人时,盘起的妇人发髻上插的簪子。扯得用力了,还落下几根头发,疼得她禁不住蹙眉。
“哎呦喂,你轻点。”
“别动了,我给你弄。”
蓉娘忙不迭地上前,帮忙弄起头发来。
这一晚,卫陵是在亥时两刻回到的破空苑。
一边是峡州那边的粮草兵秣调遣,一边是卫度那桩贪墨的案子还未了结,处处都要银钱来摆平。
一连多日,周旋在兵部和户部、刑部督察院等地,跑得辛累,还要应酬。
好不容易回来,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压住饥肠辘辘的胃中烧灼翻滚的酒,不觉被熨帖舒服,便听到青坠小声道:“这些是夫人特意让人准备的。”
卫陵这才从沉思中回神,发现满桌的菜,都是他喜欢的,满心的欣喜都要溢出来了。
又照例问过青坠,这一日曦珠的行程,他方让人去偏房备热水。
仔细地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洗了三遍,怕酒气太重,熏到了她。
即便现今的他们,不睡在一张床上。
等清理好自己,卫陵悄步走进内室。
里面的灯早就熄灭,这些日他回来得太晚。大多时候,她都睡着了。
今晚,亦是如此。
帐子掀起一角,他曲膝蹲在床边,看闭着眼睛熟睡的她。盯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想爬床,抱着她一起睡。
很久了,他没有和她同床共枕了。
但终究不敢惹她生气,按捺住窜动不已的心思,倾身在她的脸颊,偷偷亲了一下。
她仍然是关心他的。
卫陵无声地笑,回到榻上去睡了。
似乎一日的疲惫都消解,这晚他没有头疼发作,也自然没有吃药了。
在他睡着后,床帐内的人睁开了眼。
曦珠原该睡着了,可不知是不是今晚的这顿饭。纵使熟睡,却一直想着清减消瘦的他。
手托着柔软的被子,将他留下的吻擦掉。
恶狠狠地,搓地脸有些疼了,才停下来。
她想,她不该让人给他准备那顿饭的。
他辛不辛苦,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