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入君怀
四月五日这天, 卫度的定罪裁决下来。
被罢免了官职,剥夺了头衔,贬为庶民, 流放到西南充军。不得诏,永世不得回京。
穷乡僻壤,高山林立,尽是强横野蛮的土司。哪个有志向的官员, 愿意去那种地方?待得久了,朝廷和皇帝都忘了自己, 怕是一辈子要老死在任上。
因而西南, 成了贬官流放的择选之地之一。
贪墨了皇陵的卫度,竟能得ῳ*Ɩ 此殊荣, 倚靠的是正在峡州与海寇打仗的卫远。
谁让镇国公府权势大呢, 多不敢得罪,也得了那位将才二十出头的卫指挥使许下的好处,连同次辅孔光维,纷纷往内阁递上折子。
奏请皇帝:当前峡州形势严峻,离不开卫家的拼命。尽管卫度犯下大罪,但看在其长兄的辛劳上,可宽恕一二。
神瑞帝重病咳血,无力赶尽杀绝, 况且大燕的江山,还需要卫家。
又有之前卫旷的跪地请罪, 便勉为其难地让司礼监盖印,同意了贬官流放卫度的圣旨。
太子也被从偏殿放了出来, 罚俸一年,安然无恙地回到东宫。
但其余涉事的官员, 却没有这般好运了。
判决一一下发,大大小小的,共牵扯进五十六名官员。领头的,诸如工部侍郎,被判斩杀,抄家。
至于剩下的,发配的发配、贬官的贬官、罢免的罢免。其中不乏各人恩怨参上一本,让仇敌得了更重的刑罚,忙得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团团转。
一时朝廷人心惶惶,就连天上也阴云密布。
*
“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郭华音正在门边,怔听随从禀报卫度的判决,乍然随从委声,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回首,看见是卫锦过来了。
嫁给卫度两个月,与两个孩子朝夕相处,教书练字学琴,他们却未唤过她一声娘,从来都是有事直言。
但郭华音不在意这些。
天长地久,感情是处出来的,兴许以后就会叫她了。即便不叫,也会记得她的好,将来卫锦出嫁,卫若是卫家的子孙,也会供养她这个继母。
若是一切不出差错的话。
但偏生出了意外,卫度被关入了刑部。
前两日她夜不能寐,无时无刻地不在担忧今后。卫度犯事,她以后在公府孤身一人,该如何处事。
比起靠着丈夫撑腰的柳曦珠,她的处境更为难堪。
尽管卫度时常为了公事不回家,但好歹这个院中,是有一个男人的。
遑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
公公婆母也不如何喜欢她,便连卫度的账,也未交给她。
但就在昨日,婆母竟然遣人叫她去正院,说要她帮忙中馈。
她讶然地瞪大了眼。
杨毓想了几日,实在累得腰疼,捱不住了,只得找来二媳妇,道:“府上的事务繁杂,我力不从心,纯礼怀孕不易,曦珠的身体也未好全,便你来吧。只是许多事你初次接手,还多要学习,以后每日辰时两刻过来,或是我教你,或是让管事嬷嬷教你……”
郭华音这才知道了,是柳曦珠不愿管理中馈,向婆母推辞,便轮到了她。
因前些日,柳曦珠的病已是很好。
但为何不接中馈呢?
郭华音不明白,也不再去想。
只心中如释重负,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即便卫度出什么事,她暂时是安稳的。
纵使作为长媳的董纯礼生子后,要把中馈接回去,她至少也能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在这段时日内,她定然要做好这件事,让婆母看在眼里。
况且卫度这一房的账,婆母已交给她。
郭华音才回来将账本放下,还未平复高兴的心绪,又见卫度的随从跑来,说:“二爷的判决下来了。”
是贬官流放,算是很好。
郭华音愈加欣喜。
现下,显然卫锦听到了些许。
先让随从离开,牵起卫锦的手回屋,蹲身对她说:“你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但以后会回来的。”
何时能再回京,不得而知。
但有镇国公府在,总有回来的那一日。
郭华音安慰了一番卫锦,看她憋着嘴掉眼泪,要抬手给她擦,就见这个孩子挣脱了她的手,转身跑走了。
她看着小小的背影,叹了声气,起身唤来卫锦的仆妇去照顾。
自己另外找身衣裳换上,带着丫鬟去破空苑了。
她是去感谢卫陵和柳曦珠。
知道卫度此番结果,不仅是靠在峡州的卫远,也是依靠卫陵在京东奔西跑。
中馈的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合该也要谢柳曦珠。
郭华音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又怕太过仓促,便先以闲聊的名头,拿了自己做的香粉带来,后头再补贵重。
先前与卫度的新婚翌日时,她见人时送给礼,是盒香脂。
曦珠是喜欢的,这会见是新的,客气道:“留着你自己用就好。”
郭华音笑道:“现在春天,花开得多,心耐不住多做了些,想到你喜欢,便带给你。”
曦珠打开盖子,闻了闻桃花香味,也笑道:“我很喜欢。”
她知道郭华音为何而来。
既然当初公爷和姨母肯点头让人进门,必然考虑到了郭华音的为人,否则纵使是出了落胎的事,也有千百种法子解决那桩事,而非同意郭华音嫁给卫度……
曦珠不愿意去深思,这是卫家的宅门中事。
送走郭华音后,她坐在榻边,侧首看窗外密布的阴云。
整个下晌,那片盖天笼地的云,好似一直停滞在那里,却未有一滴雨落下来。
阴沉沉的,屋里也早点上了灯。
等会,会不会下雨?
卫度的事定下来,他是不是也该早点回来。
现在的卫家,大抵只剩下一件事,在峡州打仗的卫远了。
等卫远回京,卫陵会答应放她离开的……
想到这里时,曦珠不由松口气,手倏地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在引枕的角落里,拿起来看,是一个褐色的瓷瓶。
之前见过,他说是治疗头疾的药,那次秋猎造成的遗症。
但此刻,曦珠莫名地不信了。
他对她说过的谎话太多。
低垂眼眸,看着手中的瓷瓶,又望了望另一边的妆台,那里还收着碎掉的玉镯子。
拔出瓶塞,想闻一闻味道,但才凑近鼻前,顿时一股浓郁的苦味窜上来,激得她皱眉偏头。
一下移开,重新塞好瓶子。
他夜夜睡在这张榻上,青坠和蓉娘都未发现异样。
自陈年旧梦中醒来,她也极少在这里坐了。
今日,兴许是他不小心遗漏的,恰被与郭华音同坐在这处闲话的她发现。
曦珠并未特意要知道什么真相。
只是也恰好在今日,郑丑时隔七日地来为她诊脉时,问起了这瓶药。
今世,郑丑这般早得出现,定然是卫陵刚重生时,就去找的人。
药,定与郑丑脱不了干系。
天不定要下雨,得快些回家去。
郑丑方将脉枕放进药箱内,要从圆凳上请辞离开。
忽然,面前的桌子上摆了这么一瓶药。
“郑大夫,这是您给三爷开的药吗?治头疾的?”
三夫人在问他话。
郑丑便知三爷的交代瞒不住了。
他也不打算继续瞒了。
三爷近月找他要这药的次数多了,说了多少次,也不听。
人说头痛得不行,他还能去阻人吃药?
郑丑就点头说道:“是治头疾的,不过他这段日子吃的太多了。若是如此下去,会损害寿命。”
这会三夫人发觉,他也有一个梯子。
“夫人,您还是劝劝三爷,少吃些的好。”
怕是已有损伤,但这话他不敢在三夫人跟前说。
曦珠怔怔,无意识地问道:“是从何时给他开的这药?”
郑丑答道:“从三爷第一次来找我时,就指明要了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