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不省心的父亲实是长兄与他兄友弟恭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崔琅这厢心生埋怨,卢氏那边正看着兄弟二人站在一处的情形,此时甚觉欣慰地点头:“甚好,就该如此……”
崔棠也觉得眼前这一幕很顺眼。
她也是真心钦佩仰视长兄的,自也希望看到长兄能打开些许心扉,试着接纳他们。
卢氏看着次子的眼神难得满含希冀,自语般喟叹道:“没想到死缠烂打对大郎竟也奏效的……既此法好用,那往后便尽管叫琅儿蹬鼻子上脸,厚着脸皮去缠着你们长兄便是。”
崔棠嘴角抽了一下。
合着母亲这是从中发现良机了?
且不说次兄敢不敢蹬鼻子上脸死缠烂打……
单说母亲为了拉拢长兄,便果真是半点不顾次兄死活啊。
卢氏已沉浸在安心养老的美好愿景之中:“若琅儿能勉强博得大郎些许青眼,那咱们娘仨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福气全在后头呢。”
若有了大郎撑腰,她也就不必再讨好理会晦气的丈夫了。
这般想着,卢氏看向兄弟二人的眼睛里便愈发闪烁着慈爱的光辉。
那边,明洛走到崔璟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卢氏瞧着,含笑低声问身侧的女儿:“今日可在你们长兄身上瞧出什么不一样的端倪来了?”
崔棠:“母亲所指何事?”
“自然是那常家小娘子……”卢氏微偏了身子,与女儿小声说道:“不觉得你们长兄待那位小娘子略有些不同吗?”
崔棠先是摇了摇头。
她真没太瞧出来。
卢氏“啧”了声:“怎都是些没开窍的生瓜蛋子……”
在她看来,就拿这位明女史与那常小娘子来对照,大郎面对二人时虽都没什么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的。
崔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母亲是说长兄他……”
卢氏摇头:“多的暂时不敢说……但至少是不一样的。”
而这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些许不一样,对大郎来说已是罕见了。
崔棠语气复杂:“……不一样才是正常的,毕竟据说常娘子不是才打了长兄一顿么?”
“兴许这便是关键了。”卢氏大胆猜测道:“万一你们长兄就是会被这种一个能打八个,急了连他也一块儿打的女郎吸引呢?”
“?!”崔棠大受震撼。
卢氏却越说越觉得颇有可能:“正如你们长兄此等一身反骨之人,兴许命里就缺个常娘子这样的来降他一降也说不定……”
崔棠费解地看向对面的青年。
母亲的意思是……长兄骨子里是个欠收拾的吗?
她只觉无法可想。
“若有机会,你也去结识结识那位常小娘子。”卢氏安排起了女儿:“也不能单指望你次兄一人……”
崔棠听得很明白了——真正周全的投靠长兄大业,须得从各个方面努力,不宜放过任何一条捷径。
不远处,同样的交待也从郑国公夫人段氏口中说了出来:“青儿,说来你与岁宁也是年纪相仿,应是能玩得到一处去的,往后该多走动走动……”
“阿娘竟都喊人喊得这般亲近了?”魏妙青努了努嘴:“阿娘就这么喜欢常娘子么?”
段氏拿“这不是很正常吗”的眼神看向女儿,笑着道:“你若与之熟识了,必也会喜欢的。”
女孩子听得心中泛起些许醋意:“阿娘既这般喜欢,那不如认作干女儿算了,反正那常娘子正缺个娘亲来疼呢。”
“瞎说什么呢,此事可休要再乱提了!”段氏立时嗔了女儿一句,并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凉棚下与同僚说话的儿子。
魏妙青没错过她这一眼,愣了一瞬后,倏地瞪大了眼睛。
母亲打的是她想的那种主意吗?!
……
“今年的击鞠赛真是精彩……”
“那是,不单看了比赛,还看了大戏呢。”
一行五六名年轻学子们边走边谈论着今日的比赛。
“那昌淼于学内猖狂多时了,今日也算是他应得的……”
“说来多亏了那位娘子,姓什么来着?对,常娘子!”有学子感叹道:“这位常娘子当真勇猛,一人便将昌淼他们打得人仰马翻,也没仔细瞧见她是怎么动的手……”
也有人叹道:“乔祭酒竟还收了她做学生,真是叫人羡慕。”
“是啊,话说回来,乔祭酒如此另眼相待宋兄,常单独加以指点,那日宋兄特意去送拜师礼,却被祭酒婉拒,始终都未曾松口与宋兄以师生之名相称……到头来却收了个小女郎做亲传学生,真是叫人想不通。”说话之人看向走在前面的青年,语气颇惋惜不平。
那青年脚下微顿,正色道:“祭酒随性惯了,不喜繁琐礼节,故才未应允我拜师之事,而眼下所谓收徒,显然不过只是纵着家中娇蛮小女郎胡闹而已,两者岂可混为一谈?”
“哪里就是胡闹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引得他们回头看去。
身上还穿着那件击鞠窄袍的常岁宁看向方才那说话的青年:“我是真心拜师求学,可不是什么小女郎胡闹而已。”
“这就是那位常娘子……”
一群学子间嘈杂起来,却多也抬手施礼,你一句我一句“常娘子”的喊着,有些人眼睛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好奇。
那姓宋的青年却未曾施礼,只看向常岁宁而并不开口说话,也不见背后议论她人被撞破后的闪躲之色——
他生得一张轮廓棱角分明的脸,人很清瘦,此时负手于身后,是自有几分文人风骨在的坦荡荡模样。
他显然是不屑与这区区胡闹的小女郎争辩解释什么。
常岁宁像是没察觉到一般,看了他片刻,开口道:“我认得你——”
她在国子监这些时日,对一些有名望的学子,都已私下了解过。
那青年微一皱眉。
旋即,只听她语气随意地道:“宋显宋举人,我读过你的文章,颇有见地而不失风骨,叫人印象深刻。”
常岁宁说着,即拱手施礼:“久仰大名了。”
宋显不以为意,视线高抬,并不与她对视:“虚名而已。”
他似并不在意她一个女郎的评价,或者说在他看来他根本无需她来评价欣赏。
常岁宁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反而出言邀请道:“说来我与宋举人也算半个同窗了,三日后我与祭酒将于登泰楼设下拜师宴,届时也请宋举人与诸位同窗前去薄饮一盏。”
立时有人惊讶道:“拜师宴?常娘子要在登泰楼摆拜师宴吗?”
宋显则已然拧眉:“同窗二字,宋某高攀不起。”
他一副仙人衣袖上沾了尘埃急于拂去之态,看得常岁宁抬起眉来。
只见对方总算正眼看向了她,却是肃容问:“但宋某冒昧想问一句,于登泰楼设拜师宴,是祭酒之意,还是常娘子之意?”
常岁宁负手于身后,含笑道:“我要拜师,自然是我的主意了。”
宋显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眉心皱得更深几许:“宋某认为此举不妥。”
喜儿听得眼睛一瞪——他哪位?谁问他妥是不妥了?
常岁宁面色却没有波动,好整以暇地等着宋显往下说。
这些出身寒微的文人学子尚未经过官场打磨,初入京师浮华地,因确有过人才气而忽得众人追捧,自尊心与责任感便极强,总有几分怼天怼地的执念。
“乔祭酒为人不喜铺张,此番常娘子拜师且罢,何必还要如此张扬?”宋显拿极不赞成的神态说道:“且常娘子又为女子,所谓拜师礼本就可有可无,于登泰楼设宴更是过分瞩目,如若引来不必要的非议,于祭酒而言岂不麻烦?”
这说教的语气让喜儿大开眼界。
常岁宁平静反问:“宋举人之意是我身为女子难登大雅之堂,此拜师之举会有损祭酒的名声,乃至使他晚节不保吗?”
宋显皱着眉没有说话——他本不想将话说得这般直接难听,但对方既然自己说了,他自也不会否认。
既是听懂了,便总该知晓轻重,打消办什么拜师宴的想法了罢?
“宋举人放心,我既敢于人前如此张扬拜师,便有把握不会辱没祭酒之名——”暮光中,少女笑微微地笃定道:“我会成为一名足够出色的学生。”
宋显险些没忍住冷笑出声。
她在说些什么大话?
足够出色的学生?
那可是乔祭酒——
她可知要出色到何等程度,才能不负祭酒之名?
难道她还能考个女状元回来不成?
更何况她看起来更像是块武状元的料!
果然任性愚昧……早在她方才在赛场上公然说出拜祭酒为师的话时,他便看出来此女哗众之心极重了。
“既常娘子有此志向,那宋某便拭目以待了。”他留下一句讥讽之言,便转身拂袖而去。
身后仍传来少女称得上和气的声音:“三日后,登泰楼,我会提前使人将请柬奉上。”
“……”宋显听得心口一梗——怎还好意思相邀,她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是故意激他?
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会使他愉快,宋显脸色又沉两分,脚下大步而去。
那些学子们向常岁宁施礼告辞罢,朝着宋显追去。
“宋兄何必如此呢?”
“宋兄方才之言实在有些尖锐了……”
“常娘子认得宋兄,又待宋兄这般欣赏,这是好事啊……”
“这等好事,我等想也想不来呢。”
“宋兄只怕还不知道吧,这位常娘子的身世很是玄乎,虽说是跟着常大将军的姓,但乔祭酒还有司宫台的喻常侍皆是将其当作自家女儿来养的……”
“先前还有传闻说其是大理寺卿姚廷尉的私生女呢……今日你们瞧见没,姚廷尉似乎的确颇为紧张这位常娘子!”
便有学子挤眉弄眼的对宋显道:“宋兄若可得常娘子青眼,对日后的仕途必是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