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你家郎君我稍微不那么仁德一些,单凭你这张碎嘴,已不知要被人从郑国公府丢出去多少回了。”
长吉闻言一个激灵,立时噤声。
他可不想从郑国公府被丢出去……
不然那崔元祥还不知要如何奚落他!
……
常岁宁和昨日一样,于城中茶馆内坐至日暮,方才回了别院。
待她准时用罢晚食,仆妇来通传,长吉带着人过来了。
看着那些大包小包被拎进来,就快要将堂中摆满的东西,常岁宁略觉意外。
“除却日用之物,还有些笔墨诗集话本,以备常娘子闲时打发时间之用。”长吉又让人递上一只匣子:“这里还有些现银,郎君说了,常娘子喜欢外出走动,身上不宜少了银子。”
常岁宁听得讶然——魏叔易这人情做得,还真是周到。
看着那只捧到跟前的匣子,她道:“东西我收下了,银子便不必了。”
长吉:“可郎君说,他受喻公所托,不可亏待了常娘子。”
“我身上有银子用,何谈亏待。”常岁宁道:“魏大人慷慨,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遑论是不必之财,还请替我多谢魏大人好意,心领了。”
长吉张了张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顺走周家村拐子家中钱财的那种“道”吗?
死命憋下这句话,长吉拱手离去,同自家郎君回了话。
看着被送回来的“不必之财”,听罢长吉回话,魏叔易点着头道:“寻常君子是不取不义之财,常娘子之道是不取不必之财……如此豁达,发人深省。”
长吉:“……”
就硬夸是吧!
……
接下来数日,常岁宁每日按时外出,城中热闹的茶馆,几乎就要被她呆了个遍。
偶尔也会在外头搭起来的简陋茶棚里坐一坐,魏叔易坐于马车内经过长街时恰巧瞧见过一回,只见那束着马尾的“少年”坐姿格外随意,手中端着粗茶碗,身形虽瘦弱单薄,然那般气势就好似喝罢这碗即要上山打虎的武二郎一般。
长吉见此一幕,亦觉常家娘子壮士之名,于他心中就此彻底坐实。
而常岁宁则觉得,魏叔易此人,寻常说起话来虽看似散漫,轻易没个朝廷命官的模样,但办起公务的确牢靠。
其每日早出晚归之下,前后不过五日,便将一切料理妥当了——果然,这般年纪便能坐稳东台侍郎之位的人,凭借的不仅仅只是才学。
而待一切完备后,钦差一行,便押着需回京受审的赵赋,动身离开了合州城。
……
马车出城而去,一路往北,常岁宁打起车帘,只往前看。
她曾也无数次妄想过有朝一日可归故土,若能回到京师,更是再好不过——
而今这一日当真到来了,只是竟改了身份。
但只要她记着,她便永远是她。
她是阿鲤,亦是她自己。
阿鲤之事,她会查清楚。
而她临死之际所不解之惑,亦要求个明白。
时过境迁,这世间与她有关的一切,哪怕早已无人在意问寻,但她既回来了,便绝不能不明不白,被人掩埋。
常岁宁抬脸,望向天边云层涌动。
一阵风吹来,将原本似晴不晴的天色吹刮得彻底阴沉起来。
临近午时,雨便落了下来。
起初雨势颇大,一时阻途,如此一个时辰过后,待雨水渐休,长吉才下令继续赶路。
赶至昏暮,雨路难行,人马难免疲累,遂原地休整。
“……他们说,虽是比原定的时辰迟了一个多时辰,但再有十里,便能至驿馆了。”跟在马车内照料常岁宁的那魏家仆妇笑着询问道:“人得喘口气儿,马也要吃料喝水,且得歇上一两刻呢,常娘子可要下车走动走动?”
常岁宁并不习惯乘车赶路,一路颇觉憋闷,遂点了头,下车舒展筋骨。
选在此处歇整,是有考量的,不远处即有一条清澈浅溪,方便马匹饮水。
看着十来匹马儿低头于溪边喝水的情形,脑海中有旧时回忆被勾起,常岁宁便走了过去。
她上前,试着摸了摸其中一匹马儿的头,久违的记忆被开启,如流星飒沓划过心海。
牵马的卫军笑着闲谈道:“看来小郎君也是爱马之人……要说这马儿,待在一起久了,也是通人性的。”
常岁宁轻点头:“是,它们什么都懂,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她也有一匹马,名唤榴火。
“平日喜欢骑射?”魏叔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笑着问。
于人前他并不称常娘子,大家也只当多了位与钦差大人要好的小郎君。
常岁宁将要转过头时,眼神忽地一变,浑身每一处都立时戒备起来。
“当心!”
她抬手,猛地拉过魏叔易,迫使他避向一旁。
“咻——”
一支暗箭自河溪对岸破风袭来。
第13章 救命的来了
那支箭挟着风声,锋利的箭头险险擦过魏叔易肩头,扎入了其身后的大树树干之上。
“保护大人!”
早在常岁宁出声之际,长吉便已然拔刀。
魏叔易回过神,反握住常岁宁的手臂,让她处于卫军的保护范围之中,一边拉着她后退。
常岁宁看向方才那冷箭袭来之处——河溪对岸,已有数道黑影自林中跃起,他们手中持刀飞身过溪,水珠飞溅,于初春暮时折射出迫人寒意。
那些黑影身形迅捷,杀意腾腾,然到底只是数人,看似并不足为惧。
“不可大意——”常岁宁看向那深深密林:“来人远不止这些。”
人马既选在此处歇整,必是提前探查过附近,而为了方便隐藏不被查探出踪迹,对方就近潜伏的人手必不可能太多,数名擅弓弩的好手先行探路伺机一搏,真正的主力尚未现身。
她话音落,只听林中忽有尖锐的哨声响起,惊起鸟雀,林中积雨簌簌抖落如针。
常岁宁摸出匕首,握在手中。
魏叔易有些意外:“?”
朝着常岁宁跑了过来的阿澈,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菜刀。
魏叔易:“??”
此时,那数名黑衣人与卫军缠斗间,一名黑衣人的左臂被削去,残肢血肉横飞。
魏叔易拉过常岁宁,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挡去了那血腥一幕,边吩咐长吉:“带人护她上马车先行离开。”
“不可。”常岁宁快声否决道:“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我亦有自保之力,不必为我平白分散人力削弱胜算,此乃下策,不可用——或可使一人快马入城传信求援,方是切实之举。”
魏叔易微侧首看她一眼,却是点头:“好,那待解决之后,再一起走。”
此声刚落,便有黑影齐齐奔至,且是从不同的方向现身,或迎面而来,或阻断退路,以包围之势逼近,少说有近百人之众。
这场部署精密的刺杀,目的已再明显不过——
杀钦差,截囚车。
双方人数相当,厮杀声震耳,马匹受惊嘶鸣,浅溪已被染红。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那用来押送赵赋的囚车在两名黑衣人的刀下四分五裂。
“拦下他们!”
有卫军高喊道。
下一瞬,一名黑衣人再次举刀——那身穿囚衣的人并未被救走,而是当场身首分离。
这场行动,原本便不是要截人,而是灭口!
那些黑衣人已然得手,却无撤退打算,为首者抬手,冷声道:“取魏叔易人头!不留活口!”
那已被“取人头预定”的魏叔易摇头叹了口气:“我就说么,这钦差听来体面,却分明就是刀尖舔血的差事啊。”
常岁宁转过头,便见得一张无奈抱怨的脸庞。
这是在被人刺杀没错吧?
常岁宁抱着“不确定,再看看”的心情,望向刀剑厮杀的四下——这魏叔易是傻了,还是另有依仗?
囚车上的人已死,那些黑衣人便皆围向了魏叔易。
他们出手狠辣,不论章法路数,只为取人性命,有人举刀逼近,亦有箭手于暗处拉开了弓弩,一时攻势齐出,利箭“咻咻”而至。
长吉挥刀在前奋力挡箭,一行卫军护着魏叔易退进林中。
常岁宁不知魏叔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干脆夺过了因过于紧张而瑟瑟发抖的阿澈手中菜刀,想着不行就干脆先伺机溜了了事——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跟着此人就这么交待了!
她不惧死,可这死法太过窝囊且稀里糊涂,不适合她,她不喜欢。
常岁宁正要带着阿澈退去林中深处,待先远离了魏叔易这活耙子再说,然而此一刻,却忽觉有冰冷杀意自头顶上方袭来。
她如今虽没了力气,但那刻入了骨髓中的对危险的觉知力尚在——那不是天分,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险关之后,而积攒下的求生本能。
一瞬之间,她蓦地抬眼,视线几乎是精准无误地锁在了那藏身大树枝叶间的黑衣人。
那手中挽弓的黑衣人自认藏身十分隐蔽,猝不及防之下忽然对上一双乌亮冷冽的眸子,一瞬的意外之后,动作更快地搭箭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