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翼看向那两名书童,只见二人皆点头。
那仆妇折返时手中的确有一团茶。
仆妇下颌微抬:“我前后离开不过片刻而已,可没有时间跑去那什么丰谷巷挂什么灯笼。”
便有人下意识顺着这句话往下想……那或该去查一查那位被揪着耳朵离开的秀才吗?
却听那姿态闲适坐在椅上的少女开了口:“这灯笼,也不是非得由你亲自去挂吧?”
仆妇皱眉看向她。
“解夫人是乘轿而来,单是轿夫便有四人,并不缺可以前去挂灯之人,你取茶之际只需暗中交待一声即可。”见那仆妇面有怒气,常岁宁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是真是假,还需查问一番。”
她话音落,便看向了崔璟:“不知可便使崔大都督的人上来答话?”
解夫人眉眼微动。
这是何意?
是指外面有玄策府的人在守着?
可她来时并未看到有玄策军在……
崔璟已点头,其身侧很快有下属快步离去。
面对那些带些畏惧不解的视线,崔璟难得解释了一句:“今日此处人多拥杂,崔某使人在登泰楼附近暗中巡逻,以防有借机行窃闹事之徒惊扰四下。无意惊扰佳节之气,遂令着常服而已。”
听得这句解释,诸人皆安下心来,出身低微且情感充沛的已经开始感激涕零——他们何德何能竟让玄策军护着他们饮酒享乐!
今日的经历说出去,光宗耀祖不在话下了!
且这经历还没完,好似只要一刻还没踏出这登泰楼,就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
很快便有五六名着常服的玄策军脚步整肃地上了楼。
看着那些虽穿常服但显然训练有素的玄策军,解氏心底忽有些不好的预感。
玄策军本就有维护京畿安稳之职,这崔大都督此举无可厚非。
可玄策军不是衙门里的那些寻常酒囊饭袋官差可比,他们一直暗中盯守在附近,会不会……
不,应当不至于。
他们纵盯守着附近,却也不可能无故去跟踪每个来往走动的人。
解氏袖中握紧的手指遂又慢慢松开,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直到其中一名玄策军在姚翼的问话下作答,称她的仆妇取茶上楼之后,即见她的一名轿夫曾提灯离开过,那轿夫约一刻钟后折返——
“属下亲眼所见,那名轿夫折返时,手中的灯不见了。”那名玄策军正色道。
此音落,众人色变。
第119章 跌落神坛
姚翼看向解氏主仆:“敢问解夫人可有想要解释的?”
那仆妇心中暗恼,那些玄策军竟将此等小事也看在眼中!
那时楼中分明什么事都还不曾发生,他们无缘无故的,怎连她们的轿夫何时离开过、手中有灯无灯都要盯着?
解氏面色肃冷倨傲:“我自入楼中起,便未曾离开过,轿夫去了何处做了什么我岂会知晓,不知姚廷尉想听我解释什么?”
姚翼并不与她做口舌之争:“既解夫人不知,那便只能让那名轿夫上来回话,以免生出误会,叫人误解了解夫人。”
解氏在心中冷笑出声:“姚廷尉请便。”
而得了崔璟点头,一名玄策军快步下楼,很快将那轿夫带了上来。
轿夫心中直打鼓,进了楼中在姚翼等人的注视下颇觉手足无措,频频看向解夫人和那仆妇。
然解夫人并不看他。
“本官问你,此前解夫人身边这位仆妇下楼返回轿中取茶之事,你可知晓?”
听得这声“本官”,那轿夫吓得小腿肚子直颤,又下意识地看向那仆妇:“巧嬷嬷,怎……怎么了这是?”
姚翼眉头一皱,声音高了两分:“本官问你话,你反问旁人作甚?”
轿夫闻声吓得脸色一白,立马跪了下去。
虽同是解夫人的人,但和巧嬷嬷相比,他不过是个卖苦力的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轿夫而已,胆子和身份一样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仆妇厉声道:“姚廷尉如何问,你如实答便是了!”
跪在那里的轿夫脸色变了又变,他虽胆子小,但脑子还是有的,此刻飞快地想了一圈,点头道:“是……巧嬷嬷是曾下楼取过茶。”
姚翼:“那她取茶之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说……”轿夫舌头打了个结:“交代了小人几个守好轿子!”
“既如此,那你为何在她上楼之后,独自离开?”
轿夫脸色一变,只能道:“我,我去小解了!”
“那为何去时手中提灯,回来时手中的灯却不见了?”
轿夫脑门上的汗水猛地有冷意沁出。
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脑海中响起巧嬷嬷低声交待他的那句话——将此盏灯挂去丰谷巷,不要与人说话,不要停留,速去速回,事后有人问你,便说去小解了。
他只知道这些!
他虽觉这吩咐有点古怪,但他一个轿夫只能照办,自也不敢多问什么缘由。
可现下忽然被带上来问话……
男人悄悄抬眼,惊魂不定地看着楼中众人无不严肃以待的面孔……看这架势,该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见他不答话,姚翼冷声问:“那盏灯是否被你留在了丰谷巷?”
轿夫脑中“轰”地一声响,下意识地道:“不……我没去过什么丰谷巷!”
巧嬷嬷本就不让他乱说,越是出事,想来是越不能认了!
姚翼:“那灯在何处?”
“灯……”轿夫颤声道:“小解罢提裤子时,灯不小心掉在了尿窝里……便没再捡了!”
有女眷听得轻皱眉。
姚翼却又问:“是在何处小解的?”
“就在后街尾……那棵老柳树下!”轿夫这次答得没有犹豫,“大人若不信,可叫人去看看!只是那灯笼……多半已经叫风给刮走了!”
姚翼思索了一瞬。
且不提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余,真有尿痕也干了,单说既是声称在后街处,就是真看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从丰谷巷回来的路上小解也是正常的。
这轿夫胆小归胆小,嘴倒是严的……
此时,那被他方才派去丰谷巷查看的随从也回来了:“大人,并未在丰谷巷附近发现什么灯笼。”
解夫人微抬眉,淡声道:“东宫近日新来了一批宫人,明日老身还要去东宫检视宫规,眼下时辰已晚,便不奉陪了。”
她话中拿宫中来压人之意,姚翼听得分明。
同常岁宁一样,关于这位解夫人同此事是否有关系,他心中也早有了分辨——他办了这么多案子,答案几乎是明摆着的。
可单凭推测无法服众,还需要证据来说话,没有证据,一切都可以被对方说成“巧合”。
若再给他些时间,他定能查出别的线索来,但对方身份在此,他当下的确没有充分的理由拘着不让人走。
对方一旦走了,暗下必会有抹除线索之举。
而当下最重要的线索显然是……
姚翼下意识地看向那轿夫时,只听坐在椅中的常岁宁道:“解夫人可以走,但这名轿夫需留下。”
就在方才,她与崔璟交换了一记眼神。
早在她刚答应下要作画自证时,二人便曾有过一次眼神交汇。
那时崔璟与常阔说了几句话,而后元祥便在崔璟的吩咐下离开了登泰楼。
那时常岁宁便知道,崔璟使人去查了。
于是,她刻意画了一幅繁杂耗时的画也好,方才冲着解氏而去的那些“顶撞”之言也罢,便也都有着拖延时间这另一重用意在。
此时出言让轿夫留下,亦是同理。
解氏被她这个要求激怒,冷笑问:“常娘子还要胡搅蛮缠到几时?”
“怎就是胡搅蛮缠。”常岁宁看向那轿夫:“他方才所言,谁能证明都是真的?难道单凭他几句话,便可嫌疑尽除吗?”
“没错。”魏叔易走了过来,道:“除非他能自证不曾去过丰谷巷——”
这“自证”二字让解氏脸色沉了下去:“魏侍郎乃朝廷重臣,按说当对我朝律法十分熟知才是,敢问今晚这场闹剧究竟触犯了哪条律法,究竟是出人命了,还是失窃了?又要凭什么来拘下审讯老身家中奴仆?”
闹剧?
都快把人名节毁了却轻飘飘地说什么一场闹剧!
魏妙青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那女子所谓清白有损与否,又触犯了哪条律法?是出人命了,还是失窃了?凭什么人人都能来审讯议论?当众让常娘子自证的是解夫人,眼下轮到明摆着有同谋嫌疑的自家奴仆自证了,反倒要问凭什么了?!”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先吃了一惊。
这……这竟都是她说出来的?
果然今晚是沾了才气么,否则这张嘴对上这解夫人也能如此顺溜了?!
解氏听得面上笼了层寒霜,定定地看着魏妙青。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郑国公的嫡女。
或者说,她对那些凡是行为不矩却又不服管教的异类,记得都很清楚。
她似根本不屑理会魏妙青,只冷声道:“子虚乌有之事,老身方才由着姚廷尉来审问,是给姚廷尉一个面子,也是给诸位一个交代。但该答的已然都答了,若再执意蛮缠,未免有居心叵测之嫌了!”
她平日本就喜肃容待人,此时一张脸完全寒下来,声音也沉冷有力,便极易叫众人尤其是众女眷不敢生出半点反驳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