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解氏额角已有青筋鼓起跳动,她猛地抬手指向常岁宁,却发现自己竟已说不出有力道的反驳之辞。
她竭力释出的威严压迫也无法撼动那椅中少女半分。
“今日此处乃我之私宴,解夫人不请而来,席座已满之下,我允夫人入内已是破例,算是敬夫人女子之师美名三分——可夫人所行既不堪配女子师之名,亦全然不懂为客之道,那这三分敬重,我便只能收回了。”
常岁宁看着解氏,道:“解夫人现在可以自行离开了。”
解氏伸出去的手指颤了颤。
这是在驱逐她了!
她脑中嗡鸣,眼前一阵发昏,身形摇晃之下被仆妇扶住。
看着那一道道驱离的目光,面色涨红的仆妇咬咬牙,扶着自家夫人转身离去。
明洛抬眼看着那狼狈离去的主仆。
“宁宁……怎就这么放她们离开了,这未免太过便宜她们了!”常岁安压低声音问妹妹。
常岁宁将茶盏递给喜儿,起身道:“其所犯之事并未被明言写入律法之内,且她有一品诰命在身,没有圣人准允,各衙门为此小事也问责不了她。”
常岁安满眼不甘。
姚夏也觉得不公平,但还是安慰着常岁宁:“常姐姐消消气,虽律法问罪不了她,但今日之事有目共睹,公道自在人心!”
常岁宁看向众人间那些同样感到不平的目光。
今日之事发展至此,已不是小打小闹——
故而相应的,公道便不会只在人心。
将解氏逐离此处,并不代表着此事就此揭过了。
明洛的视线从解氏主仆离开的方向收回,继而看向那身边很快围满了人的少女。
使其颜面扫地,而又当众驱逐,打碎对方最在意的东西……这于解氏而言,已是最大的羞辱。
而这位常家娘子方才之言,字字句句诛解氏颜面不提,亦在树起舆论——这些女眷也好,文人也罢,是经不起这些言语煽动的。
这解氏今日运气很不好。
而之后的运气也注定只会更差了。
常岁宁此时耳边嘈杂。
“这解夫人真真是虚有其名,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王氏心有余悸地握住少女的手:“这两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原是应在此处了,此番得以逢凶化吉,回头须得去寺中拜一拜才行的……”
乔玉绵先前便已急红了眼,此时才庆幸道:“好在那幅画是假的,不然岂不就叫她得逞了?”
“常娘子受委屈了。”
安慰的、鸣不平的、感慨的、庆幸的,诸声交杂。
“那女娃……你过来!”嘈杂中,忽有一道苍老的高高响起,很是醒耳。
常岁宁看去,只见是站在书案边的褚太傅在冲她招手。
常岁宁心中大约有数,走了过去。
褚太傅继又凝神看了看那幅画。
他身边的老仆无奈叹气——起先他让太傅起来看画,太傅偏不。人家看画时太傅睡觉,待人家都去听热闹了,太傅反而一直盯着画瞧了,这越老越叛逆可如何是好。
“走走走……褚尚书这是要点评常娘子的画了!”
一群文人跟着涌过来。
感受到身前人群涌动,乔玉绵虽被女使扶着却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一退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声惨叫响起,惊得她连忙把脚抬离。
“谁踩了我的脚!”瘫坐在地抱着长兄的崔琅闭着眼睛埋怨了一声。
乔玉绵听出了他的声音,莫名松口气——是崔六郎啊,那没事了。
崔璟将那久不肯撒手的人一把提起,丢给了一壶:“带回府中醒酒。”
“是是是……”一壶连声应下。
那些围上前去等着褚太傅点评画的文人们,却先等来了一句问话。
“你画中所绘有五行之道?”
褚太傅指着那画,问走来的少女。
“是,太傅好眼力。”
听得这句对话,众人赶忙又重新去细看那画。
果然很快便看出了其中隐含着的五行之道——
“山林青绿为木,且见猛虎,必生火……”
“然有水涧,而黑色五行为水,这画中少女着墨衣……通幅山林可见色调幽暗不离墨色,故定可克此火也!”
“原来常娘子方才所说答案已在画中竟是此意!”
答案便是这猛虎伤不得那画中少女!
众人恍然之余,再看向那画,不免又有了新的理解。
这画中有深意在……
常娘子今晚画此虎,是否亦有流言猛于虎之寓意在?
而这双虎瞳,便更有暗讽之意了。
便有人感慨道:“常娘子画中以水克火……今晚之事亦是邪未压正,是为相应了。”
也有人小声道:“若画中少女为常娘子,那生事者为恶虎……这树上的猿猴指的又是谁?”
问话的与被问到的四眼相对片刻。
——那猴儿就是他们呗!
“灵猴为金,亦可克生火之木也。”常岁宁的声音响起,笑看向众人:“今日便也多谢诸位为我见证公道。”
四下便有笑声响起。
这猴儿当的倒也不恼人,至少是个好猴儿!
“这么一算,咱们也算入画了嘛!”
“倒是我等荣幸……”
逗趣声不断,气氛一时融洽和乐。
“此前小生尚觉乔祭酒收常娘子为徒,是与玩笑无异……现下却知是自己狭隘了!常娘子之才叫人望尘莫及,我等自愧不如!”
“祭酒果然慧眼。”
听着这些夸赞声,乔祭酒面上的笑意高深莫测。
该说不说,他和大家一样,也是才知道自己竟收了个如此像样的学生……
乔祭酒欣慰地看过去,只见少女也并不谦虚地含笑说道:“我便说不会辱没老师之名吧。”
岂止是不辱没!
褚太傅叹息着看向乔祭酒:“这分明是他高攀了。”
乔祭酒不认同:“太傅这话说的……这是我自家闺女,一家人说什么高攀不高攀?”
太傅怕不是在嫉妒他收了个叫他沾光躺赢的好学生!
褚太傅此刻却看向了常岁宁:“你这女娃之前是跟谁学的画?”
对上那双苍老的眼睛,常岁宁便知果然被老师看出端倪了。
她从前便擅两种笔迹,切换自如且几乎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故而便也擅隐藏自我之风,画这幅画时她也尽力隐藏了——
但她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她的老师。
因她从精研书画起,便得老师亲授指点,老师知道她的秘密,甚至亲自教会了她如何才能更好地藏匿自己原本的笔迹。
换而言之,这碗饭就是老师端给她的,她就是换了只碗来盛这饭,又在饭中加了些别的,但老师却也还是能嗅出一丝气味来。
“没有什么正经的老师。”她拿出作画时已准备好的说辞:“但我从前曾偶然临摹过崇月长公主殿下的字——”
这个谎她已对段真宜撒过了,魏叔易也知晓,眼下这母子都在场,她便也不好也没必要再另想一套说辞出来。
字与画是相通的,她会“崇月”的字,画与之“相似”,自也说得通。
褚太傅听得这个回答,看着面前的少女,片刻后才回神。
也对……
也只能是这个解释。
不然还能有什么旁的可能吗?
将那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之感拂去,褚太傅的视线重新放回了画上:“我便说怎会有相似之感,原是你这女娃学过我那学生的字。”
他虽为太子之师,但宫中皇子皇女幼时皆得过他的教导,故他当众将崇月称为学生也不会叫人多想。
听得此言,四下便有感慨讨论声响起。
在座谁会没听过与先太子殿下为孪生姐弟,下嫁北狄换取大盛三年和平,之后又大义自刎于战前的崇月长公主呢?
再看向常岁宁,崔璟的眼神里似有了些许变化。
幂篱轻纱后,明洛眼中已尽是讽刺凉意。
果然。
之前大云寺那份经书她便看出来了,此人分明有东施效颦之心在。
果然得了今日这时机,便于人前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了。
可她就只是为了得到这些人的注意吗?
第121章 性情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