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香吗?”他问。
应是为了方便干活,青年的衣袖半挽起,露出了半截小臂,其上线条流畅紧实,一如他汗湿的衣袍紧贴于后背之上,所勾勒出的那极出色的肩背轮廓。
常岁宁点了下头,看向他身后高塔:“崔大都督这是一早便过来做功德了?”
做功德三字让崔璟嘴角微抽了一下,“前日便来了,在寺中住了两日。”
常岁宁更意外了。
所以,他竟在此处做了两日的活儿?
此时有风起,烈日被云层暂时遮蔽了去,四下顿时清凉不少。
二人去了一旁的菩提树下,在石凳上坐下说话。
元祥取了水壶来:“大都督,您喝水。”
说话间,他朝常岁宁咧嘴一笑,打了个招呼。
崔璟接过水壶,犹豫了一下,递向常岁宁:“喝水吗?”
那显然是他自用的水壶,此问是客气而已,常岁宁摇头:“崔大都督解解暑吧。”
他便也不再多言,拔去水壶上的木塞,微仰头喝了起来。
青年面上汗水拭去又现,有汗珠子顺着那硬朗清晰的下颌线滑入脖颈间,随着其喝水时喉结的滚动,又没入衣袍内。
他饮了半壶水,才将水壶放下,擦了擦嘴角。
“刀用来可还顺手?”他似随口问。
常岁宁一怔:“刀?”
崔璟:“……”
懂了,压根没看。
元祥一愣,看向常岁宁:“常娘子莫非还没拆看大都督给您的拜师礼?”
常岁宁这才了然:“……还未来得及。”
这两日事忙,便没那些闲心。
所以,崔璟是送了一把刀给她?
倒难怪那匣子那么沉了。
元祥听来只觉不可思议——竟然有人能忍得住整整三天不拆看礼物,常娘子都不会好奇的吗?
“多谢崔大都督。”常岁宁道:“应是顺手的。”
这倒非是奉承之言,而是这世上本就少见她不顺手的兵刃——当然,论起真正衬手的还当是她自己的曜日剑与挽月弓,但这两样如今都在他的玄策府里。
崔璟“嗯”了一声:“此刀锋利,用时当心。”
又道:“依你如今之力,想要拿起斩岫还有些不切实际,不如先试试这个。”
常岁宁:“……?”
所以,当日她在驿馆中那句大话,他不仅听到了且还记下了?
崔璟依旧从容,语气神态都只是在与她客观谈论兵器而已:“不过此刀虽轻,若用得好了,不输常大将军的斩岫。”
常岁宁听得此言,忽然有了兴致,眼睛微微亮起。
不输斩岫?
见她神情,元祥才道:“此刀可削玉如泥,世间仅此一把,大都督说常娘子定会喜欢的!”
常岁宁露出笑意:“是很喜欢,大都督费心了。”
崔璟看了眼多嘴聒噪的下属。
接收到自家都督的嫌弃之意,元祥默默退远了些。
“有一事需与都督说明。”常岁宁与崔璟说道:“前晚我使人出了趟城,遇上了宵禁,便用了大都督之前给的铜符——”
她该用时用了,该说时也要说一声才更妥当。
崔璟只是点头。
未说什么,也未问什么。
他如此态度,倒叫常岁宁反而有些好奇了:“崔大都督不问我为何使人夜晚携铜符出城吗?”
崔璟眼神淡然:“既给了你,你如何用,岂需我来过问。”
她想说自然会说,她不想说的,他也无需问。
常岁宁:“万一我拿来杀人放火呢?”
经过此处的两名僧人闻得此言,念了句阿弥陀佛。
“杀人放火随你,但待你被抓去见官时,最好说这铜符是你所窃。”崔璟拿划开界限的语气说道。
那两名僧人再次颤颤念佛。
常岁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好说。”
考虑到一些被提早灭口的可能,两名僧人快步走远。
见那少女煞有其事,到底是崔璟面色先缓下,无声笑了一下。
她心性虽不惧不忌,但却做不出真正意义上的恶事——他若连这区区识人之能都没有,岂会随意将铜符送出去。
常岁宁也放松地笑了笑,此时凉风又起,她看向天边:“好像要落雨。”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雷声滚滚而至。
常岁宁遂起身:“我便先去大殿上香了。”
待会儿雨大了怕不好走。
然她刚起身,便有豆大的雨珠在眼前砸落下来。
“……”雨势大而急,常岁宁唯有往身后的树下又退了退。
“去塔院下避一避吧。”崔璟提议。
天女塔虽不允人擅入,但在塔院屋檐下一避还是可以的。
“不必。”常岁宁想也不想便拒绝了,那塔周有阵法,专克她这孤魂野鬼,她恐一入阵,此命将休矣。
又怕自己这份断然拒绝太过异样,便又道了句:“就在此处即可。”
崔璟已站起身来,提醒道:“雷雨天站在树下,易遭雷劈。”
常岁宁默默抬头:“……也是。”
前有阵法相克,后有雷劈之险——
她今日此行竟像是渡劫来了。
崔璟此时转身,走向一旁的假山后,片刻后折返。
他肩上已被淋湿,手中则多了几片绿油油的芭蕉叶。
他没多说什么,只递给她。
常岁宁一怔后,伸手接过:“多谢大都督。”
她将芭蕉叶分给喜儿,主仆二人用叶子挡在头顶,在雨中小跑着往大雄宝殿而去。
看着那身影一路小跑,未回头看,很快便消失在雨中,崔璟随手拿起石桌上的水壶,回了塔前避雨。
“都督,不进去吗?”元祥问。
崔璟摇头。
他一身汗水雨水,入塔内恐冒犯惊扰了“天女”。
“就在此处即可。”他看着眼前雨帘,说了句与方才常岁宁相同的话。
……
这场雨午后方休。
常岁宁晌午在寺中同无绝蹭了顿斋饭,顺道问他:“二爹,古往今来,您听说过最厉害的上等生辰八字是哪个?”
无绝想了想,道:“数朝前有位开国皇帝……”
常岁宁:“您写下来我瞧瞧。”
无绝不解:“写这个作甚?”
少女神情纯粹:“长长见识啊。”
无绝笑道,“你这女娃何时还对八字命格有兴趣了?”
但也还是取了纸笔写给了她瞧。
常岁宁接过来看,满意点头。
很好,换去出生之年,稍改一改,以后就是她的了。
这一遭,她是什么命,她要自己选。
“这位的八字贵则贵矣,然地支全冲,易克六亲……”无绝感慨道。
常岁宁了然点头:“六亲祭天啊……”
那更适合她了。
……
常岁宁离了大云寺,坐上由常刃赶着的马车,来到了那处庄子上。
她先去见了阿稚。
“人在何处?”
“女郎请随婢子来。”
阿稚引着常岁宁来到了此处庄子用来储物的地窖内。
有常岁宁的交待在,入了地窖,阿稚便不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