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视线昏暗,阿稚手中提着一盏风灯,让常岁宁看到了那被缚住了手脚,并拿黑布蒙上了眼睛的人。
玉屑缩在一堆酒坛前,听到脚步声神情骇然,又往后退了退:“你们是谁?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处来,你们是谁的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
“求你们放我出去!”
“我不想待在这儿,求你们了……”
她声音颤栗忽高忽低,恐惧愤怒不安忐忑等神色交替出现在那张脸上。
常岁宁如此看了许久,微微皱眉。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玉屑忽然挣扎着站起身,但因双脚被缚住,刚站起便又摔倒在地。
阿稚目含请示地看向常岁宁。
常岁宁微摇头,转身带着阿稚出了地窖。
“女郎是何打算?”阿稚请示着问。
“从今日起,每日只给她按时送水,不给食物。”常岁宁道:“两日后,我再见她。”
守在外面的常刃闻言微一愣住。
这怎像是拿来审讯的手段?
常岁宁存下的的确是审讯之心。
从方才看,玉屑的痴疯之态,不像是装出来的。
人在陌生未知的极度危险的环境下,不可能装得这般毫无破绽。
但同时不难看出,玉屑也的确没有完全疯掉,或者说,她有着一半的清醒在,这两种状态会交替甚至是同时出现。
还有一点更值得留意的是,纵是神智不清之时,处于陌生环境下,玉屑的所谓胡言乱语也是有一定的分寸在的。
而当年之事,大约是玉屑心底最忌讳的秘密,甚至那个秘密便是致使她疯傻的源头,故而她再如何神志不清,却都不敢与人提起丝毫——
不然这么多年下来,明后不会一无所查……须知明后凡有察觉,无论是何想法,都不会只将玉屑当作寻常痴傻之人看管起来,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监禁,否则玉屑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能离开长公主府。
所以,于下毒之事上,玉屑断不可能轻易开口。
她的嘴,或比神志清醒者,要更难撬开。
寻常的问话与逼供手段,多半是行不通的,既无把握,便不好随意尝试,否则一旦激起了玉屑的戒心,后面的办法就更难施展了。
或许,她要让李尚亲自来问——
如此,便需要玉屑的神智更不清醒更混沌一些。
在黑暗与极度未知的环境中饿上两日,先耗尽对方的体力,往往是个好法子。
常岁宁交待常刃回一趟大将军府传话:“……便告诉阿爹,难得逢此清凉雨天,我想在庄子上住几日,顺便了解一下近来田庄之事。”
她之前提起过想要重新打理田庄之事,常阔是准允了的,这两月来她和白管事为此事也一直没闲着。
常刃应了下来,刚准备离开,只见少女看了眼地窖的方向,与他道:“此事还未办成,待事成后我再自行与阿爹细说。”
常刃一愣。
少女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肯定:“刃叔及手下之人,应当不是那等纪律松散的嘴快之人吧。”
常刃挺直了腰板:“……自然。”
凡是训练有素的好手,都深知身手要快,眼睛要快,但嘴不能快的道理!
虽然……他方才的确想过要与大将军说一说此事。
但女郎这句话提醒了他。
他不能让自己失去一个好下属最基本的素养,且退一万步说,这是人家父女之间的事,大将军既让他认了女郎为主,他多那个嘴干什么?
还是闭嘴做事好了。
得了他的回答,少女眼中的信任更加牢不可破:“那刃叔快去快回,我身边离不了刃叔。”
“是!”常刃声音浑厚有力,拱手行礼后退下。
常岁宁满意地看着常刃离去的背影。
她带着阿稚往前院走去,经过一条小径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小径旁的一丛微微晃动着的茂密花木——
有人藏在那里。
第133章 雨夜琴声
但那人藏得并不算十分隐蔽,倒更像是刻意等在这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来。
见常岁宁停下脚步,感知也称得上敏锐的阿稚的视线扫了过去:“何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
这声质问落下,便有一道人影赶忙从那花木丛后走了出来,面上堆着笑,弯着腰连连向常岁宁揖礼。
常岁宁反应了一下,才认出对方:“是你啊。”
两个月的时间,对方已从可扮作卖蛋道长的江湖骗子,成了个肤色黢黑的田庄仆工,乍一看竟有几分脚踏实地的朴实之感。
只是一张口,那朴实便不翼而飞了:“哎呀,女郎竟还记得小人!”
“此前曾说让你待在庄子里做上一个月的活来抵账,一眨眼却两个月过去了。”常岁宁道:“是我疏忽了。”
男人讶然,似思索着道:“这就两个月了?不能吧……”
旋即赧然一笑:“小人尚觉来此还没几日呢!这倒是小人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了!”
阿稚:“……”他最好说的是真话。
常岁宁倒觉对方话中应是有几分真的。
此人肤色黑成了炭,可见的确不曾躲懒——这一点,她也曾问过庄子上的管事,管事只道此人过于折腾,一天一个想法,成日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且见不得旁人闲着。
而其肤色虽黑,精神面貌却更显饱满了,一双眼睛称不上老实本分,但其内神采的确是积极的。
只是尚不确定对方是求生欲使然,还是存了其它想法在。
出于印证,常岁宁闲谈般问:“在此处待了两月,你觉得这处田庄如何,可算是个好地方?”
男人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道:“岂止是好地方……靠山近水,简直是风水宝地啊!”
说着,忽然一顿,大约是想到了身侧少女那包杀包埋的作风,很怕这风水宝地会成为他的埋骨地——
管理了一下表情,才又道:“只是……有一句话小人不得不讲。”
常岁宁听来顺耳,她喜欢听人不得不讲,而非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地方是个好地方,只是这庄子,这后山及那些田地……虽未曾完全荒废,但也实在是暴殄天物了。”男人的语气颇为肉疼:“若能着人好好打理着,按说这收成至少能翻两番的!”
说话间,悄悄留意着那少女的神色。
那少女点了头:“的确如此,如此等田庄,我家中另还有许多处,因缺少擅长打理之人,皆是如此半荒废着。”
饶是有心理准备,但男人还是听得心尖一颤——这得是多么不缺银子,才能放着这么些金山银山不管!
不会打理可以送给需要的人!
他内心好似吞了一整筐黎檬子,面上却只能笑着说:“令尊乃武将出身,又心地仁善,只拿这些庄子来养着旧部而已,这些田庄打理起来本也非易事,未交到擅长之人手中,这些年能维持住眼下光景,倒也不错了……”
常岁宁:“你倒将我家中之事了解得很清楚了。”
能在大街上招摇撞骗的,这耳朵眼睛心思果然是比常人灵敏。
男人也没否认辩解什么,只笑着道:“常大将军威名远扬,小人也是仰慕已久的!”
“我阿爹是有威名在,但正如你所言,的确是少了些打理田庄的头脑。”常岁宁语气随意的像是闲聊:“但近来我与府中管事已从各处寻来了不少擅治理农田者——”
男人点着头,道:“那些人小人也是见了的,做起农活来个个的确都是好手,可他们大多只知听从安排行事而已,在人手下做事固然可以……”
常岁宁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的确还少了个可以领着他们做事的好管事,如今我亦正在物色着,只是这管事不单需要同样精擅农事,更要有些见识与头脑,还需有一份忠心,故一时便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男人眼珠子转了转,正要说话时,忽听得一声质问传来——
“沈三猫,我说你往我家女郎跟前凑什么!”
快步而来的正是这田庄上的管事,他是常阔旧部,虽已上了年纪,左手早年伤残,声音却是洪亮有力的,叫那男人缩了缩脖子。
“你叫沈三猫?”常岁宁看向那男人:“是本名?”
男人笑笑点头:“是……好养活嘛。”
常岁宁点头:“嗯,毕竟是二十七条命。”
不慎养丢一条还有二十六条。
管事在一旁提醒:“女郎可莫要听他胡言,此人心思活泛且巧舌如簧……”
那张嘴,都能将一只活鸭给忽悠着跳进烤炉里去,将自个儿烤了给他吃!
“那他这些时日在庄子上可曾偷懒没有?”常岁宁问。
“做活儿……倒是勤快的。”管事有什么说什么——就是心思太多!
“做事不偷懒,心思活些也不见得是坏事。”常岁宁看向那男子——她将人装麻袋里捡回来,不正是看中了对方的心思够多吗。
听得这句肯定,男人倒是一愣,对上少女那双眼睛,犹豫一瞬后,忽然就冲着常岁宁跪了下去。
“女郎若能不计前嫌,小人愿就此留下替女郎打理这田庄!”
他言简意赅,话中不再谄媚,常岁宁微抬眉:“可除了这张嘴之外,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我不计前嫌吗?”
男人闻言立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来:“这是小人近日所得所想,请女郎过目。”
得了常岁宁点头,阿稚上前两步接过。
常岁宁展开来看,只见是一张图纸,其上所画为此处田庄的屋宅农田山林分布——这需要一步步去丈量。
而这又不仅仅只是一张图纸,上面另标注了可施改的提议。
常岁宁粗略看罢,便将图纸递回给了阿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