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宅内,解氏面色铁青。
廖嬷嬷的脸色也沉极:“……喜轿到了,人却跑了,解郡君要我如何同夫人交待!”
解氏冷然道:“敏儿是自己走的,还是另有内情,只怕尚未可知。”
“冯娘子深夜收拾了包袱离开,此乃贵府的侍女亲眼所见,解郡君竟还妄想推脱责任吗?”
“此事我冯家自会报官详查!”解氏说着,立即便要使人去官府报案。
见廖嬷嬷并未阻止,解氏心中微沉,看来的确不是明家所为?
她嘴上强硬,心中却尽是焦急忐忑。
这亲事砸了,她儿的官职便要落空,且还会彻底得罪明家!
那孽障早不逃,晚不逃,偏在出阁前夕逃了……喜轿还在外头,这要让她如何收场!
“贵府是该报案。”廖嬷嬷冷笑道:“否则人流落在外,惹出祸事来,到头来还要解郡君善后!”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解氏抿着微白的唇,忍耐着问:“人一时半刻怕是找不回来,当务之急,还须先商议出一个可行之策,作为对外的说辞——”
“不如先让侍女代替敏儿上轿?”冯父急声提议道:“待事后将敏儿寻回,再立即送去贵府!”
总要先将亲事办完吧!
一旁擦泪的冯母闻言看向丈夫——亏他想得出来这种主意!女儿都跑了,显是不想嫁,他倒好,竟想着抓回来再送过去!
就这么想攀附明家……自己怎不干脆拿把剪刀将下面那碍事的东西剪了,披上盖头钻进轿子里去!
这想法固然荒谬,但更荒谬的是,若此法当真可行,她相信丈夫为了攀上明家定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面对如此糟心的丈夫,一时间冯母的哭声更高了。
廖嬷嬷冷笑连连:“贵府的算盘打得响亮,可若回头人找不回来,难道我们应国公府便要捧着一个侍女做一辈子的侧室夫人吗?回头哪日贵府记岔了,再找上门去讨人,我们又如何说得清楚?如今对外还要什么说辞,实话实说便是了!”
她说着,不再理会冯家人的话,沉声与喜婆道:“走!”
于是,迎亲的队伍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到了明家。轿子是怎么空着去的,便也是怎么空着回的。
很快,此事便在城中传开。
应国公气得险些昏厥,之前昌氏好说歹说之下才答应穿上这身喜服的明谨则当场发起疯来,将喜堂砸得不成样子。
昌氏已无暇理会发疯的儿子,她心神不宁地走出喜堂,在下石阶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一只手扶住了她。
昌氏顺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看向来人。
第196章 断臂求生
“母亲当心。”
身着官服的明洛,将手收回,提醒了一句。
“洛儿……”昌氏回过神来:“你今日也回来了。”
听得身后喜堂中传出的摔打声与劝阻声,昌氏皱眉道:“那冯家行事实在令人……”
“路上已听闻了。”明洛淡声打断嫡母的话,道:“从大理寺出来时即听说了此事,故才返回家中看一看。”
昌氏定了定心神,道:“你父亲他此时正在气头上,你若要去见,不如稍等一等,待他消一消气。”
明洛不置可否:“多谢母亲提醒。”
她这位嫡母,如今待她倒真是“处处关照”呢,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想要讨好她的。
想她这位嫡母昔日整治明家后宅,手段异常果决狠辣,行事从不拖泥带水……
可偏偏,却被那过于愚昧无用的儿子拖累至此,如今甚至不得不放下身段巴结一切能巴结的……同为女子看来,倒也叫人有些同情。
同情之余,明洛更多的是感慨。
感慨老天偶尔也会开眼,也有公平之时。
今日天色沉沉,阴风阵阵,一如昌氏的心情,和此刻混乱嘈杂的明家。
“外面风寒……”想到明洛方才提及的那句‘从大理寺出来’,昌氏提议道:“不如去暖阁里坐一坐吧?”
“贱人……竟敢耍弄于我!我必要将她找出来碎尸万段!”
明谨被几名随从自喜堂里拉出来时,口中还在怒骂着。
昌氏面色一沉,呵斥催促下人:“还不快些将世子带回去!”
明洛看向那神情愤怒狰狞,因消瘦之故面相已显阴鸷的明谨,微微抬眉。
她这个弟弟,看来是疯得不轻了。
也是,那样好色成性又狂妄自大,自诩比李家子弟还要尊贵的人,怎能接受自己不能人道的事实,与注定一落千丈的人生呢?
明洛收回视线,与昌氏微点头:“也好。”
二人遂一同去了暖阁中。
“……洛儿方才说,去了大理寺?”昌氏问罢又掩饰一句:“公务虽是要紧,但也不要太过操劳了,还是要当心身子。”
“多谢母亲,只是我奉圣人之命跟进长孙七娘子的命案,自然不可有分毫马虎。”
昌氏轻叹口气:“说起这长孙七娘子,也实在是可惜了……不知这桩案子如今进展如何?”
“那日常家娘子于大理寺外公然声称凶手另有他人,惹来诸多议论,圣人亦疑心此案存有蹊跷……正令人于暗中探查。”明洛道:“故而一时半刻不会轻易结案。”
昌氏本就不安的心一时高高提起:“可……不是已有物证在?”
明洛淡声道:“是有物证,但常家郎君口中的证人荣王世子还未出面。不过,听闻荣王世子已有好转迹象,想必这两日便可出面证实常家郎君话中真假了。”
昌氏尽量面色如常地点点头。
明洛又道:“况且如今常大将军领兵在外,如若冤杀其子,于战事亦无利处。”
昌氏无声握紧了手中茶盏:“……那长孙家呢,长孙家想来不会容许此案一再拖延。”
“长孙家确有施压之举。”明洛道:“但那日初审后,常家郎君未有认罪,又自称有荣王世子可以作证,加之常家娘子言之凿凿替兄长辩解,朝堂之上便相继有人为常家郎君作保——”
她缓声细数道:“先是玄策府长史与司马,再是褚尚书,乔祭酒更是多次上书,这些且是明面上的,私下,喻常侍与魏侍郎在圣人左右,也时常有为常家郎君辩说之言。”
昌氏听得心口处直往下坠。
玄策府长史与司马……皆是崔璟手下的官僚,二人另兼要职,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
喻增他们且罢了,可那一把年纪眼看便要入土的褚尚书,和那向来不偏不倚的魏侍郎管这个闲事作甚!
“有这些人在,便不能单凭长孙氏一家之言。”明洛道:“况且,常家郎君杀与不杀,定罪与否,一切还需让真相来说话。”
这一刻,昌氏心中的不安已达到了顶峰。
她便知道,这种事拖得越久便只会越麻烦!
现下局面不利,荣王世子将要出面,冯敏也跑了,一旦冯敏说出点什么来,都会让局面更糟糕,更难善后!
多日的劳神紧张,及屡屡行事推进不顺之下,昌氏如今眼底的疲惫连脂粉也掩盖不住,正如她此刻濒临破碎边沿的冷静。
她不怕常家,不怕那些帮常家的人,她最怕的是圣人执意深查到底!
这正是这件事和从前之事最大的不同……
她是不是该后悔当时选择了让常岁安顶罪?
但现下说这些已经晚了……且毫无意义。
昌氏只能往下探问道:“那,圣人如今是否查到了其他可疑之人?”
面对她的试探,坐在那里的明洛抬眼看了过来——
“这便是我此时坐在这里,与母亲说这些的原因。”
昌氏周身骤然紧绷:“洛儿此言何意……”
明洛只是道:“圣人昨日偶然提起了一件旧事……当年母亲曾替阿慎求娶过长孙七娘子,被拒之后,阿慎曾多次同长孙家的子弟起过冲突。”
昌氏已是心跳如鼓:“是有此事……”
“阿慎行事一向冲动,又待当年被拒之事耿耿于怀,且他向来并不将李氏子弟放在眼中,此前长孙七娘子将要被定为太子妃之事已是人尽皆知,想来他是不会乐见的……”
明洛看着昌氏,“故圣人此前便多番提醒,也交待父亲要多加约束阿慎,只是不知那些提醒约束之言,阿慎可听进去了没有?”
昌氏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阿慎他……”
“所以,圣人令我来探一探阿慎。”明洛微微笑道:“但我思来想去,既是自家之事,还是与母亲直言为好。母亲通达,阿慎行事定瞒不过母亲,想来您心中定有分辨在。”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想到这双眼睛背后的帝王,昌氏握着茶盏的指尖只剩下了冰冷。
她强自让语气听起来还算平缓:“圣人她如今……是疑心阿慎与此事有关吗?”
“母亲是聪明人,当知此时已无必要再以言辞试探于我。”明洛道:“圣人既为圣人,又岂会容许被自家人欺瞒?”
“……”昌氏一时再无言语,只手心里沁满了冷汗,几乎已要握不住那只茶盏。
“圣人为一国之君,行事除了观真相,更要观利弊得失。”明洛目色幽幽,看着昌氏:“如若有人自作聪明,而让旁人揪住了把柄,打一个措手不及,令圣人与明家陷入被动之局……”
“母亲可知,那将会酿成何等大祸?收场之际,那自作聪明者及其身边之人,又会是何等下场?”
昌氏竭力托握着的茶盏,最终还是从满是冷汗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脚边,碎瓷与茶水同溅。
何等下场……?
若此事果真走到了那一步,给明家带来祸事,给圣人招来麻烦……那么,世子之位不必想了,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必妄想,甚至她的母家昌家也会因此遭祸!
她和那个逆子,及昌家的下场,大约只会如这只茶盏一般摔得粉身碎骨……
可这分明是明家的错,那个孽障姓明而不姓昌!
但天子之怒,又岂会落向自家?
明洛话中的“提醒”已经很明确了。
不安,恐惧,愤怒,不甘,无力等诸多情绪撕扯着昌氏。
明洛看一眼那跌碎的茶盏,缓缓起身来,叹道:“母亲太累了,何妨歇一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