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顶看向大汉身后的马车,满头冷汗地点了点头。
待马车停下时,天色已暗。
周顶下了车,朝站在河边垂柳下的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我家主人托我问问,周郎君是怎么办的事?说好的事已办成,剩下的银子也拿了,可那已死之人怎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湖边,竟还能同周郎君踏春赏景呢?”说话的中年男人抄着衣袖,语气里好像并没有太多怪责与怒意。
周顶听得心中骇然。
对方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吗?
“我……我也是今日才知,她竟那般命大,当晚被救上来之后,竟侥幸保住了一命!”
那男人叹道:“就说常家怎迟迟未有办丧,还当是未寻到尸身,合着人一直好端端地在府里养着病呢。”
他好似在闲聊,周顶僵硬地赔着笑,道:“好在那晚并非我亲自动手,她也并未怀疑到我身上……那便还有补救的机会。”
男人问:“你打算如何补救?”
“三日……给我三日的时间,这次必不会再出任何纰漏,我会亲眼确认她断气为止!”周顶压低声音道:“只不过……我需要些银子,常大将军归京,得知了我与她往来之事,很是不悦……我需要银子打点她身边之人,如此才好将人约出来动手!”
“你要多少?”
“一百两……”周顶说话间,悄悄打量着男人的脸色,见男人抬眉,便又赶忙改口:“不,五十两,五十两足够了!”
足够他翻本了!
没有人会一直走霉运的!
“五十两……倒不多。”男人看向一旁将周顶带来的那名身形高大的壮汉:“给他吧。”
周顶连忙施礼道谢,又再三保证:“……周某此番定将事情办得漂亮!”
见那壮汉走了过来,他忙转身准备接银子。
壮汉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却是落在了他脖子上。
周顶还不及反应,只听得“咔吧”一声,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他的头颅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从一侧垂了下去,人也紧跟着倒地,唯有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蠢货,下去收纸钱吧。”
男人转身,上了马车。
“扑通”一声响,重物坠入河中,溅起一圈水波,很快即在这浮动的夜色中恢复平静。
那马车一路抄着小道,最终在一座别院的后门处停下。
男人下车,入别院内回话,脸色几分紧张。
有披着深色披风的妇人坐在厅内,一把挥落手边茶盏。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贱人都除不掉!”
第33章 阿爹取之不竭
妇人身边的婆子低声劝说:“夫人息怒……常大将军已经回京,多半会追查此事,虽说那办事不力之人已被解决干净,但眼下还是小心为妙……”
那妇人讥笑一声:“区区一个跛了脚的粗鄙武将,也值得我去百般顾忌?况且本也不是他亲生的!”
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怒火越盛,掺杂着冰冷的妒意:“……只要我活着一日,便绝不可能让郎主与她相见!”
“啪!”
又一只白瓷茶盏碎裂开来。
……
剑童回到常府时,常阔正带着兄妹二人在书房里翻找着什么。
“找到了,就是这个!”常阔从一口大箱子里找出一把木剑,递给常岁宁:“就是这把桃木剑,来,岁宁,拿着!”
桃木的吗?
今日在大云寺中的经历尚在眼前,常岁宁颇有做鬼的自觉,犹豫了一下,才敢试探着拿手指戳了戳。
欸,没驱她?
于是又戳一下。
“妹妹,这是桃木的,不割手!”常岁安拿过来,给她演示般用力剌了剌自己的手背:“你瞧,割不伤的!”
常岁宁点点头:“……谢谢阿兄,不然我还真不知道。”
见她接了过去,常阔露出笑意:“岁宁如今既想习武,那就先拿这个用着!也省得伤着自己!”
这把桃木剑是许多年前他亲手所造,早早就曾送给过女儿,可女娃娃根本不喜舞刀弄棒,对这礼物略有些无法启齿的嫌弃,他虽觉可惜,但也不好勉强。
只是没想到放了这些年,今日竟又用上了。
不过……
闺女方才那眼神竟还是有些嫌弃?
常阔细细瞧着少女的表情。
却见她已露出了笑意:“多谢阿爹了。”
常阔立时眉开眼笑,只当方才是看花了眼。
此时,剑童得了准允,从外面走了进来行礼:“将军,郎君,女郎——”
握着桃木剑的常岁宁抬眼看向他:“人死了?”
剑童愣了一下,点头:“对……”
可……他脸上应当也不曾流露出哭丧的神情吧?女郎是如何一眼便看出来的?
常阔已然正色道:“先将经过细细说来。”
剑童便将自己今日一路跟着周顶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明。
“死了也好。”想到那个自周顶手下逃脱的男孩,常岁宁说道。
如此,那对姐弟也可彻底逃过这一劫了。
“可如此一来,岂不死无对证了?”常岁安下意识地道。
“他到死都不知自己是死在何人手中,就算活着,又能同谁对什么证?”常岁宁道:“此番顺利将背后之人引出来,他已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种祸害,多活一日都是对无辜之人的威胁,而今物尽其用,当死则死,倒也省心。
常岁安听罢这话,顿时也就没负担了,转而有些耿耿于怀:“如此倒是便宜他了!”
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圆一下自己长久以来想将周顶狠揍一顿的心愿,此事或可列入他此生遗憾之最。
“最终跟到了何处?”常阔皱着眉问剑童。
“在昌新坊。”剑童道:“但像是一处别院,门前并未挂宅匾。”
常阔:“可记下是哪一户了?”
剑童点头:“记下了,恐天黑看不仔细,便又隐晦做了记号。”
“好。”常阔点着头,思索道:“由手下人出面办事,临时落脚处又选在别院……见周顶事败,便立即除掉以绝后患,此人行事倒颇为利落狠辣。”
常岁宁眼中也有思索,“眼下只要查出此处别院的主人是谁,凶手的身份自然也就有眉目了。”
常岁安:“没错!”
“此事——”常岁宁顿了一下,改了个称呼:“是否要去寻喻公帮忙?”
阿增如今既统领司宫台,暗中必然掌握着许多官员权贵的底细产业,由他来查此事,既省时间又能更加精准——有些权贵官员置办产业,为掩人耳目,未必就会直接记在名下,寻常手段查起来难免麻烦。
常阔看着女儿:“你是说……找你四爹?”
常岁宁微瞪大了眼睛。
还真有四?
且是……阿增?
继住持和尚二爹之后,阿鲤竟还有个宦官之首的四爹?
不知道的惊喜越来越多了。
“我究竟还有几个爹?”面对这好似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阿爹们,常岁宁忍不住问。
见孩子当真不记得这茬,且好似有些想要急眼了,常阔自我代入了一下,不免也觉得这爹显得的确过于层出不穷了……
他扯出个笑来,语带安抚:“莫怕,这是最后一个!”
又道:“须知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给咱们岁宁当阿爹的!”
常岁宁沉默不语。
这话说得对也不全对——不管是给她还是给阿鲤当爹,都是个极具冒险精神的差事。
似为了让孩子有些心理准备,常阔又道:“说来你这四爹,虽说脸臭了些,说话难听了些,做事不讲究了些,讨人厌了些……倒也没什么毛病。”
常岁宁:“……”
“倒也没”——是这么用的吗?
且,这说的竟是阿增?
单看排序也能知道了,这是她“四个爹”里,最年轻的一个。
若说其他三个本就可以做她长辈,喊一句阿爹不吃亏,那阿增却是唯一一个与原本的她年纪相当的故人了,算是与她一起长大的。
而她记忆中的阿增,聪明漂亮,温顺机灵,细致妥帖,全然不是老常口中这般。
只是此时显然不是深究此事之时,常岁宁将注意力拉回到正题之上:“那此事可方便寻喻公帮忙吗?”
毕竟虽然“倒也没什么毛病”,但毛病真还挺多的。
“自然方便。”常阔笑了道:“旁人的事他兴许不会理睬,但你的事,他必不会袖手旁观的——这声爹,也不是白喊的嘛。”
常岁安忙不迭点头:“此番能顺利将妹妹找回,便是我暗中去求的喻公……喻公听闻此事,二话不说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