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唱上了!
且唱的还是武生……咋就突然澎湃起来了呢?
见老郎主做出退场模样,一双戏目盯着自己瞧,老仆掂了掂袖子,唯有摆出上场之态,扯出唱腔来:“刘备马上珠泪倾,哭了声荆襄王刘宗兄……”
“……”
上元佳夜,老太傅院中戏声阵阵,演得好不热闹。
……
今夜的京师也是难得的热闹,城中不设宵禁,花灯将整座京师映照得亮如白昼。
东西两市皆办有千灯会,放眼望去,满目绚烂,这如真似幻的繁华盛夜,令人暂时忘却了京师之外的动荡与战乱。
今日恰也是乔玉绵来常府寻孙大夫复诊眼睛的日子,离开兴宁坊时,恰遇到姚夏魏妙青等人,便被拉着同去了灯会。
虽是去逛灯会,但一群女孩子们围在一起,口中三句话总离不了常岁宁。
乔玉绵也将自己知晓的有关宁宁的消息,与其他小娘子们共享,但她性情内敛,大多时候只是在听。
她眼睛上依旧覆着浅青色绫布,眼前依稀可见有光影交织,让她不觉想去伸手去触摸。
那些光影色彩斑驳,隔着绫布仍有些刺目,又往前走了数步,乔玉绵隐隐于朦胧间见得一团淡淡的影子朝她快步而来。
她尚且瞧不清那是个什么物件,直到身边响起同行的女郎们的惊呼斥责声。
“你这人,怎么冒冒失失的!”
“这是哪家的郎君?”
“……”
“崔六郎?”乔玉绵试探问。
“是我!”崔琅咧嘴一笑,气喘吁吁地道:“……我还当一壶哄我呢!原来乔小娘子当真来了灯会!”
乔玉绵弯起嘴角:“崔六郎跑这么快作甚?”
崔琅刚想说话,身后传来了乔玉柏胡焕等人的声音。
乔玉柏走过来,奇怪地看了眼崔琅,一听到绵绵来了灯会,崔六郎怎跑的比他这个阿兄还快!
虽是见着了兄长,但乔玉绵还是更愿意和姚夏吴春白等女郎们一起逛灯会,乔玉柏只好叮嘱了她的侍女一番。
很快,乔玉柏便被几名同窗拉了去猜灯谜。
自常岁宁的事迹在京师传开后,乔玉柏贵为“常娘子如今在京师唯一的兄长”,身价更是水涨船高,极受欢迎。
姚夏挽着乔玉绵又逛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乔姐姐……崔六郎怎一直跟着咱们?”
乔玉绵讶然,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见她“看”来,崔琅虽知她瞧自己不见,还是心虚地转开了视线,口中胡乱指挥一壶:“去,将那只蝴蝶花灯给我买回来!”
一壶:“……郎君要蝴蝶花灯作甚?”
崔琅听得脸色一臊,抬脚踢向一壶:“你管本郎君呢!”
一壶唯有捂着屁股去买灯。
乔玉绵抿嘴一笑,转回了头。
姚夏圆溜溜的眼珠子动了动,片刻后,在乔玉绵耳边小声道:“乔姐姐,我怎觉得崔六郎他好像……”
她话还未说完,忽听得一道喊声传来:“阿夏!”
是她兄长姚归的声音。
姚夏便止步,循着声音望去。
姚归挤开人群,快步而来,神情很焦急。
姚夏将乔玉绵的手交给了魏妙青,便与兄长去了一旁说话:“阿兄,出什么事了?”
姚归上气不接下气:“是冉妹……”
“堂姊?”姚夏立时紧张起来:“堂姊怎么了?”
四下耳目嘈杂,姚归不便明言,便道:“你快随我回去,路上再细说!”
姚夏不敢大意,连忙点头,和同伴们解释了一句“家中有急事”,便跟着兄长匆匆离开了灯会。
兄妹二人赶回姚家时,直接去了姚老夫人处。
一家人都在,姚翼站在老夫人身边,神情复杂地看着长跪不起的女儿。
姚夏跑得满头是汗,冲着长辈们匆匆施礼罢,便扑到跪着的姚冉身边,抓起姚冉一只手,急声道:“……堂姊为何一定要出家呢!”
堂姊在自家小佛堂礼佛已近一年,这些时日眼瞧着似乎是想开了些,可怎么突然又要离家去做尼姑呢!
“我何时说要出家了。”姚冉笑着与她解释道:“你怕是听岔了,我是要离家。”
姚夏下意识地看向兄长。
姚归挠了下脑袋,阿娘急着让他去找妹妹回来劝冉冉,可能是他没听明白。
可……不是出家的那种离家,是什么意思呢?
姚夏仍旧感到不安:“堂姊是要离家去何处?”
“去寻宁远将军常娘子。”姚冉目色清亮:“投军。”
姚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堂姊……要投军?!”
姚归也惊了一惊:“冉妹,你今日怎突然想到要去投军……”
姚冉轻声打断他的话:“不是今日突然想到的,我已想了许久了,只是昨日刚收到常娘子的回信。”
她说着,看向父亲姚翼手中握着的那封回信。
姚翼神情变幻不定。
年前,女儿曾托他给那女娃送了封信,可今日他才知晓,那封信,竟是女儿的“自荐书”!
偏偏一个敢提,一个敢应,那女娃的回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意思是军中不拘出身,不设限制,但艰苦异常,随时会有性命之危,只需自身考虑清楚后,再与家中商议妥当即可。
没有鼓励,没有怂恿,也没有拒绝,没有劝退,只将选择权原原本本地给了冉儿和姚家。
姚翼的心情说不出的混乱。
前头那个一声不响跑去了军中,如今还成了大盛第一位五品女将军,听说在军中还当上了总教头……她倒是威风的厉害了,他在京中却成日成夜担惊受怕,每日上香三次,比吃饭都勤快!
这下倒好,又来一个!
他好似看到一只接着一只羊羔子从眼前蹦跶出去,他手忙脚乱,一个都抓不住!
“……比起终日浑噩,困于一方狭小佛堂与数页佛经中,反复苦求赎罪之法,我想去往更广阔处,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以寻真正的救赎之道。”
姚冉再次叩首:“冉儿心意已决,恳请祖母,父亲成全!”
此一夜,姚家上下无眠。
三日后,有一辆马车,从姚家后门处离开,驶出了京师城门,往战火纷飞的南边而去。
而此时此刻的江南,因为一道突然流传开来的檄文,正在变得更加嘈杂躁动。
第271章 噱头十足
此道檄文,其名极响亮,是为《代天下人讨徐贼檄文》,作此檄文者,正是常岁宁。
此檄文一经出世,即于短短五六日间,传遍江南各道,众人奔相传看,讨论之声甚高。
起初徐正业尚且不以为意,自从他令骆观临作下那篇广为传阅的《讨明后檄》之后,朝廷及各处为反击,也曾作下过讨伐他的檄文,但皆未激起太大水花。
有此先例在,事务缠身的徐正业,甚至懒得分神去亲自过目。
直到数日后,他明显察觉到了此道檄文带来的影响不同先前,纵不提民间风向,就连那些支持他的豪绅士族官僚,也屡屡差人前来,或是来信质问于他。
徐正业这才不得不正视此事,令人取了檄文,亲自来看。
手中檄文显然是印制而成,但也保留了作此檄文者原本的笔迹。
其笔迹疏朗开阔,却又挺拔险峻,可见三分风骨,七分兵气,一经展阅,洋洋洒洒数百字间,已见笔扫千军之势。
这手字,甚好,甚少见。
徐正业本也是士族出身,书画之才不在话下,自然一眼便能辨出此字好坏。
单是这篇字,便已经足够吸睛了。
更何况还有那狂妄至极的“代天下人”四字!
“……代天下人?”徐正业麾下有幕僚怒容道:“小小女娘,竟有这般狂妄口气!”
她凭什么代天下人!
谁准她代天下人了!
骆观临在旁不语,面色不算乐观。
檄文二字,缴获的是人心,左右的是舆论,至于措辞有几分真假,是否“合理”……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而这篇檄文,之所以能够以如此速度流传开来,并引起轰动,绝非偶然。
他看向徐正业手中的那篇纸,一时眉心紧锁。
此篇檄文很有门道,字字句句皆如伤敌兵刃,皆冲着要害而来,作此檄文者,很有头脑,也很费了心思……且同为精通此道的文人,他能察觉到,对方在写下此檄文之际,必然已经能够预料到,此文一经传阅,势会引起轰动。
如若不是请了能者代笔而成,那么这位横空出世的常家女郎……实在很不可小觑。
徐正业越往下看,脸色越是难看。
作为“始作俑者”的常岁宁,很能够想象得到徐正业此时的脸色。
她很早之前,便想效仿骆观临,也写出一篇同样出色的檄文来着。
为此,她做了许多功课与准备,包括并不限于仔细分析了此前那些讨伐徐正业檄文的失败之处。
钻研之下,她得出结论,这些檄文,大多太过中规中矩,千篇一律,是属于将其中被讨伐的对象徐正业三字,随意换成另个人名,便能直接拿来套用的那种。
要么则是太过枯燥冗赘,情绪没能调动上来,倒是将她的瞌睡给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