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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_分节阅读_第433节
小说作者:非10   小说类别:重生小说   内容大小:2.46 MB   上传时间:2024-09-23 20:49:57

  “它今日既敢冒头,我便敢叫它三天三夜下不了值……非累得它满地找牙,口吐白沫,浮上水面来同老夫求饶不可。”太傅说着,将乔央的鱼竿重新挂上鱼饵,再次甩了出去。

  “……”乔央深觉,此种名为“老夫被公务缠身,尔等水鬼也休想清闲”的怨念,实在非同一般。

  但乔央仍觉得心头有些不妙预感,此刻看着那晃动着的水面,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忽上忽下。

  很快,还未等到水底下的“脏东西”再来挂鱼,乔央便听得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来的竟是乔玉柏。

  “……阿爹!”

  乔玉柏匆匆忙忙,只来得及向褚太傅的方向草草一礼,便拿一双微红的眼睛看向父亲,道:“阿爹,大云寺中有人来报信,道是……”

  他来得很急,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好似堵住了,在父亲的询问催促下,才得以道:“无绝大师他……圆寂了!”

  乔央猛地站起身来,动作急快而乱,将身前的食盒碗碟带翻了大半。

  “……太傅,我与玉柏先行失陪了!”

  乔祭酒带着乔玉柏很快离开了此地。

  褚太傅坐在原处,出了会儿神,犹觉反应不过来。

  他这些时日不怎么去大云寺了,便也不曾见到无绝了,可印象中那在他眼中还很年轻的和尚分明白白胖胖,满脸福相……

  好好的一个大胖和尚……怎突然走在他这糟老头子前头了?

  ……

  乔央父子二人,很快赶到了大云寺。

  乔央与无绝的交情是摆在明面上的,世人都知,他们曾在先太子殿下麾下共事,而无绝早已没有其他亲人了,因此才有大云寺的僧人前去国子监报丧之举。

  同样的丧讯,很快也传到了兴宁坊忠勇侯府。

  而孟列的情况又有些不同,明面上,他与无绝只是捐资修建大云寺的商贾和大云寺住持的关系——

  这一重浅薄的关系,让他没办法第一时间急切地出现在大云寺,否则或会招来寺中无数圣人眼线的疑心……

  是,倘若无绝死了,殿下便再也回不来了,他守着登泰楼的秘密便也毫无意义了……可他不信!

  他不信无绝当真会这样死去!

  孟列尚且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在马车中强自镇定地静坐许久,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料想无绝的死讯已经传开了,适才让车夫继续赶车,去往大云寺。

  待他到时,寺外已停落着不少车马软轿,其中还有宫中的,想来圣人也是得知此事了……

  孟列维持着如常的神情,在进入寺中,从一名知客僧人口中得知住持方丈圆寂的消息后,才敢露出震惊与悲切之色:“……我可否前去瞻仰无绝大师最后一面?”

  僧人知他是大云寺的贵人,又时常与住持大师谈佛法,此刻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孟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一路上,菩提树随风轻摇,松针悄然而落,头顶骄阳迸射出的灼灼金光几乎刺目,孟列踩在青石砖上,却好似行走漆黑夜色中,前方仅剩一点点微弱烛光,在勉强指引着他继续向前。

  他很快来到了安置无绝的佛殿内,四下人声,木鱼敲击声,诵经声混杂,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哭声。

  年长些的僧众已然悟得生死超脱之法,此刻纵然心中悲戚,却也只是闭眸诵经,那些哭声便大多来自尚且年幼的小和尚们。

  无绝在红尘中的羁绊并不多,除了一些刚巧来上香,恰得知此事的香客之外,此刻殿中的俗世之人只有乔家父子,和四五名内侍模样的人,或是圣人派来的,或是喻增的人,他们或低声交谈着,或面露叹息惋惜之色。

  在一片混杂中,孟列的视线和乔央的目光有着一瞬的汇聚。

  孟列看到的是一双沉重悲切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孟列又清楚地看到眼前那微弱的烛光再次变得黯淡。

  孟列几乎是伸手拨开了面前的一位妇人,幸而情形特殊,那官家夫人并未见怪,也无人留意他。

  孟列来到了无绝身边。

  孟列的视线一寸寸扫视着躺在那里的人,从紧闭的眸,到青白灰暗,两颊消瘦凹陷,再无丝毫生机的脸,再到那虽被经幡覆盖、却也看得出消瘦干瘪的身躯……

  分明距离上一次相见尚未隔十日……

  起来!

  快起来!

  给我起来!!

  孟列在心中一声声地喊着,几近嘶声力竭。

  他控制了未有出声,但他无法控制地抓起了无绝一只手,那只手在这夏日里冰凉刺骨,甚至已有了不属于活人的僵硬。

  “阿弥陀佛……”见他举动不妥,一旁的医僧提醒道:“方丈大师已经圆寂,肉身虽化解于世,然功德已然圆满,至此不必再困于六道之内,此为超升也,故请施主不必为此哀痛。”

  孟列颤颤垂眸,只觉冬日寒风自心底深处蓦然袭出,终将那黯然的烛光一举吞噬。

  两名年轻僧人自殿内而出,其中一人低声嘟囔了一句:“……住持病了多日,不过强撑而已,我每日煎药送药,早就伺候得累了……今日他终于圆寂了,我也总算能得轻松了。”

  他身边的僧人惊怒交加,将他扯到一旁去,避开往来的僧人与香客,严声训斥道:“惠空……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法名惠空的僧人一时怔住:“三师兄,我……”

  “住持方丈历来待你不薄,才准你近身侍奉,你却在他圆寂之日说出这番话来……这些年来,你就是这般修禅的吗!”

  “三师兄……”惠空忽然红了眼睛,一时茫然无措:“是我一时失言了……”

  “你岂止是失言,我看你是失了禅心了!”年长些的僧人连连念佛:“住持方丈的后事不必你来操持了,你现下即去佛祖面前自省悔过!”

  惠空应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此处。

  他方才怎能说出那些话来……

  其实回想起来,甚至不止是今日,自住持方丈病下以来,他便时常会在私下抱怨,好似……好似怎么看住持方丈怎么觉得不顺眼,再没了从前的恭儒敬重……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中邪了一般!

  惠空自责难当,待到无人处,含泪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来到后殿中,在佛前长跪忏悔。

  ……

  巍峨的宫城之中,天镜国师在被召去甘露殿的路上,正仰首望向苍穹,清明的眼底若有所思。

第348章 两根拂尘

  天镜国师来至甘露殿外,恰有一名内侍自殿内行出,那内侍躬身行礼间,天镜嗅得了一丝香火气味。

  入得殿内,天镜抬手施礼:“圣上——”

  上方响起帝王的声音:“大云寺之事,国师想必也已有耳闻了。”

  “是。”天镜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惋惜:“无绝大师西去了。”

  圣册帝垂眸看着那道骨仙风的道人,似从他的反应中窥得了什么,问:“国师对此早有预料么?”

  天镜没有否认:“无绝大师此劫,应是与那阵法有关。”

  “阵法……”圣册帝眸光微动:“朕记得,初启此阵法时,无绝已曾大病过一场,那场大病十分凶险。彼时他也曾言,是为阵法反噬之故。那一次……竟算不得是渡过了反噬之劫吗?”

  “天下法阵,无不顺应天地阴阳五行法则而生。而此阵是为阴阳倒施之邪阵,本不为天地所容,强行施行,必会自食其果……”天镜道:“十多年前,无绝大师身上所应,应当只是启阵之劫。他能渡过那一劫,已是罕见。”

  “载有此阵法的那册古籍略有缺失,其上又多有难懂之字符……但可以肯定的是,待得阵成之后,施阵之人必将还要经受一番业果反噬。只是具体会如何应验,此前贫道亦无从得知。”

  天镜叹息着道:“眼下看来,此一劫,果然很难逃得过去。”

  “难怪他此番病得如此蹊跷,原是如此。”圣册帝问:“此前倒未曾听他提及过此事……会有此等后果,他一直是知晓的,是吗?”

  天镜:“无绝大师乃是启阵之人,他对此阵法隐含的玄机因果必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想来不会不知。”

  “可他之前从未与朕提起过。”圣册帝缓声道:“大约他怕说得太细致,会使阿尚无从隐藏。他从始至终,都在为有可能回来的阿尚思虑打算着。那日在大云寺,朕试探阿尚时,他亦在帮着阿尚一同蒙骗于朕。”

  圣册帝一手搭在龙椅一侧的扶手之上,宽大袍袖半遮掩下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金龙浮雕,道:“他为了替阿尚遮掩,甘冒欺君之罪。他明知此阵会有反噬,却仍甘愿拿自己的性命来换阿尚回来——”

  片刻,圣册帝才道:“这份忠心,是值得敬佩的。”

  “是,除此至情至性之外,无绝大师敢与天搏的胆识与悟性,也皆为贫道平生仅见。”天镜国师仍难掩惋惜之情:“如此奇才,本该有更大施展……如此残破收场,实在可惜。”

  “不,能换吾儿回来,便是他所能施展出的最大造化。”圣册帝并无惋惜之感,相反,她认为:“他死的很值得,且普天之下,天地之间,再无比这更值得的可能了。”

  帝王的语气并不夹带悲悯与叹息,纵然提及“吾儿”二字,天镜所嗅得的,亦只有名为利弊权衡的政治气息,那气息无色无味,却冰凉刺喉。

  末了,圣册帝道:“朕会令人为无绝大师在大云寺后山另修佛塔,立碑刻铭,以彰其功德。”

  大云寺僧众去世后,尸身多葬在后山僧墓内,无绝为大云寺住持,自也不会例外。

  区别在于,天子会亲自下令,为他修建墓塔,向后世彰颂其高僧之名。

  “贫道想送无绝大师最后一程。”临退去前,天镜道。

  圣册帝颔首:“国师自去吧。”

  天镜正欲施礼退下时,忽听帝王问道:“洛阳奉仙宫中几名真人所卜得的祸星现世之说,国师可有所得?”

  半月前,洛阳奉仙宫中有卦言送入京师,道是得奉仙宫中供养着的神鹿指引,卜得了祸星现世,冲克帝星之大凶之兆。

  适逢战祸四起,此卦言并未宣扬出去,但却是帝王心中的一根刺,徐正业已死,此祸星是指何人?道州卞春梁?还是那些蠢蠢欲动的李家子弟?亦或是……

  在此类卦言之前,没有哪个帝王不希望得到一个更为明确的指引。

  若无更明确的指引,历来因此选择宁可错杀不愿错放的帝王亦比比皆是,但那是为昏聩之举——

  同天镜提及此事时,圣册帝曾言:【朕不愿成为一个多疑昏聩的君主,朕今已被逼多疑,实不愿沦为昏聩之君。故请国师助朕,除祸扶正,共寻天下太平之道】。

  而此刻,天镜惭愧道:“祸星之说,贫道当下尚无所得。”

  圣册帝亦不见失望之色,只颔首准允了天镜的告退之礼。

  看着道人离开内殿,圣册帝视线轻移,习惯地落在了那樽香炉之上。

  她自语道:“……无论无绝如何帮忙遮掩,可朕还是认出阿尚了,阿尚是朕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骨肉,远非凡夫俗子可比,纵她改换容貌淹没于芸芸众生之内,朕亦能将她辨出。”

  “母女血亲,是为天地间最深的羁绊,是割舍不断的。”

  圣册帝略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想到常岁宁因擅自誊抄藏书而在朝堂之上惹起的非议,复缓声道:“朕仍相信,吾儿必是回来助朕的,而非是与朕为敌的祸星。”

  而遥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从小到大,阿尚所走的每一步,都从未令她失望过。

  她至今仍能回想起,在她替阿尚穿上男孩衣袍的那一刻,懵懂的阿尚曾拿稚气十足的声音与她保证:【母嫔放心,阿尚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彼时如此,之后事事如此,她的孩子说到做到。

  后来,陪伴她许久的嬷嬷也曾感慨,殿下是个好孩子,好似生来便不会让人失望的好孩子。

  她也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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