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因不易,才需要他崔元祥出马嘛,临来之前,他可是向常娘子保证过了定不辱命,并会于办妥之后尽快追上常娘子的……哪怕是为了替大都督争口气,他也得将这桩差事办得圆满才行!
在东罗安顿下来的当晚,信念感十足的元祥即换上一身黑衣,仅带上三人,趁夜离开了住处。
此一夜月朗星稀,次日便迎来了一个近来少见的晴好天气。
但此番天色放晴,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悬在江都头顶的那柄利剑,在多日雨雾散去之后,到底还是落下了。
就在各处焦急不安的视线悉数聚集于润州防线之时,江都防线却突然告急……
倭军仍在攻打润州防线,甚至又再次增派了近万水师,共集三万水师之力攻打润州海域,如此之下,各处不得不尽力发兵支援润州——
值此只恐润州难保之际,江都海防却突然吹响了紧急应战的号角,一声叠着一声,响彻整片海域。
突然攻来江都的倭兵,如嗅到了血腥气的食人鱼,迅速地游动而来,疯狂撕咬着江都海域布下的防御。
且它们成群结队,一眼望去数目庞大,经估算,至少也有七万之众!
倭军此次发兵十万余,除却这些时日的死伤,如今以三万攻打润州,这攻来江都的七万,便等同是将余下的主力全部瞄准了江都这片宝地!
一道道紧急应对的军令,自军中常阔手中发出。
沿海其它各州,尤其是自江都往北而去的各州海防,经过这半载来的整肃与协调,此刻皆全力配合江都御敌。
为牵制大盛兵力,倭军并未停下对润州的攻势,楚行与白鸿受常岁宁之令坚守润州,不敢离开半步。
此刻,负责在江都海域御敌的将领,是常阔麾下的金副将,荠菜与何武虎等人也皆在奋力死守。
战至第五日,眼看战况不妙,常阔将军中余下事务交待妥当后,叫人取来了盔甲。
老康等部曲老兵见状皆惊异。
“……大将军是要亲自出海御敌?!”
“这怎么使得!您的腿……”
“这么多将士连命都抛出去了,我这条腿又算个啥!”常阔拎起“斩岫”,盔甲加身之下,令他眉间愈显威严与大将之风。
“主帅尚未归来,便由我先去会一会这帮鼠辈!”
大战之际,军心不能乱。
他赶赴前线主持大局,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老康等人先后跪下:“……属下等愿随大将军一同克敌!”
常阔的视线扫过这些曾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兵,他们的头发都已花白,甚至也不乏因伤残缺之人,但此刻他们的视线坚毅锋利,锐气不减当年。
克杀异族,护卫疆土,是曾经每个玄策军肩上最毋庸置疑的使命,它流淌在血液中,看似沉寂多年,但在大战来临之际,却可一朝被唤醒沸腾。
“好,都随我挂旗,出海!”常阔的声音掷地有声。
常阔出帐之际,阿点跑着寻了过来。
“常叔,我也跟您一起去!”
常阔刚想让他留下,却见平日迟钝的阿点,此刻更快自己一步开口:“常叔,您别忘了,我也是将军呢!将军都是要打仗的!”
“好一个将军都是要打仗的!我大盛军中有此不竭不惧之气,何愁不能击退倭敌!”常阔眼中现出一丝欣慰振奋的笑意:“好孩子,走,拿上刀,随常叔出海杀敌去!”
……
秋冬海面多见西北风向,由西北方向出发,去往东南,顺风而行,风可为助力。反之,便是逆风而行,船行速度会被拖慢。
故而常岁宁一行人自耽罗岛折返赶回的时间,便被拖长了数倍之久。
加之没了雨雾作为掩护,掩藏行踪无疑变得更加困难,务必要更加小心谨慎。
幸而倭军此刻的焦点皆在前方战事之上,后方巡逻难免要松懈一些,因此,常岁宁一行前六日的路程有惊无险,称得上顺畅。
直到此一日,派去前方探路的小船和士兵,久久未有折返。
常岁宁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当机立断下令改换行船路线,却还是晚了一步。
倭军的船只忽然从三面出现,将他们包围起来。
此一次的处境,与先前几次都不同,之前常岁宁等人遭遇的倭兵,多是游击巡逻的队伍,通常不会超过百人,杀起来压力不大。
但这一次……
常岁宁握着剑鞘,环视周围密密麻麻的倭军船只,粗略估计,应有千人之众。
这些倭兵应当是赶去前线支援补给的士兵,从他们后面一些船只的大小规制来看,其中应当押送着不少补给物资。
军中物资紧张惯了的常岁宁,脑子里头一个反应便是——抢过来。
心里的麻袋已经准备好了,但实施起来显然不是易事。
在这片海域上,一支百人队伍,撞到千名倭兵,莫说抢东西了,保命都是天大的难事。
纵然常岁宁等人绝不至于蠢笨到穿着大盛兵服衣甲,在海上傻乎乎地晃悠,专等着被倭兵盯上,而是在离开耽罗时便扮作了倭兵打扮,但这份伪装只可远观,注定是经不起如此近身试探的……
专门学了些倭语的唐醒带着几人回话,试着装傻充愣了好一会儿,然而对面的倭军并不买账,反而警惕而恼怒地拔了刀,口中拿倭语下令围杀——
“这些人必然是该死的盛军假扮的奸细!杀了他们!”
“留上几个活口,交给藤原大将军处置审问!”
“把他们的头颅统统都割下来,挂在前线战船之上威慑盛军……到时藤原大将军必会记我等一桩大功!”
那些倭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举着刀,叫嚣着,边将船驶近。
“大人,这下怎么办?”唐醒拔剑之际,边向身侧少女请示。
“应当不难办。”常岁宁接过长弓,迅速搭箭,微眯起一只眼睛,长箭“咻”地一声离弦,精准地穿透一名为首倭军的咽喉——
再次搭箭时,她道:“一人杀十个,如此即可。”
唐醒难得愕然了一下:“……”
好一个“如此即可”啊。
那少女还能抽空与他打趣:“一日杀十人,此等经历,难道不新奇吗?”
唐醒挥剑挡去一支迎面飞来的箭,已顾不上去愕然了,只哭笑不得地应道:“新奇……怎一个新奇了得!”
常岁宁再次挽弓,凝眸瞄准倭敌:“待我杀够十个,便替你杀上几个。”
“……我一个也杀不了哇!”船舱里,抱头鼠窜的无绝叫苦道:“可别将我那份也算上了!”
杀人他不在行,他只会杀橘子,胃口好了,一天能杀上大半筐!
“那你躲好。”
眼看双方距离逼近,少女取过长枪,一跃而起,直接杀上倭军逼近撞来的船只。
唐醒立即挥剑紧跟而上,边杀边在心里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唐醒虽非正统军士出身,但有功夫在身,多年来游历四方,看谁有本领,便原地拜师学艺,一来二去,便练就了一身旁人比不得的好剑法。
寻常十余人,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倭军虽更擅水上攻袭,但若咬牙撑住,不惧负伤,真让唐醒杀上十来个,倒也不成问题。
但并非人人皆是唐醒,更不可能人人皆是常岁宁,更多人远远不曾具备以一当十的能力,尤其是在海上对战凶残的倭军。
正面对打,是行不通的。
且无论多么严整的军心,一旦死亡人数超过三成,人心便会急速溃散。
“先随我往前,杀出一道出口!”
常岁宁手中长枪捅穿一名倭军胸膛,抵着向前数步,同时反腿一击,将一名倭军扫落海中,边对唐醒道:“听我指挥行事!”
常岁宁带领众人厮杀间,朝身后船舱方向喊道:“无绝,带人将东西备上!”
无绝回应一声,赶忙在船舱里扒拉出了两口大箱子,快速打开。
唐醒等人跟随常岁宁,目标明确一致,往前方杀去。
倭军选用了包抄的围击之法,兵力在四面均匀分布,每面方位约合二百人余,有常岁宁在前开路,鼓舞士气,很快得以杀出一条血路。
倭军自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开,在后方奋力追击。
为首的倭人统领脸上挤出嗜杀而轻蔑的笑意,拿倭语高声说道:“这片海域历来为我们主宰,你们这些不思进取的无能盛人,今日注定是逃不出去的!”
话音落,却见前方船只上,方才那带头厮杀的少女此刻走上船尾,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般,似笑非笑地问:“是吗?”
下一刻,便见她抬起右手,做了个“放”的手势。
有些手势在战场上似乎是超越语言互通的存在,倭军只当她要下令放箭,未有停下行船,只命令前排船上立即竖起盾牌防御。
但他们未曾想到的是,他们眼中不思进取的盛人,并非是要放箭。
一支支被点燃的火药筒,顺着风投到他们船上。
时下火药爆炸性有限,单是通过引爆火药,并不足以造成大范围的伤害,因此火药在战事上发挥的作用,多停留在“助燃”之上。
那些倭兵见到火药筒落到自己船上,便认为对方是想要烧船引起慌乱。
“不必慌乱!”
倭军统领急声下令间,将落到脚边将要炸开的两只火药筒,踢下船去,欲借海水灭之。
其他倭兵也纷纷效仿。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那些未来得及被踢落水中的火药筒炸开后,除了有火花迸溅之外,还伴随着呛人的气味,那气味远不止火药本身——
随着吸入,许多倭军开始咳嗽流泪不止,逐渐无法清晰视物,难以呼吸。
这是因为火药筒中掺杂了大量的石灰粉,随着爆炸,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那些外筒经过特殊处理的火药筒,一经落水,很快便涌起巨大的浓烟,烟雾扩散,再度遮蔽了倭军的视线。
常岁宁方才带人杀出一条血路,便是为了充分利用风向。
看着已乱了阵脚的倭军船只队伍,及那滚滚浓烟,唐醒反应了片刻后,眼睛里闪现惊奇的光芒——以火药制造烟幕,并释放石灰粉?!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用途……
此法在海战中带来的杀伤力,要远胜于寻常火攻!
火药如此用途,虽不见火起,却可杀敌于无形!
有幸见此“利器”面世,唐醒不可遏止地激动起来,转头看向身侧少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