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眨了下眼睛,不是啊……
眼前的她认了,可润州大胜是什么情况?
她离开润州前,固然事先部署好了一切,但楚行和白鸿所率兵力,与驻守润州防线的水师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出头,面对近四万倭军的攻袭,暂时守住虽不成问题——
但若说大胜,且使士气正盛的倭军尽数溃散,此种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且据斥候言,楚行他们率两万余援军前来,纵不论这些时日的伤亡,润州防线统共也就这么多人,他们悉数来援,岂非让润州防线彻底空守?
这是说不通的,常岁宁也决不相信自己的下属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之举。
她临离开润州防线之前,曾郑重交待楚行和白鸿,务必守好润州,等她回去。
有此军令在,他们即便再忧心江都局面,却也不可能置润州不顾。
这其中,定有她来不及知道的内情与变动。
楚行率一支队伍先行,很快赶到了此处,登上常岁宁所在战船,上前行礼:“属下参见主帅!”
方才远远见得此处战况,楚行无疑是惊异的。
他们一路火急火燎赶来支援,唯恐迟来半步,便会听到江都防线失守的消息,结果……眼下此处,竟是倭军在被他们的人压着打?
且看这情形,倭军显然是已经被打出好歹来了!
在毫无援军的情况下,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楚行想问的太多了。
常岁宁显然也一样。
她立即问了出口:“楚叔,你们悉数来援,润州海域此时交由何人防守?”
她没有试图训斥质疑,而是认定楚行他们定不会让润州处于空虚状态。
“回主帅,是太湖水师!”
听到这支并不算陌生的军队,常岁宁短暂地怔了一下:“……太湖水师?”
楚行点头:“正因有太湖六千水师前去支援,属下等人才得以重挫击溃倭军!大胜之后,太湖水师统领又主动留下代为驻守防线,我等方能安心赶来此处,支援战局!”
常岁宁恍然:“原来如此……”
她还有其它疑问,比如太湖水师为何会前去相援,但这些已非眼下重点,战事还在继续,不是闲聊的时候,她只要先确定润州安全即可。
楚行带回来的,不仅有此前常岁宁带去润州的援军,还有润州原有的防御水师。
润州水师统领很快赶到,登船后,先向常岁宁跪下一膝,行礼道谢。
他们润州此前曾遭徐正业摧残,境况很是艰难,起初听闻倭军逼境,他几乎一眼看到了结局,消极地认为单凭江南沿海这些残破不堪的水师队伍,根本没可能挡得住倭军——
可那时,却有一个小姑娘,敢向朝廷允诺,有她在江都一日,必不叫倭军犯境。
她不单只顾江都一处,而是第一时间整合沿海各州水师,重塑防御,带着他们加紧操练,教给他们最新的军阵,帮他们修缮改进老旧的战船。
并在润州告急之际,第一时间亲自带兵赶赴支援,帮他们支撑住了局面。
这份援手之恩,于润州百姓而言,实是莫大恩情。
那个在他眼中,有谋略有手腕,亦有气度仁心的小姑娘,此刻抬手将他扶起,与他道:“陆统领不必言谢,面对倭贼异敌,润州与江都本就该共同进退。正如此刻,润州甫一解困,陆统领不是也立即带兵前来支援江都了吗?”
陆统领听得眼眶微热,但转头见得前方战局,不免道:“我等来迟,常刺史智略过人,以少胜多,此处胜败已定,已无需我等支援。”
常岁宁:“不,时间刚好。”
虽未来得及雪中送炭,但锦上添花,却是最好的时机。
其后两万余援军,在抵达之后,陆续加入了战局当中。
他们体力充沛,顿时使得盛军的杀伤力增加了一倍不止,也再次振奋了已方士气。
火光映着刀剑寒光,厮杀声中,幽暗的海水逐渐被倭军的鲜血染红。
此一夜,数不清的倭军,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了前所未有的惨重代价。
破晓前,厮杀声渐弱之际,“常”字大旗被荠菜稳稳地插在了倭军的主帅战船之上,昭示着此战大胜。
“启禀主帅,我军焚毁缴获倭军战船四百余艘!”
“我军斩首倭军近万!有落水而亡者,数目不计,或亦逾万数余!”
“此刻经清点,另有俘兵三千人!”
“此一战,倭军损亡人数近半,藤原麻吕趁乱携余下残部,往东面逃窜而去!”
虽未能一举彻底尽灭倭军,但一战之下,以少胜多,取得如此程度的大捷,已称得上是海战史上的奇迹。
军中上下将士,无不为此振奋。
“余下俘兵三千人,要如何处置,还请主帅示下!”金副将上前请示。
“我说过,今夜此地无降兵。”
常岁宁的语调听不出半分犹疑与不忍。
今夜无降兵,既然天色未亮,便仍可杀。
她不准备拿这些俘兵去和倭国交换什么,她想要的,自会去取,而不需要用任何筹码去交换。
此次倭国敢举近全部兵力,以十余万倭兵攻袭大盛,便该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他们既敢来,她为何不敢杀?
她务必要让倭国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要让他们重创之下,至少数十年内,无力再站起身来。
以此,让他们牢牢记住,他们最好的状态,便是安分守己地匍匐在她大盛脚下。
君子畏德,而小人畏威,她今日若敢对这些小人仁慈,便是对她身后将士和子民的残忍。
她能给予他们最大的仁慈,便只有:“我大盛乃礼仪之邦,大可叫他们死的痛快一些。”
“是!”
至此,三千俘兵亦尽除,此战歼灭倭军,近三万人。
那些或自行逃离,或随藤原麻吕溃败而去的倭军,约也有三万余,而其中伤者至少过半。
与倭军厮杀了一天一夜的八虎,此刻仍旧精神抖擞,向常岁宁请示着问:“主帅,可要乘胜……嗷!”
他话未说完,便被何武虎猛地踩了一下脚背。
何武虎瞪大了眼睛,满含警告,上回就是七虎那龟孙没眼色,害得他跟着挨军棍……他的屁股也是屁股,不能总是遍地开花!
“伤兵全部留下,另留三千人在此清理善后——”常岁宁道:“其余人等,原地歇整半日,备足水粮,以待随我前去击杀倭军残部,取藤原麻吕首级。”
这次,她不单要乘胜追击,还要斩草除根。
“是,属下遵命!”何武虎精神大振地领命。
八虎满脸委屈,只觉脚白疼了。
常岁宁返回船舱的路上,楚行跟随在侧。
常岁宁此刻才与他问道:“太湖水师为何会突然前去支援润州海防?可是受润州刺史相求?”
太湖距润州仅百里,但那八千太湖水师,历来是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受命驻扎太湖多年,维护着太湖一方太平,从不会擅自离开,此次却出兵六千,出海相助。
“他们此次算是主动前去支援,润州官府事先也并不知情。”楚行说到这里,声音稍压低了些:“但据太湖水师统领私下告知……他的确是受人所托。”
第406章 始乱终弃……然后呢?
“受人所托?何人?”常岁宁脚下也随之顿住,转头看向楚行,眼睛里也含着询问。
东方已破出霞光,朝阳将升,明亮的天光洒落在常岁宁身上,手上,及她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之上。
“是崔大都督。”楚行的声音更低了些,但已足够清晰地传到常岁宁耳中。
片刻,常岁宁微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短刀,忽生恍然之感,她道谁人竟这般记挂这片海域,原是崔璟啊。
楚行不忘解释道:“女郎有所不知,这太湖水师,同玄策军颇有渊源……十余年前,我等随先太子殿下击退倭军之后,恰逢太湖贼寇肆虐,先太子殿下忧心太湖民生,遂留下了两千水师驻守太湖,清剿周边水寇。”
“再之后,这两千人于原地征召,逐渐扩充到了八千人,慢慢地,便成了世人口中的太湖水师,极受太湖百姓敬重。”
“但据闻五六年前,原太湖水师统领病故后,他们当中曾出现过新旧两派争斗,险些分崩离析……”楚行将所知大致说明:“最后是崔大都督暗中出面,解决了此事。”
“如今执掌八千太湖水师的詹统领,正是崔大都督原先的部下……但知晓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楚行道:“这些年来,幸而有这位詹统领在,太湖水师才未日渐荒废,他们不单勤加操练兵事,甚至还出了不少治水的能人,近五年来,太湖都未有大的水患出现。”
简而言之,他们不单治理水寇,还顺带治理了水患,是为实打实的造福了一方百姓。
常岁宁眉心微舒展,却又不禁生出别样的疑惑,崔璟对玄策军的照拂,她皆看在眼中,但她今日才知,他竟连同与玄策军同源的太湖水师在内,也这般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昔日种下的树,埋下的种子,皆被他用心浇灌修剪着,看管妥帖,半点闪失都不曾有。
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不曾因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而变得荒芜废弃。
那么,这些年来,崔璟是以怎样的心态,在做着这些事情的呢?
常岁宁好奇之下,心中不禁又浮现了那个熟悉的疑问——从前,她与崔璟,当真没见过吗?
“这种种渊源之下,詹统领此番才会有此‘擅离职守’之举。”楚行道:“他们出现时,前方两千人,披着的是昔日玄策军的旧甲,前方战船之上,竖着的也是玄策军的军旗——”
彼时不单倭军被震慑住了,就连他也忍不住恍惚振奋起来,很快,四下都跟着沸腾,大喊:【是玄策水师来援!】
太湖近润州海岸,这些太湖水师每年也会去往海上操练,当初那正正经经出自玄策军的两千人中,如今也尚有一半在,他们虽已不再年轻,但杀起倭贼来,气势不减当年。
那些倭贼很快慌了神,不过大半日,便溃散而去。
“这是先太子殿下当年打出来的余威……”作为当年也曾亲自参战的楚行,此刻是感慨的:“他们此番肯破例离开太湖,冒死前来相助,除了崔大都督相请,或许也是未忘昔日身为玄策军的职责与血性。”
“他们如今是内湖水师,肩负太湖百姓安危,捍卫海防本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常岁宁认真道:“是该多谢他们才是。”
“是。”楚行又道:“击退倭军后,詹统领即催促我等速速来援江都,一则他们已然擅离职守,实不宜离开太湖太远,二则,詹统领道——”
说到这里,楚行笑了笑:“他们太湖水师,身上挂着昔日玄策军的响亮名声,行事总是更招人注意些,不能再来江都,抢了我们原有的功劳。所以,他们仅在润州远远地静候捷报即可。”
常岁宁嘴角微弯:“他们怎认定,单凭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就一定能护下江都,赢下此战呢?”
楚行半玩笑着道:“这就不知了,大约是女郎威名远扬。”也或许只是一句听起来吉利的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