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败了,于我而言也不会比我们原有的结局更坏了!我不在乎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所谓弑父罪人,即便万般罪孽骂名加身,我也只想活,为自己好好地活!”
或许她就是天生的坏种恶人,她连站起来活下去都是难事,拿什么去喂养以德报怨、柔软圣洁的心肠?她甚至敢说,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很久了!
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此刻她走在这条挣脱酷刑枷锁的路上,却也是无比畅快的!
看着女儿眼中从所未有过的渴盼生辉之色,月氏压下万般念头,最终只得问一句:“阿妮……那你告诉阿娘,你需要阿娘做些什么?”
康芷:“阿娘且随我去石家,算一笔账。”
康芷口中的石家,是指平卢兵马使石满及其家眷,如今在蓟州城中的临时住所。
从原先的官职上来说,石满是康定山的下属。从私人交情上来说,二人乃是同乡,一同投军,一同摸滚打爬,相互扶持,此番又一同造反,关系羁绊非寻常上下从属可比。
又因石满手中向来掌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分量仅在康定山一人之下,因而据下蓟州城后,石家占下的宅邸大小,也仅次于康定山而已。
不同于康定山膝下九子六女,石满子嗣相对单薄,家中仅两子一女,其女名石雯,年十六,性甚娇蛮。
康芷在石家门外跳下马车,声称有事要见石雯。
身处蓟州城中,又是战时,石家守卫森严,康芷不想惊动石家护卫,便收敛了气势,让自己此行看起来只是女郎之间的往来之举。
门房说需要通传,康芷便带着侍女老老实实地候着。
康芷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石雯身旁的侍女来见,那侍女将肤色粗糙,踩着沾了泥水的鹿皮靴的康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冷不热地问:“不知康五娘子,为何事要见我家女郎?”
她家女郎和这位可不算交好。
康芷:“我有件事情想要问她。”
侍女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康五娘子请随婢子来吧。”
石雯此刻正在祖母石老夫人院中,石老夫人极宠爱这唯一的孙女,半日见不着,便忍不住念叨。
石雯与康芷向来不对付,她也很晓得如何最能刺痛康芷,故而便叫侍女直接将康芷请来了她祖母院中。
康芷过来后,却未进屋内,而是站在院中等着她,说有话要单独问她。
石雯嗤笑,这自幼没人呵护宠爱的康芷,分明就是不想见到她与祖母和气温情的场面。
石雯理了理精致的衣裙披风,带着侍女走了出去,却只站在石阶上方,居高临下地瞧着康芷:“听闻你那兄长闯了好大祸事,为了保命不惜投敌,如今连门都出不得——你不赶紧替他想想法子,来寻我作甚?”
康丛之事,她作为石家女眷知道一些,但并不算详细。
“除夕宴那回,我未曾到场,却听说你在宴上嚼我舌根——”康芷冷笑着道:“说我乃舞姬所出,必然也能歌善舞,若我在场,倒可给你们舞上一曲助兴……这话是从你口中出来的不是?”
石雯拧起眉毛:“是我说的又如何?”
她嗤笑着问:“怎么,你今日特意登门,就是为了与我翻这笔账来了?”
“不,是专程成全你来了。”康芷抬手从腰间抽下长鞭,嘴角冷冷一勾,登时挥鞭抽上前去:“不是想看么,我这就给你舞上一场!”
见康芷突然扬鞭逼近,石雯惊叫出声躲避:“她疯了!拦住她!”
然而寻常女使根本不是康芷的对手,康芷挥着鞭子追赶石雯,长鞭抽破了石雯的冬日衣裙,廊下一时鸡飞狗跳。
石雯不停大喊:“快去喊人!将她乱棍打出去!”
“怎么了这是!”石老夫人被惊动,两名婆子扶着她走出来,见到这一幕,吓得也尖叫出声。
见孙女被追着跑,石老夫人气得头顶冒烟,着急地敲着手中拐杖:“康家那疯子,还不快快住手!”
他们石家是正正经经的草根出身,但儿子做了官后,石老夫人便想努力做个名门老夫人,一切用度习惯上也向名门看齐,因此这女眷内院中尽是些丫鬟婆子,轻易不见半个男子小厮护院的踪影。
固然已叫人去喊了,但这宅邸太他爹的大了,来回必然很耗时间!——石老夫人如是想着,急得不行,干脆将手中拐杖砸向康芷,无奈砸了个空。
石老夫人年事已高,手中没了拐杖,两名壮硕的婆子赶忙将她扶住,很是心惊胆战。
那边,发髻都跑散了的石雯逃至石阶下,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下一刻,紧追而至的康芷一脚重重地踩在了她的背上。
“康五,你等着!”石雯挣扎着,哭着喊道:“你这般欺我,回头我非让康节使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康五,平日里虽也是不服软的性子,但却是从不敢这般得罪她的,否则她也不会毫无防备之心——她父亲可是石满,作为石家唯一的女儿,康家哪个郎君女郎不给她三分颜面?
“扒我的皮?你且扒一个试试呢?”康芷弯腰,一把揪起石雯的头发。
石雯大哭着喊:“……痛痛痛!”
“跟我赔礼道歉!”
“我死也不……”石雯话到一半,康芷拽着她头发的手又猛一用力,她只有咬牙哭着改口:“是我错了行了吧!快松开!”
“我没听着,大声些!”
康芷另只手里攥着鞭子,谁敢靠近,她便抽谁,根本没人能近身上前。
石老夫人急得也顾不上什么名门仪态了,大骂道:“孽障,这天杀的孽障!谁能将这孽障收了去!”
她推开护着自己的婆子:“都别管我了,快把雯雯救下来!”
两名婆子顾不得许多,唯有快步上前去。
而此时,捧着只锦盒的月氏寻了过来,惊声高呼道:“……阿妮,你在作甚!”
在康芷进来后不久,月氏便以女儿漏拿了礼物,她需送去为由,寻到了石家的门房。石家对月氏既瞧不上,也不拿月氏当回事,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口遣了一名侍女带路。
“月姬,你来得正好!快管一管她!”石老夫人的眼睛已要喷火了。
月氏吓得手中锦盒跌落,哭着扑到石老夫人跟前赔礼:“老夫人,都怪妾身教女无方!”
石老夫人被她这分不清轻重的窝囊样气得发抖:“你哭个屁,还不快拦住她!”
“是,是!”月氏应着,慌忙爬起身,爬起来时趔趄了一下,一把扑向石老夫人。
石老夫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下一刻,却忽觉一侧耳颈边一凉。
石老夫人的身形忽然僵硬:“你手里拿得是什么?”
“匕……匕首……”月氏握着匕首,颤颤抵在石老夫人颈侧。
石老夫人发出尖锐叫声:“……你想干什么!”
“挟……挟持您……”月氏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石老夫人尖叫道:“你这疯女人不想活了!来人,快来人!”
“求您……您快别凶了……”月氏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颤声道:“您越是凶,妾身越怕,手上便越是发抖!”
她如此说话间,手上果然不稳,匕首划破了石老夫人松弛的皮肤,立刻有血渗了出来。
石老夫人再次尖叫:“你这颠婆!拿稳些!”
这时,有十来名护院快步赶了过来,见得院中情形,不禁大惊失色。
他们原本只听闻,康家五娘子要打他们石家女郎,于是便下意识地当作了是女郎们之间的扯头花,便也不曾太过重视……可当下一见,怎么匕首都架在老夫人脖子上了?!
他们陡然意识到了此事关乎重大,月氏母女并非为扯头花而来,但已经晚了。
康芷已松开了石雯,从月氏手中接过了匕首和石老夫人。
第432章 以此自证,您可满意了?
康芷的两名侍女,一唤铜锏,一唤银钩,也皆有身手在,此刻都来到了康芷身边,拔出藏在披风下的剑,一左一右提防着众人靠近。
她们固然没有以一当百之能,但石家也没有哪个护院敢擅自上前,老夫人的命何其金贵,这种时候,谁也不敢逞英雄去赌。
先稳住对方,再由家主定夺,才是最稳妥的。
“……休要伤我祖母!”石雯脸都白了,惊惧不安地看着康芷:“你想要我干什么,你说就是了!你看我不顺眼便冲我来,报复到我祖母身上算什么本领!”
康芷嗤笑:“被宠坏的无脑东西,我可不是冲着你来的。”
康芷边挟持着石老夫人往外走,边对那些护院道:“有劳向石将军传句话,我需要他帮个忙!”
……
与此同时,康丛正瑟瑟发抖地跪在父亲的书案前。
这里是康定山用来议事的书房,戒备森严,外人不得踏足,康丛甚至里里外外被搜过了身,才被准允入内。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视线略有些昏暗,康定山浑身萦绕着沉沉怒气。
他已查探到,崔璟只率三万玄策军来此,他联合靺鞨铁骑,未必不能与之一战……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兵时,却听闻铁石堡遭袭,他囤备多年的粮草军械竟毁于一旦!
此时,他看着跪在那里的,最不受他喜爱的第八子摇头辩解:“铁石堡之事,儿子从来都不知情……何来泄露的可能?!”
“父亲明查,这必是有人故意栽赃儿子!”
站在一旁的康四子仿佛听到天大笑话:“你算什么东西,值得何人费心栽赃于你?”
康六子沉声道:“上次就见你鬼祟徘徊在这书房左右,每每父亲召我等议事又总能见你不请自来,你事事要争,处处都想插上一脚,谁知你究竟暗中窃得了多少军机——”
此刻这书房中,只他们父子四人。
书案后的康定山的眼神冷到了极点,声音沉哑带着杀气:“说,你还泄露了什么情报给他们?”
已百般解释过的康丛仰起头来,定声道:“儿子对天发誓,从未背叛过父亲!”
“对天发誓?”康定山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如水:“你的生母,也曾对天发誓,说你是我的骨肉……可为何,你一点也不像我?”
康丛浑身似被冰水浇灌,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康定山宽大的身影自椅中缓缓而起,他生性多疑,即便不上战场时,也习惯随身佩刀,加之一身杀气,不笑时,便时刻给人以无声威慑之感。
他一步步走到康丛面前。
康丛似同被冰封的雕像,跪在那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父亲。
随着康定山走近,康丛开始需要抬首仰视父亲壮硕威严的身形。
光线使然,康丛看不甚清父亲的神态,直到父亲向他弯下身躯,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为父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还走漏了什么消息出去?”
随着这句沉冷沙哑的问话声,一并被康丛感知到的,还有那只迅速在自己颈间收缩的粗糙大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
“儿子……当真不曾……”康丛艰难地摇头,脸色涨红,眼角溢出泪光,就在他近乎下定决心时,却觉那只大手竟慢慢松开了。
康定山收回手,似乎很满意地笑了一声:“好,濒死而不改口,值得为父信上一回!”
虚弱的康丛双手撑在地上剧烈咳嗽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