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重了这样久的夫君的笔迹,她又怎会认不出。
“果然!”兰莺悲怒交加:“女郎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嘴上说着对常家娘子早已没有心思了,只一心一意待女郎,结果背地里却给常娘子传这样的书信!”
“别说是为了荣王府大业诓骗常家女郎,他不是没野心吗?没有野心的人怎屑行此等不要脸的事!”兰莺说着,“呸”了一声:“果然是个无耻的骗子!”
马婉的视线钉在手中的信纸上,其上笔迹赏心悦目,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淡泊,他用那淡泊的笔迹询问对方近况,言辞谦和,忆及在大云寺后山初见时的情形……
信上未有贸然言明目的,但字里行间皆是示好。
马婉不清楚他这封信的具体目的,但正如兰莺所言,这封信的存在,与他所展现出的一切皆是矛盾的,此中已足以说明他一直以来都在用假象欺骗她这个妻子……
马婉颤抖着捏紧信纸边缘,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视线从信上移开,抬头问:“兰莺,这封信……究竟是何人给你的?”
他给常岁宁——不,那李岁宁的信,必然是秘密送出去的,怎会落到兰莺手中?
兰莺:“婢子方才回来时,遇到一个士兵,他撞了婢子一下,趁机便将信塞给婢子了,并低声告诉婢子不要声张……说罢便走开了,婢子也没敢上前追问!”
“所以是有人特意让我看到这封信的……”马婉低声喃喃道:“会是谁……有何目的。”
……
李录此一封信,是益州动兵的那一日途中所写,彼时常岁宁还未曾认祖归宗。
信送出去后,被李琮安排的耳目偶然截获。
那时李琮已离开益州,这封信被送到了他母亲手中。
办事之人询问那妇人,是否要将此信交给王爷处置。
妇人嗤笑:【给王爷何用,难道凭此一封信,便能除去李录不成,李录大可将此解释为是为了家中大计,迷惑诓骗那常岁宁——说不准,还真是人家父子商量好的计谋呢。】
【平白送去,小打小闹,反倒败了王爷进京的兴致,不过招来嫌恶而已。】
办事之人皱眉,难道就这么扔了不成?
【扔什么,在王爷跟前不管用,在别的地方却未必。】妇人笑着道:【且送与世子夫人瞧瞧。】
想到眼线口中常提到的那位出身相府的世子夫人,妇人说:【可不要小看了女子的心意。他李录想借此拖着马相的势力好为自己日后所用,仗着得不就是人家的心意吗。】
【送去吧,反正也不费什么力气。】
……
谁送来的,什么目的?
马婉很快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是真的。
兰莺看着自家女郎微隆起、必须靠宽大外衫遮掩的腹部:“女郎……咱们快些走吧!”
“好。”
马婉这次答应得十分干脆,她显得异常冷静,边起身点蜡将信焚烧,边对兰莺交待着,声音低而快:“但不能贸然行事,需有万全之策……待会儿你便以为我寻医为由,出营去。”
“若他们问起,便道我的病症不方便军医看诊,需去请了精通妇科的医婆来——”
“必然会有士兵随同在侧,但你别怕,多跑几个医馆,在外面多待几日,趁机将路记好,带足银子,打点好之后咱们离开的事项。”
“一切安排妥当后,你再回来寻我,咱们寻了机会便一起走。”
马婉说着,从匣子里取出全部的现银,又将值钱的首饰都拿了出来,让兰莺包好带上。
她一句接着一句交待下来,动作很快,兰莺急急地依言照做着,未看到自家女郎手抖得厉害。
马婉又去衣箱中翻找,东西取出来时,不慎掉落在地。
马婉忙去捡,却发现那巴掌大的如意金锁,竟然摔散了开来,并有一物从中掉落。
马婉拾起,只见是被卷起又折叠的字条。
她心中怦怦乱跳,手指飞快展开。
第601章 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那半张纸早已经泛黄,随着展开出现几道折叠裂痕,好在内容清晰可见,入目可见那小楷字迹有些抖动痕迹,而随着看下去,马婉的手指在抖,眼底也掀起狂澜。
其上揭露了一件大事,或者说不止一件……
看着那“先太子效”、“崇月长公主”等字眼,以及其上所揭露的惊人“真相”,马婉脑中嗡鸣着,浑身每一根寒毛皆如针般竖起,指尖也变得冰凉麻木,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即便她对政事没有那般敏感,却也懂得这张由荣王妃写下的亲笔“供词”一旦流传出去,将会带来怎样的震动。
不可置信的马婉下意识地质疑真假……可是,荣王妃为何要在此等事上撒谎?!且此物一看便知存在了很多年,绝不会是久病临死前的臆想!
【他们都没有心……】
【有朝一日,或可将它宣之于众……】
马婉耳边不受控制地响起荣王妃临死前的声音——
荣王妃还说,她原以为自己嫁了世上最好的夫君……
马婉看着手中纸张,所以,正是此事让荣王妃发现了枕边人的真面目吗?
兰莺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马婉迅速将纸张按照原本的痕迹折叠整齐,重新塞回到金锁内,那金锁内里挖空,并且可以开合,那纸张一直被藏在锁心内,方才摔落时偶然触碰到了开合的暗扣。
“女郎……”
“将此物也带上!”马婉将金锁交给兰莺:“此乃荣王妃遗物,切记要保管好!切记!”
兰莺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一时又具体说不上来,只得听从点头。
马婉再次催促:“快快收拾几身衣物,时辰不早了,要抓紧动身,否则天黑后出营太过引人注目!”
兰莺应下,忙在衣箱旁蹲身下去,收拾衣物行李。
马婉心跳如雷,在帐中来回踱步,片刻,忽然走到桌几旁,研磨铺纸书写。
兰莺将一切收拾好后,只见自家女郎正将写好的信纸折叠,迅速塞入信封内,交到她手中:“这些是出去后要办的事,我都写在信上,你待离开后无人时再看。”
“好!”兰莺莫名有些想哭,女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
“别哭,当心被人看出破绽来。”马婉最后催促:“快走吧。”
“嗯!”兰莺忍下泪,将信纸藏好,抱着包袱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回头对马婉道:“女郎,您等着婢子!”
马婉向她一笑,点头:“去吧。”
兰莺重重点头,快步出了帐子,寻到能做主之人,说明了自己要外出为世子妃请医婆。
马婉好歹是世子妃,请医婆来军中看诊是很寻常的要求,对方询问了几句,便安排了几名士兵护送兰莺出营寻医。
军中以实用为主的马车十分简陋,兰莺坐在其中,五脏六腑被颠得乱晃,一如她紧张翻腾但又忍不住雀跃的心情。
天色渐暗下。
兰莺走后,另有一名侍女入了帐中服侍马婉,马婉以胃口不佳为由没用晚食,早早便歇下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帐外渐安静下来,只偶尔有士兵巡逻的响动。
这时,侍女行礼的声音,和男人咳嗽的声音响起,是李录回来了。
大军在此扎营数日,前两日李录一直在处理公务的帐内歇息。
知晓李录不习惯夜间有人近身侍奉,那侍女服侍罢李录更衣,便熄灯退了出去。
马婉面朝内侧躺卧着,这是她察觉自己有孕后最常见的睡姿。
李录未惊动马婉,慢慢在她身边躺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李录睡了去,马婉慢慢张开眼睛。
身边躺着的男人连呼吸声都是熟悉的,可就是这样熟悉信任的人,却彻头彻尾地欺骗了她。
马婉已经没有了想要质问的冲动。
没什么可问的了,她即便再如何蠢笨却也该有个尽头,事到如今又怎会仍旧心存幻想。
或许是自从生出疑心开始,她便已经在心中预演过了无数次这最坏的可能,想得多了,此刻竟连眼泪也没有了。
那么,知晓真相之后呢?
逃?
这一路上,马婉认真留意过,发觉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
就算此时扎了营,但荣王治军严整,私逃是毫无希望的。若寻借口出营,可她这个世子妃不管用什么借口离开,都要传到李录耳中,先要经他准允,如此便势必会引来李录的怀疑。
退一万步说,就算趁着李录不在,侥幸出营了,面对身后的追兵,兰莺带着她一个有身孕的人,又能逃多远?
何况,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辜负了祖父的交待,祖父已经放弃她这个孙女……她腹中甚至怀着李录的骨肉,已无颜回家,也早已没有家了。
逃不了也无处可去,那她还能做些什么?
就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生下这个孩子吗?然后让自己和孩子都成为李录手中的棋子吗?
她马婉纵然愚蠢被人蒙骗……却绝不懦弱卑贱。
昏暗中,马婉侧转过身,慢慢坐起,黑发披散。
她眼中浸着因爱生恨的决绝泪光,抬起右手时,紧握着的匕首泛着寒光。
她咬着颤抖的牙,改为双手握刀,猛地插向李录的胸膛!
李录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侧身躲避间,右臂被划伤。
不待马婉再有动作,他便一把攥住了马婉过于纤弱的持刀手腕,匕首松落,马婉挣扎起来。
“婉儿,你这一路都很不对劲……”李录眯起眼睛:“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想杀我?为什么?”
他即便病弱,但到底是男子,而马婉自有孕后加上忧思,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此刻面对李录的钳制,她根本反抗不了。
昏暗中,马婉满眼恨意:“事到如今,你还要做戏到什么时候?还要欺骗利用我到几时!”
李录攥着她的手腕,看了她片刻,忽而一笑:“你知道了啊。”
他的笑意一如往日温和,语气也依然和煦,看向马婉的眼神温柔而带些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