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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_分节阅读_第752节
小说作者:非10   小说类别:重生小说   内容大小:2.46 MB   上传时间:2024-09-23 20:49:57

  下首众人依旧维持着垂首行礼的动作,谁也未曾左顾右盼相望,直到湛勉失声而出,才有官员转头看去。

  李隐在拥簇之下,刚行至祭台前,未及登阶而上,乍见此象,脚步慢慢停下。

  四下顷刻间变得嘈杂。

  无数双视线皆定在了那道苍老的身影上。

  那身形清瘦的老人,身着绯色官服,但因官帽除去,现出银白发髻,额间系丧布,而与周遭盛大庆典之气格格不入。

  风拂过其脑后垂落的丧布,他身躯笔直,风骨卓傲,立于祭案旁,纵不知其缘由,却予人几分【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孤绝之感,像极了一名苍老的侠客。

  骆观临低声喝止了杂乱之音,立即令人维持秩序。

  李隐将万千心绪猜测掩于不解之下,他先向褚太傅抬手一礼,刚欲出声询问,却见那老人向着上方天地端正拱手,扬声道:“天地神主为证,褚晦今日,是为大盛举丧而来!”

  苍老之音掷地有声,似比钟磬声更加肃穆。

  这“举丧”二字令四下无声惊愕震动。

  李隐微微眯起眼睛一瞬,他分明可以断定,身处京中监视之下的褚晦绝无可能知晓李岁宁归来的消息……那么,对方究竟所图为何?

  四下瞩目,李隐面色未改,只恭声问:“不知太傅何出此言?为何而举丧?”

  褚太傅毫不退避地回望着他,与众人定声道:

  “荣王李隐欺世盗名,怀豺狼之心,身负百宗罪而不容恕——任由此等恶贼承继大统,乃苍生社稷之祸,是为国之大丧也!”

  李隐眼神微变。

  四下哗然。

  骆观临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王爷不计前嫌百般礼待太傅,委以重任信用!太傅却在此大典之上口出玷污之言,惊扰李氏神主,倒不知是受了何人驱使!”

  “太傅年迈,近日又实在操劳……”李隐叹息一声,宽宥道:“来人,请太傅移步殿中歇息,请医士为太傅看诊。”

  “王爷,不可!”骆观临断言阻止道:“今日乃新帝继位大典,李氏诸位神主在上,吾等百官在下,岂能任由此等不清不楚之言毁坏王爷声名!”

  “太傅纵然德高望重,然而法不容情,天威更是不容诋毁!”骆观临抬手施礼,肃容相请:“请王爷务必降罪责罚,否则难以服众!”

  他是皇权最忠实的拥护者,更遑论是值此等紧要场合,自然不肯让步。

  而此言立即让湛勉等人如临大敌,在场者不乏太傅的学生,湛勉已经拦在老师身前,忙出言为老师求情。

  老师年事已高,莫说稍有责罚,纵然只是被强行押去牢中,半条命怕也没了!

  而就在这短短间隙,褚太傅已然再次开口,声音有力更添怒意:“李隐第一桩罪——是为十七年前,戕害先太子效!”

  拦在老师身前的湛勉身形一震,旋即也觉得老师大抵是神智出问题了,不说其它,单说一点,先太子效去世似乎已有二十年了吧?

  湛勉面色惨白地转过身,抬手欲相扶:“老师,您……”

  褚太傅却猛然抬手,指向李隐:“是他李隐指使毒杀了先太子!”

  “此言荒谬!”有资历的官员回过神,立时出声反驳:“先太子效去世时,曾有医官验看,确认乃是病故!太傅此言,是指当年先太子母明后,以及朝中官员皆在装聋作哑不成!”

  “你口中所言,二十年前病故死去的李效,并非真正的先太子!”老人声音高昂:“十七年前,死于北狄的崇月长公主李尚才是真正的先太子!”

  这又是什么糊涂话?

  众人还不及反驳,那老人便已高声道:“世人眼中的先太子李效,一直是李尚假扮!她自八岁起,顶替其孪生幼弟身份,行走于人前,建功勋,封储君!”

  “从始至终,我朝先太子效,皆是李尚!”

  “老夫那最出色的学生,尔等口中的先太子效,一直是女儿身!”

  “……”

  此言激起千层浪,甚至比“李隐毒害先太子效”来得还要令人震惊百倍。

  先太子原为女儿身?!这、这怎么可能呢!

  骆观临同样脑中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636章 不是希冀,是允诺

  骆观临固然清楚今日太傅要做什么,但却未想到,太傅会以这样一番话,来作为揭示李隐百罪的开场……

  太傅说,是李隐杀了先太子。

  太傅又说,先太子效本为女子,先太子效不是李效,而是李尚。

  太傅为何要这样说?刻意抛出此等无稽之言引发争论纠缠,以便于争议之下,更好地在人前将计划继续下去?或许另有他未曾想到的用意?还是说……

  骆观临耳边嘈杂,心间喧嚣更甚,换作三年前,他闻听此言,必会立即生出巨大的不满与愤怒,将此视为对先太子的冒犯侮辱,可眼下……他竟然迟疑了,为此事的真假而感到迟疑了!

  如三年前的骆观临一般感到不满愤怒的官员不在少数,李家宗室人员的惊怒则更甚,已有人顾不得体面敬重,出言怒斥褚太傅言辞无稽。

  李录也十分惊讶。

  惊讶于褚太傅口中之言,惊讶于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变故。

  这份惊讶让李录错失了身边马婉的反应,原本平静麻木的马婉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眼底如同乱石投入了一汪死水中,破开了波澜,水面摇晃变幻。

  李录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然而他的父亲作为新帝,身侧内侍官员拥簇,神情无从窥探,但声音听起来依旧镇定:

  “隐若有不足处,但请太傅教诲——”李隐眼中仅有不解之色:“但阿效故去多年,太傅身为阿效师长,无论如何也不该玷污其身后英名。”

  褚太傅声冷如冰刃:“荣王殿下是在‘告诫’老夫,不该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行此时这无状之举吗?”

  他听得出,这是李隐给他的“最后告诫”。

  然而老人面无畏色,苍老的声音愈发洪亮,夹杂着一丝压抑已久的悲怒之气:“人死了,便可以不在意真相了吗?”

  “她为大盛江山子民鞠躬尽瘁,遍体鳞伤,甘入北狄那等炼狱……她情愿以身护国,不是不能死,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

  老人锐利含泪的视线扫过众人:“尔等连同老夫在内,还有这天下百姓,皆曾受其恩义庇护!”

  “既受其恩,便不能不知她究竟是谁,做过什么!”

  “而杀她之人,又如何配以虚伪面目代她身居高位!”

  他的学生愚钝,可以不去在乎,但他做老师的生来尖利,他既知晓了,便不能佯装不知……她要为天下人让三子,做老师的却不能答应,这三子,势必只能由他代劳讨回!

  上一次,他没有机会做些什么,这一回,他也要为他的傻学生上一遭战场。

  为天下人者,当得天下人助之。

  他褚晦亦是天下人之一!

  太原城中,那场临别谈话,他曾说过,要她务必大胜而归,威加四海八方内外。

  他还说,要待得她凯旋之时,普天之下无有敢不臣服者——那句话不是老师对学生的希冀,而是老师对学生的允诺!

  他为了这个允诺站在此处,为昔日的她鸣一声不平旧屈,为来日的她铺一段平坦归路。

  他不会退,而杀人者,也休想退。

  今日此局既成,这场登基大典便是锁住李隐的牢笼,这方祭台即是他的审判之地!

  这场以旧事作为开场的审判既然开始,便没有人能够使它戛然终止。

  众目睽睽之下,从祭台上那德高望重的老人摘下官帽的那一刻起,李隐便已经注定无法全身而退了。

  四下众声混杂,难以被压制。

  李录静静地看着父王的身影,脸上几分担忧,心中几分感慨。

  太傅今日是不是主祭官都没有区别,太傅是以威望立足人心,他的话注定无法被人忽视。

  而父王此时能如何做?将人押下去处死吗?然后将质疑者阻拦者也一并押下去吗?可登基大典尚未完成,天子玺印还未交到父王手中,父王拿什么来接受百官朝拜?难道要做一个仅被自己认可的新帝吗?父王突然陷入如此棘手之困境,如何能叫人不担忧?

  这是父王心心念念的登基大典,可此时此刻,这隆重的大典和天子衮服却束住了父王的手脚,示之天下的仁德宽宏也成为了沉重的锁链,将父王牢牢捆缚在此,不得不接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审判……此情此景,又如何能叫人不感慨呢?

  父王为了这场登基大典,将京城铸成了一方密不透风的铁桶,把一切变故都阻隔在京师之外,然而真正的变故却出现在了京师之内,这只父王自认牢牢掌控的铁桶内部……

  李录简直要在心底抚掌大笑了,这何其惊喜,何其讽刺?

  李隐的神态反而变得异样平静,眼底只剩下了无声的分辨。

  人声混乱间,有宗室子弟站了出来,怒不可遏地质问太傅。

  “……太傅枉为天下读书人之首,竟当众以此等毫无凭证之言,玷污先太子效,污蔑栽赃新帝,冲撞祭祀大典!不知太傅究竟意欲何为,是受了何人驱使?!”

  怕不是拥护那位皇太女之心不死!

  可那位皇太女去了北狄,十之八九已经死了,而褚家人大半都跟随太傅返回了京中——他是怎么敢生出此等异心的?自己不要命了,家人的命也不要了,就为了给新帝蒙上一层污名吗?

  这自寻死路,且自毁名节之举,简直让人觉得疯魔了!

  而正因此举过于疯魔,才叫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抛开难明的真相不谈,没有防备的众人都惊诧于太傅的举动,不解其这么做的原因。

  太傅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身份地位美名?——可这些新帝都会给足。

  谁人不知,太傅乃是被新帝三请入京的,这本已是一桩美谈……也让人下意识地认定,被动回京的太傅已经认可了荣王李隐。

  太傅若为声名,全然没有必要舍近求远……更何况,这哪里又是求远,分明是求死才对!

  还是说,太傅所言……的确是真实的?这位已至暮年的老人,仅仅是想为昔日的学生,讨还一份迟来的公道?

  太傅的性情在场许多人都清楚,众人思绪各异,摇摆不定之间,一道叫人意外的声音乍然响起。

  诸多声音在质问褚太傅,这道声音却是相反。

  “太傅所言,句句属实!”

  那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她身穿皇子妃吉服,发冠坠着的玉珠摇摆,此时出列上前,分外醒目。

  “先太子效正是女儿身,正是李尚!毒害她的,正是荣王李隐!我知道,我可以作证!”

  她说话间,迎上一道道汇聚而来的目光,妆容整洁的脸上几分惶然,几分迷茫,有一瞬间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甚至不确定自己是谁。

  长期服药之下,她神思麻痹,仿佛日渐成了一块没有情绪的木头。

  直到方才忽然听闻“先太子乃是女儿身”,“先太子是为李隐所害”这些曾拓印在她脑海深处的真相,才陡然激起一丝情绪。

  站出来是下意识的本能举动,此刻马婉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丝线拉扯着她漂浮而起的神思,务必要将它们重新锁回牢笼之内。

  那残存的挣扎着的一缕不甘,让她猛然咬破了自己发颤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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