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伙计抱着茶盘快步离去,常岁宁坐在那里,抬手端起了茶碗。
伙计没来得及说完的那些话,她大概比谁都清楚。
只是原来弹指之间,竟已有十二年之久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长街。
方才那队玄策军显是开路报信的探兵,而军旗上系了红缎,乃是大捷的象征。
这是打了胜仗,要班师回朝。
途经合州,过山南西道,大抵是南边的战事了。
南境一直都不算安稳,大小战事不断。
但打了胜仗,总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常岁宁仰首饮茶,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长街,眼底渐生出好奇来。
怎能不好奇呢,十二年的光景,足够发生太多她意想不到的新鲜事了。
比如,眼下她最好奇的便是——
“不知如今统领玄策军的上将军是何人?”
她又要了两碟点心,待伙计送来之际,她便顺势问了一句。
“自然是崔璟崔大都督啊!”
对上伙计那“你怎会连这个都不晓得”的眼神,常岁宁便了然了——看来这个什么崔璟,名气威望颇甚。
但,崔璟……
常岁宁在心底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似在何处听过,却并无印象在。
但既是姓崔,怎会轻易从武呢?
不由便问:“这崔大都督,如今多大年岁?”
伙计答:“不过二十有二而已,可是年轻着呢。且崔大都督出身清河崔氏,显赫无双,他又是长房嫡脉长孙——”
常岁宁甚至觉得稀奇了。
二十二岁……那她死时,这什么崔璟不过十岁而已。
她又极少呆在京中,没听过此人,也是正常。
只是清河崔氏为天下士族之首,最是矜傲,族中虽多有为官担任要职者,但必为清要文职,而朝中曾予以崔氏家主宰相之位那崔据都不屑理会,如今怎会让家中嫡孙从武为朝廷卖命呢?
总不能短短十二年间,崔氏便没落到这般地步了?
但这些士族,纵是一时没落,想来也要自持风骨的——
这崔璟统领玄策军一事,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此番与南蛮之战,便是崔大都督与常大将军率兵打了足足近两年之久,如今终是得胜回朝了。”伙计说着,有些兴奋神往:“那凯旋之师或要经过咱们合州,过几日说不定还能一睹崔大都督神采呢!”
大常也在此次回朝大军之中?
常岁宁的神情便也有些期待。
她很久没见过大常了。
不止是这弹指即过的十二年,在这十二年之前,她也有很长的时间没见过大常他们了。
即将与故人相见的期待之情,让她得以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晓、却又有些下意识想要回避的问题——
“如今大盛执政者……是哪一位陛下?”
话音落,即见那方才满脸笑意的伙计面露困惑惊愕之色。
被当作傻子看待,常岁宁毫不意外。
无妨。
反正明天她就不来这儿了。
“自然是圣册……”
伙计说了个常岁宁没听说过的年号。
既是没听过,那便多半不会是十二年前的李秉了。
是谁呢?
常岁宁问:“天后明氏?”
“当然……”伙计压低了些声音:“但圣人如今只是垂帘代政而已……待太子殿下能够理政之后,自是要……”
然而此等事万万不是他能妄议的,因此说到一半便寻借口去干活儿了。
常岁宁敛眸,眼底明暗不定。
圣册皇帝。
果然。
明氏,她果然如愿成为大盛江山的主人了。
待得一盏茶吃罢,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茶馆里的消息总是灵通且繁杂的,她静静听着,直到天色渐暮,才放下茶钱离去。
“郎君,天色晚了,您饿了没有?”男孩跟在她身后说着:“方才在茶馆里听他们说,前头有家烧鸡铺子——”
“不去。”常岁宁道:“有不要银子的。”
男孩很快了然——对哦,那别院里的饭菜肉多还不收女郎的银子!
所以……这便是女郎答应来此暂居的原因吗?
此一刻,看着前方那道背影,男孩恍然大悟。
“有名字吗?”常岁宁随口问。
男孩想了想,低着头摇头。
算是有,但他很不想提。
“请郎君给我取一个吧。”他有些希冀地小声说道。
常岁宁微转头看向他,暮色下,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圆圆的眼睛清澈无垢,眼睫浓密扑闪,忽地让她想起了曾经这世间同她最亲近、与她生来即紧密相连的那个少年。
心口微微一坠,牵出闷闷的钝痛,常岁宁转回头看向前方。
片刻后,她道:“便叫阿澈吧。”
……
“哦?出门去了——”
“是,属下没道理拦着,便使人暗中跟随照看。”长吉正同刚从外面回来的魏叔易细禀着:“用罢午食出的门,待到了用晚食的时辰又回来了,时辰拿捏得很是妥当。”
魏叔易“咦”了声:“怎听来好似拿我这别院当饭堂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长吉合理怀疑道:“那仆妇说,这常家娘子尤爱吃肉,食量不输男子。”
寻常百姓人家一月吃一顿肉才是常见,贫苦些的更需等到逢年过节才有肉吃,这常家小娘子被拐在外,必然馋了多时,八成就是看准了郎君此处人傻肉多。
想通了这一点,长吉的心情有些复杂:“觊觎郎君的小娘子比比皆是,觊觎郎君的肉……头一回见。”
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其它。
魏叔易将一折公文合上,含笑道:“如此甚好,回京前将人养得圆润些,待与喻公及常将军交差时,也能更多讨些人情。说来……常将军与那崔璟或也该行军至此了,嗯,得再加紧多喂些,留给我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长吉嘴角一抽。
这么说,事态还挺紧急了?
想到今日赵赋那肥头大耳的儿子一番哭嚎招认,且还与他诉起苦来,竟说被人哄骗捉弄了,那对周家村夫妇半死不活的惨态并非是他下的手,魏叔易便问道:“那常家娘子可提过要见我没有?”
提到这个,长吉挺直了腰板:“属下没给她机会提及此事,与她说明了郎君忙于公事不在别院,且无需与郎君道谢——郎君放心,属下已将一切麻烦悉数扼杀于摇篮之内。”
“……”魏叔易笑微微地看着他:“你是懂多管闲事的。”
第10章 过时不候
长吉听来只觉冤枉:“不是郎君常觉被女郎纠缠十分麻烦吗?”
魏叔易反问:“你可知这常家娘子,乃京师第一美人?”
长吉倒过来反问:“可京师第一美人不是夫人吗?”
魏叔易微笑:“你也信?”
长吉:“……”
分明国公每每说起时神色皆坚如磐石,令人无法生疑。
所以——
郎君实则也是个看脸的?
旁的小娘子纠缠不可忍受,换了什么京师第一美人,就要另当别论?
“反观你家郎君我已岁数渐增,不复年少,人老珠黄,岂能入得了人家小娘子的眼。”魏叔易自书案后起身,语重心长:“所以说啊,还是莫要过于往你家郎君脸上贴金了,平白遭人笑话,自作多情不可取,今后言行举止当正常一些,给我留些颜面为上。”
看着自家郎君毫无瑕疵的那张脸,长吉短暂地怀疑了一下人生。
人老珠黄魏叔易?
那他岂不得是……血肉模糊魏长吉!
“既常娘子不来见我,于情于理,便该由我去见一见常娘子。”
长吉忍不住问:“郎君要这个时辰去见?”
魏叔易看向窗外已然漆黑的天色:“那便明日一早吧。”
翌日清晨,魏叔易即去了安置常岁宁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