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挺起他那瘦弱的胸脯,想要挽救早已没有的尊严。
“.那不是施恩,那是施舍!是对我的蔑视!我恨他!”
他恨啊,他最恨的就是劳奉云,嘴里说把他当成兄弟,却只给他找了个抄书的差事,他和劳奉云提过想到衙门做书吏,劳奉云却说没有门路,可笑,劳奉云的祖父可是户部尚书,安排一个小小的书吏,那还不容易吗?
所以当那人提出让他把劳奉云骗出来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闹得那么大,还出动了锦衣卫,而且不到一个时辰,锦衣卫就抓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请假回家躲起来呢。
钟意用刀尖托起书生的下巴,书生全身绷紧,眼里的愤恨被恐惧驱散。
“你你要杀我?我.我.可是有功名的”
钟意:“你现在知道怕了?你知道你害的是什么人吗?”
书生瞪大双眼:“我我当然知道.劳.劳奉云的祖父进.进士出身,本是朝中三品大员,可.可.可.却奴颜媚骨,投靠了一个女人,不忠不义丢.丢.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说完这番话,书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不畏酷吏,慷慨激昂。
钟意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小人,现在看来,你还是一个蠢人。”
说完,钟意便把刀抽了回来,大步离去。
两名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书生拖了起来,书生怔怔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冷哼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的书都白读了,长了一肚子坏水却不长脑子,你知道被你害的那个人,他妹子是谁吗?”
“是谁?”书生不解。
锦衣卫低声说了四个字。
书生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劳奉云为何从未说过?书院里也没人说起?
他更恨了。
何苒任人唯亲,劳家仗势欺人,锦衣卫官官相护,寒门学子十年寒窗,却只能抄书度日。
他做的是对的,他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读书人,他何错之有?
何苒派了何雅珉和她那一组人过去帮忙,不到半日,根据那书生的描述画出的肖像便贴到了京城十几处鱼龙混杂的地方。
次日天刚蒙蒙亮,锦衣卫包围了一处民宅,在里面找到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年轻人,可惜这个人并不是劳奉云。
据他交代,他是孤身来京城做生意的外地人,前天晚上应酬回客栈的路上被人装了麻袋。
带队的不是钟意,而是新近提拔上来的镇抚何明月。
何明月出自何家村,并且是鹰队成员,这次去桂地的小分队里就有她。
前不久,何明月调入锦衣卫,担任镇抚,也是锦衣卫第一位女镇抚。
此时,何明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便知道这是用来扰乱视线的。
敌人太狡猾,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兵分几路。
何明月冷笑一声,对身边一名属下说道:“传出去,就说劳大公子找到了!”
此番锦衣卫的行动声势浩大,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出事的是哪个大人物,很快便有消息,说是这位便是户部尚书劳大人的孙儿。
大多数的百姓也只知道连环画上的那些大将军,而文官当中,出名的只有冯撷英。
因此,普通百姓不知道谁是劳大人,更不知道这位劳大人除了是大官以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但是有个大官家的孙子被人掳走的消息,还是传遍了京城。
清晨,城门口围满想要进城和出城的车马和挑担的百姓,城门紧闭,大家议论纷纷。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那个大官家的公子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何还不开城门?”
闻言,众人都很吃惊:“找到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啊,早晨我往这边来的时候,看到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原来是去救人的。”
“太好了,那位公子找到了,咱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京城的治安还是很好的。”
“就是就是,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开城门吧。”
“别急啊,城门官可能还没有得到通知吧。”
众人正说话间,就听前面的人欢呼:“开城门了,开城门了!”
有守城兵走过来,高声呼喝:“排队,全都排队,说你呢,回去排队!”
很快,城门内外便排好了四支队伍,城门兵像往常一样,对进城的仔细查看,但是对出城的只是挥挥手便放行了。
忽然,一驾出城的骡车被拦了下来,只是眨眼之间,骡车便被团团围起,排在骡车后面的一驾马车吓了一跳,车把式揉揉眼睛,没有看错,这些围住骡车的人身上戴的不是普通的刀。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他认识那刀,那是专属于锦衣卫的绣春刀!
何苒接到消息时,劳奉云已经被解救出来,但他已是奄奄一息,大夫们束手无策。
何苒赶到劳府,看到病榻上的劳奉云。
她见过劳奉云两次,这是第三次,她记忆中的劳奉云笑容温暖,阳光开朗,可眼前的劳奉云却形容枯槁,油烬灯枯。
何苒问道:“查出原因了吗?”
来给劳奉云看病的是一位七十开外的老者,姓江,是前太医院院正。
太医院与后宫牵连甚多,闵兰重掌凤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医院大换血,江医正以及他的子侄和徒弟,共计八人离开太医院,不敢留在京城,远去豫地开了一家小医馆。
何苒四处寻找军医,在豫地时有人推荐了这家江氏医馆,豫地的战役,江家出力不小,直到现在,还有五名江氏军医在军中效力,江老爷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女,如今都在太医院。
江老爷子面沉如水,对何苒说道:“大当家,病人没有外伤,可却脉博杂乱,昏迷不醒,仅看症状像是中毒,但是老夫怀疑,他中的不是普通的毒,而是蛊毒。”
何苒眉头微动,蛊毒?
她看向跟在身后的钟意:“贼人审出来了吗?”
钟意摇头:“把舌头咬断了。”
何苒质疑地看了钟意一眼,似乎在说,你就是这个水平?
钟意无力解释,他也挺无语的,抓到人的时候,就给那人摘了下巴,可是审讯时,那人不住点头,显然是要开口招供了,于是就把那个的下巴给合上了,结果那人只缓了一下,就毅然决然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人没死,但却不能说话了。
在此之前,何苒认定这是新帝或者钱氏兄弟的手笔,可是蛊毒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王豪和侬六娘会做的事吗?
何苒对江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对蛊毒可有了解?”
江老爷子叹道:“老夫年轻时见过一个中了蛊毒的病患,可也只是那一次,那名病患没有支撑多久便去世了,后来老夫也只是听人讲过了,就连医书上也未见记载。”
江老爷子就差直接告诉何苒,劳公子的毒,他解不了。
何苒问道:“那他现在用的方子……”
江老爷说道:“那是江家祖传的解毒方,可对于这种蛊毒,却也只能起到暂时抑制的作用,蛊毒发作起来非常快,只靠这方子是压不住的。”
何苒从屋里出来,便看到守在门外的劳家人。
上官夫人由两个儿媳搀扶着,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何苒心中愧疚,劳家的这场飞来横祸是因她而起。
而这一刻,她却无法做出保证,劳奉云生死一线,她拿什么来保证?
何苒走到上官夫人面前,伸出手臂,轻轻抱住她。
比起当年初相见时,上官夫人更加苍老,也更加瘦小。
两世穿越,第一份亲情,就是这位老人给予的。
“外祖母,等着我……”
上官夫人点点头:“好,我们等着你。”
何苒郑重一礼,转身离去。
她走出劳家,冷风吹起她的发丝,这一刻,何苒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回到老磨房胡同,还没进门,便见元小冬抱着一只大罐子走过来。
何苒指着那只大罐子,问道:“这是什么?”
元小冬说道:“这是地龙,城东有个花匠,养了不少地龙,我去他那里买了一罐子,够用些日子了。”
地龙就是蚯蚓,何苒只知道钓鱼佬会用这个做鱼食,却不知道花匠养地龙做什么,不过她无暇去想,此时,她想到的是那只金归蛊。
天冷了,就连宫里也捉不到虫子了,元小冬买这些地龙,就是用来饲养那只金归蛊的。
京城不是云桂,就连那位行医几十年的江老太医,也只见过一例病患,而对于其他人而言,蛊毒只是一个传说,甚至大多数人连这个传说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何苒手中便有一只蛊。
可惜,她除了知道金归蛊很能吃以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侬六娘把这只蛊送给她,可侬六娘可能自己也没有用过,只是知道这只蛊关键时刻能用来救命。
何苒也知道金归蛊能救命,可怎么救?
她得到金归蛊也有些日子,几乎就是当宠物在养。
爬虫,小宠。
何苒快步进屋,拿出那只金归蛊。
既然是当宠物养着的,金归蛊的居住环境也得到了改善,不再是那只匣子,而换成了一只大箱子。
这只大箱子出自董近真之手,做工精良,分为卧室和餐厅,金归蛊在这里过着贵族般的生活。
何苒呆呆地看着金归蛊,木玲说危急时刻,金归蛊可以拿来救命。
在此之前,何苒的理解就是遇到强敌,自己打不过的时候,就把金归蛊放出来,让金归蛊把敌人咬死,不就是救命了吗?
可是现在,何苒忽然有了不同的理解。
这所谓的救命,会不会不是用来对敌,而是解毒?
木玲还说,金归蛊见血便入,在身体上割开一个小口,有血流出来,金归蛊便能钻进去,直到那人死了才会钻出来。
可其实无论是侬六娘还是木玲,她们全都没有使用过金归蛊,金归蛊是阿花婆婆养的,木玲告诉她的这番话,是侬六娘告诉木玲的,而侬六娘则是从阿花婆婆口中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