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汉子摇摇头:“的确不打仗,可也不算太平,我们从豫地出来时,就遇到锦衣卫抓人了,哎哟,可惨了,连襁褓里的孩子也要抓,我们几个吓得够呛,等了大半日,没见那些锦衣卫再回来,这才敢上路。”
伙计一怔:“锦衣卫到豫地抓人?豫地哪里?”
那名汉子说道:“就是豫地的南河屯啊,也是,这是个小地方,想来你们外地人没听说过,不过那里离官道也不算远,我们从那里路过时,刚好遇到。”
伙计说道:“几位稍等,我进去看看羊肉切好没有。”
伙计转身进了后面,片刻之后,伙计把羊肉端出来,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也跟着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大盘子卤羊蹄。
“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老乡,真是巧了,来,这是我家厨子最拿手的卤羊蹄,几位兄弟别客气,全都尝尝。”
中年人张口便是豫地口音,果然是老乡。
汉子们也不客气,招呼中年人坐下一起吃,寒暄几句之后,中年人便问起锦衣卫抓人的事:“不瞒几位,我家在北河屯,和南河屯只隔着一条河。”
其中一名汉子说道:“你是北河屯的啊,我二姨家的表妹就嫁到你们村了,她婆家姓高。”
中年人连连点头:“高是我们村的大姓,哎哟,这可真不是外人,来,上一壶酒,记我帐上!”
几杯酒下肚,汉子们便把他们遇到锦衣卫的经过说得明明白白。
“听说那家人姓杨,家里的男人都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只有女人和孩子,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五六岁,最小的还在吃奶呢,对了,还有他们家的姑娘们,连脸都不给遮一下,就被扔到囚车上,被人指指点点,以后哪怕被放出来,这名节也给毁了,怕是不好嫁了。”
另一个汉子说道:“不好嫁也比死了要好吧,那几个小孩子,都还那么小,吓得哇哇大哭,从豫地到京城那么远,大人都撑不住,何况是孩子,我看十有八九活不了。”
“还有老妇人,那老妇人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白发苍苍,走路颤颤巍巍,有个锦衣卫嫌她走得慢,还踢了她一脚,老妇人被踢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唉,太惨了!太可怜了!”
汉子们说得口沫横飞,没有注意到中年人的脸上已经变色,也没有心思再谈天说地,找了个借口便回到后面。
几个汉子互相交换了目光,吃饱喝足,便骑马而去。
后堂之中,中年人对一个伙计说道:“刚刚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吧,你马上骑马,去给我二哥报信。”
伙计说道:“五爷,要不要派个人回老家看看?”
“看个屁,全都抓走了,还有啥可看的,算算时日,这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他们也该到京城了,唉!把小明叫来,让他往老太爷那里也送个口信。”
十天后,杨家十几个男丁全都坐到了杨老太爷的客厅里,他们是收到杨老太爷的传信赶过来的。
“老大,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大爷一脸怒容,他听老五说了这事之后,便派人快马加鞭回了南河屯,一切都和那几名汉子说的一样,锦衣卫忽然出现在南河屯,抓走了杨家的女眷和孙辈,就连八十岁的老祖母和襁褓里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杨大爷忿忿:“我打听到了,朱燕和那个废物被锦衣卫抓了,一定是他把杨家供出来的。”
杨五爷啪的一拍桌子:“原来是他!当初就不该把杨春嫁给他,我早就说了,一个在河里混的二流子,难堪大用!”
杨春是他的女儿,也是杨家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因此老太爷才想把杨春嫁入高门大户,最后能进宫当娘娘,可是杨家只是商户,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这才把杨春送到乔家。
杨老太爷看一眼面前的儿子和侄子们,沉声说道:“我刚刚收到太后让人送来的书信。”
众人一惊,全都凭住呼吸,聚精会神看向杨老太爷。
杨家以前的主子是达剌王子,早年杨家表面是马贩子,其实一直在为达剌人做事。
后来达剌王子攻打大同时,被何秀珑所杀,没有了这位能干的王子,达剌政权旁落。
杨家也同时没有了主子,贩马的生意也不能做了,便开起了大车店。
也就是那时,杨家决定送杨春进宫。
三年前,达剌王子的妹妹满氏成为鞑虏王后,满太后派人找到了杨老太爷,从那时开始,杨家改投满太后,最近两年,他们已经为满太后送了几次情报。
利用苏程,激化符燕升与何苒之间的矛盾,便是满太后交给杨家的任务。
而在此之前,杨家阴差阳错,有了一个在漕帮任长老的女婿朱燕和。
第415章 订亲
满太后身边有汉人通译,她给杨家的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信的前半部分都在赞美杨家这些年来做出的贡献,而在后半部分,满太后希望杨家利用汉人的优势,打入到苒军内部,尤其是西北的符燕升部队、何大力部队。
杨五爷面沉似水:“什么意思?咱们老杨家没有读书人,也培养不出武将,好不容易有个长得好点的丫头,还给胡乱许配出去了,现在又让咱们打入苒军内部,咱们能做什么,去养马吗?”
杨五爷是杨春的父亲,他对杨春寄予厚望,给皇帝当便宜老丈人的美梦一做就是好几年,最后杨老太爷却做主把杨春嫁给了朱燕和。
为此,杨五爷一直耿耿于怀。
“老五,你说什么,养马?”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三爷忽然开口。
杨五爷一怔,他气恼之中说出的话,难道老三还当真了,真要让他去养马?
杨家本就是马奴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养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连杨大爷也怔了怔,惊愕地看向杨老太爷:“阿爹,该不会真让老五说中了吧,满太后就是让咱们去苒军里养马?”
去军队里当马倌,想要下手就很容易。
只要一顿加了药的草料,就能让那些将军们的战马在战场上腹泻脱力,委靡不振。
经验丰富的杨家人甚至可以精确控制发作时间,而在此之前,没有人能够察觉出异样。
杨五爷也反应过来了,还真是要让他们去养马啊。
杨家当然也有其他人手,比如大车店里的伙计,可是军营不比其他地方,进去之后便和外界失去联系,所以要想把事情办成,就必须杨家人自己去,而不能把重任交给那些伙计们。
可是杨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冒险的事了,那是苒军,军汉们可不管什么证据,只要他们有所怀疑便是一刀,杀死几个马夫,就像捻死几只蚂蚁,锦衣卫要先抓人,再审讯,最后再决定生死,可是那些军官们可比锦衣卫野蛮多了,他们动动手指,便能让人脑袋搬家。
杨五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你们谁爱去谁去,我反正不去,我已经牺牲了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了,总不能让我连这条命也搭上吧,还有家里的婆娘和孩子们,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听到杨五爷说起被抓走的家眷,其他人也默然不语,齐齐看向杨老太爷。
杨老太爷大怒:“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忘了咱们杨家的家业都是怎么来的吗?没有老汗王和王子,你们哪来的大房大屋娇妻美妾?现在老汗王和王子都不在了,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太后的命令你们不听了吗?
老大,你是大哥,你说如何?”
杨大爷清清嗓子:“我婆娘有个同乡,在符燕升的部队里当百户,当年他们驻扎在大同时,我婆娘还帮那位百户的老娘带过东西,别的事也就罢了,若是想去当个马夫,找找那位百户,应是没有问题。”
马夫,只是小角色,对于那名百户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
杨老太爷显然对杨大爷的态度比较满意:“好,榆林那边的事就交给老大,何大力那边呢,你们谁能搭上关系?”
杨老太爷话音刚落,外面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杨家众人在屋里开会,门窗紧闭,门外还有可信的伙计把守。
敲门的便是外面的伙计:“老太爷,外面来了很多人,把宅子围起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杨老太爷尚且还能稳住,他沉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官兵,都是官兵,好多官兵!”
现在的官兵,就是苒军。
众人吓了一跳,苒军怎么会来?
不过想想也是,锦衣卫已经到南河屯抓过人了。
只是苒军来得也是凑巧,刚好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
若是往常,他们分散各地,想抓他们可不是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众人猛的瞪大了眼睛,一起看向杨老太爷,若不是杨老太爷传信让他们全都过来,他们又怎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若是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别人挖坑让他们跳,杨家人就是傻子了。
可他们不是傻子,且还比很多人都要聪明。
他们中计了!
人家把他们凑到一起一网打尽!
“不要慌,全都进暗道!”杨老太爷沉着应对。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暗道的门打开了,众人鱼贯而入。
这条暗道历时三年才修好,从这里可以直通一片胡杨林,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可是当他们搬开出口的石板,从暗道里走出去时,等待他们的,除了透过胡杨林洒进来的阳光,还有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
杨家众人如同一条条待宰的鱼,被罩在网中,一名身穿铠甲的将官哈哈大笑:“守株待兔,老子还是头回抓兔子抓得这么轻松。”
什么兔子,明明是鱼,被鱼网套住的鱼!
杨家被一网打尽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京城时,何苒正在清欢楼喝订婚酒。
京城里素有办订婚宴的习俗,不过一般都是准新郎和男女双方亲友,准新娘还是未嫁的姑娘,这个场合她是不出席的。
可是陆畅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她不但出席了自己的订婚宴,还大大方方地和宾客们见面。
宾客们悄悄议论:“这样不合规矩啊。”
马上有人出声质疑:“为什么不能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想想也是,明明这是人家自己的订婚宴,为什么不能参加呢?
有人叹息:“不一样了,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又有人笑道:“女子都能当大将军了,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个少年说道:“可是以前也有女子当大将军啊。”
众人一想也是,何惊鸿也好,李锦绣也罢,她们全都名扬天下的女将军。
“也许是因为那时只有一两位有名的女将军,而现在不但有将军,还有女官,女夫子,对了,朝廷里主事的也是女子。”
众人懂了,现在有本事的女子越来越多,有话语权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就连新律法也对女子越来越宽容了。
“是啊是啊,大经街开包子铺的老张,平时最爱打老婆,有事没事,想打就打,谁劝都不行,也不知是谁给他老婆出了主意,他老婆让街边代写书信的人写了一份状子,告到了衙门,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衙门让稳婆给老张媳妇验了伤,然后就派衙役把老张从铺子里锁走了,老张挨了二十大板,衙门做主,让他和老婆和离了!”
“真的假的?衙门还管打老婆的事?”
小梨从楼下大厅里转了一圈,便来到二楼的雅间,雅间里,李锦绣和上官夫人带着两家的女眷坐了一桌,韩老夫人也在,和上官夫人坐在一起。何苒自己单开一桌,坐在旁边听着两家人讨论婚期、聘礼和嫁妆。
她还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她不参与,只旁听。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过流霞说了,像这种两边实力对等,又都不缺钱的没有意思,就是那些小门小户,为了你家只出五十两聘礼,却让我家陪嫁二十五两,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才最有意思。
何苒好奇:“真会当场争得不可开交吗?”